彼时,我走在一处贫民窟。站在一座平房面前,我心头泛起层层涟漪,这涟漪带着心酸与回忆慢慢扩散。
让我未曾想到的是,他们住的地方如此不堪入目,只有门前那株海棠可以入眼了吧。
多久以前,我还在想那个多愁善感的我是否变得不再懦弱。
我慢慢向屋里走去,因为我看到屋里的那一个黑影,他坐在墙角,似乎已等待我多时。在这样昏暗的天气里,那个影子显得有些可怕。可我很清楚,那只是一个孩子的影子。
我有些紧张,因为那个孩子的眼睛,仿佛雕像一样从未动过。
骨瘦嶙峋的他见到我进来没有显示出疑惑,更没有因为见到老伯而显得高兴。他依旧坐着,如雕像一般坐着。
“快过来,快!”老伯冲那孩子喊到。
那孩子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下床来了。他躲在老人的身后,老伯指了指我说:“快,跟你的恩人打个招呼。”
我见他无动于衷,又是用那双有些吓人的眼睛盯着我看。我想我再也不会忘记了,这么一双充满恐惧与不信任的眼睛。
老伯显得有些急了,他提嗓音喊:“快!”我见那孩子手脚一缩,显示出害怕,我便拦下老伯道:“不必了,我们不必这样为难一个孩子,不是吗?”
老伯回答是,并顺便搬了凳子过来让我坐。
可是我此刻在乎的,只有这个孩子,只有那双眼睛。
我仔细打量了这个孩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不算厚的上衣,下身是一个土灰色的裤子,脸上也是一块又一块的污渍。再加上这不惹人爱的性格,让人很不想去接近他。
可是,当我想到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妆容,这眼神更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泛起怜悯之心来。
我与这孩子对视了一两分钟,我的眼睛实在酸涩就眨了一下,可这一眨让我意识到我输了。那孩子依旧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我像一只刺猬一样防范意识忒强,这使我感到强烈的不安。
我见他依旧不动,为了表示我的友好,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看他紧张的眼睛终于闪动了一下,我便用极为亲切的语气对他说:“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自觉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我都做到了位,可这孩子依旧面无表情。
那就换一个更亲近的方式吧,我张开手臂对他说:“让我抱一下你,好不好?”
可就见那孩子风一样的跑走了,他躲在门后面怔怔地看着我。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跑,而我此时这张开手臂的动作弄得我很是尴尬,我便问:“怎么了?”
他不语。我心想这个孩子实在难沟通。
我一向觉得小孩子多一点内向和娇羞会更惹人喜爱,可这孩子给我的感觉却是疏远。这不是在保持自己的谦谨,是什么?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自卑,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因为自卑,我害怕别人评价;因为自卑,我害怕背叛与欺骗;因为自卑,我总是想别人多,想自己少。
我与老伯商量着如何能让这孩子主动些。思忖良久后,我说:“不如带他出去走走吧。”
可这没出去到也罢,一出去我便发现了这孩子自卑的秘密。
我对他微笑,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给他买新衣服,他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我尽力地说一些打趣的话逗他,谁知他像从未笑过一样怔怔地看着我。可看到有人用鞭子打马,有人在街上谩骂,有人仗着背景在街上肆意叫嚣,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劲的往我身后躲,好像那匹马是他,那被骂的人是他,那经常忍受欺负的人也是他。
我看着他可怜的像个骨瘦嶙峋的小猫,嘴里喊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眼角很容易就被挤压出泪水,那泪水却是一点一点滴进我快要碎裂的胸膛。
我很好奇这孩子过去究竟受过怎样的待遇,便问了老伯。老伯似乎心痛难耐,他说:“当过童工,被人殴打。”短短的八个字却让我心底一凉,原来这孩子,和我这么像。
我们在街上逛游了一天,他终于让我抱他了,他靠在我的身上,使劲贴着我,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眼睛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不知是在看什么。但他这举动让我有种心痛的感觉,这感觉让我不忍放手,他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放手就会破碎。这与先前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这个孩子面前,我感觉我拥有太多了。
最终,我答应了这位老伯的请求,他可以在我家当个扫地的,而这孩子,我决定收养它。人活在世上总要改变点什么,所以这个孩子,我决定改变他,就如芫实改变了我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蛮横的人,那人会不会追上你,甚至打断你的另一条腿,或把你送进警察局?”我问老伯。
老伯却连忙接了下句,他道:“可是我遇到的是您啊,您这么善良……”
“如果我只是给你们一些钱,打发你们走呢?”
“那么小姐将来一定会后悔。”
“后悔?你这么肯定?”
“是的。”
我没有接着问下去,我身边的人常说我长了一张和善的脸,虽然不是非常漂亮,但却是好商量的类型。对于这种评论,我还是瞒乐意接受的。想必老伯也是这么想的。
我与他们非亲非故,谈感情自然算不上,我所在意的,只是相同的经历而已。
见到我住的房子后,这孩子并没有显示出过分的惊讶。而当我告诉他,这就是你以后的家时,他却显得有些害怕了。
有侍者问我为何带了一个孩子和一个老翁回来,我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回答:“老翁留下扫院子,孩子是收养的。”
“小姐为何要收养一个孩子?”
“人生总要有点不一样。”
“这样有些不妥吧,小姐还没结婚……”
“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他以后,就是我的弟弟。”我转头问老伯:“这个孩子,他有名字吗?”
老伯笑嘻嘻地回答:“有,叫‘来去’。”
“那么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见他犹豫了一下,说:“就叫我‘伯叔’吧。”
我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为难你。”
我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位期待我照看这样一个孩子的人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凭借着心底的善意和那一丝隐藏着的愧意,我就这样答应了。
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安宁,或许会有暴雨,或许我会失去很多。但,让我如今最不知所措的是我此时含糊不清的心态。我的心一边依赖着这宁静的日子,又一边在渴望着有风雨驻足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