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王小磊决定装修宏维那边的房子。
这时候,天气转凉了,去装饰城选购材料时,心情也会轻松一点,不至于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跟那里的店老板吵起来。刚放暑假那阵子,正是伏天,她去东方装饰城看墙砖,结果一眼瞧见大门口围着一伙人,一对男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到了祖宗八代。找人一打听,原来那女人搬运瓷砖时,发现几块有破损,要求店老板退换,对方死活不依,双方就争了起来。
当然,之所以等到秋天才动工,王小磊主要还是考虑到,房子放了整整三个月,墙体已经干透了,按照建筑学上的要求,可以放心大胆地装修了。
王小磊是个认真的人。房子到手后,她上网查过,什么时候装修,什么时候入住,等等这些问题,她都搞得一清二楚。她从来就不做那些是似而非、含糊不清的事情。比如新房入住问题,她就知道,房主至少应该在装修完毕一个月后才能进住,此时房间里已无明显气味,有害气体和微粒的浓度也已降低到无害程度,建材和家具中的污染物如甲醛、苯族有机物等,已基本挥发干净。有些人,新房一到手,就开始火急火燎抢着装修,她对此很不以为然。她一直觉得,那些连一些基本问题都没有弄清楚的匆忙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
房子不算大,材料却买了整整两大车子。第一车是水泥、红砖和沙子。说来也巧,供货商竟是她的学生家长,姓吴,人称吴老板。王小磊付款时,吴老板坚决不收,还说,当年如果不是她管得紧,他儿子哪里考得上大学,现在说不定失业在家呢。王小磊死活不依,将钱扔在人家怀里。吴老板捏着钱,摇着头叹道:“王老师呀,你还是老样子……性情一点没变呀!”吴老板接着又说:“王老师呀,这世道变化得这么快,人人都在变,事事都在变,你怎么就一点变化都没有呢?”王小磊笑了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当然清楚他的意思。那年,她还没有当上副校长,带高三(2)班语文兼班主任。吴老板为了让儿子高考考得像个样子,请求王小磊帮忙,带他半年的家教,其实说穿了,就是让孩子吃住在她家里,有个人管住他。王小磊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前提是除了生活费,不加收他一分钱的报酬。高考成绩出来后,吴老板带着儿子前来感谢恩师,顺便塞了一个红包,王小磊看都没看,立马退还给了对方。那天,王小磊终于亮出她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她说,老师对学生负责,是应尽的本分,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农民对庄稼负责一样,就像树枝对树叶负责一样,没什么了不得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还说,她小时候,老师就是这样对待学生的,学生们也没给老师塞过红包什么的。她接着还说,她真是搞不明白,如今这社会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一些基本的东西,一些最起码的东西,一些属于本分的东西,一些再自然不过的东西,大家却把它看得多么了不起,多么高不可攀。“至于吗?不至于呀!”那天,她还大声地强调了一句。她只是希望若干年后,她的学生不管是否有没有出息,能够自然而然地想到她们,想到他们读过的这所中学就行了。
另外一车是瓷砖和木地板。全是方方正正的包装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车厢上。有一米见方的大板砖,有三百(毫米)见方的小型砖和三百(毫米)乘二百(毫米)的墙砖。王小磊早就设想好了,规格大些的贴在客厅里,小些的用于装修两个卫生间。她一直觉得,卫生间不是一般地方,是私密场所,跟卧室一样重要,丝毫不能马虎。在装饰城选购时,不管是地砖还是墙砖,都是她一手一脚精心挑选的,整整花去了大半天时间,连午饭都是在门口的小店里混了一顿。
卖墙砖的店铺一共有三排,位于装饰城的后头。吃过午饭后,王小磊耐着性子,挨家挨户地选择和比较。像节假日逛服装店,自始至终心平气和,把心真正落下来,从第一家逛起,一样一样地看,一样一样地问,一样一样地摸。眼看只剩最后两家店铺了,还没找到中意的品种,王小磊不免有些着急。正准备打道回府时,末端拐角处的店铺门口,突然闪出一个矮个子男人。他捏着一把纸扇,色迷迷地盯着王小磊的上身,像招呼老熟人似的,油里油气地喊了她一声“女士”。
王小磊有些不高兴,盯着他一眼,红着脸皮进去了。
这家店子的墙砖是国产货,牌子不算有名,可一瞧那质地和图案,王小磊立马有了感觉,整个人像是让磁铁吸住了,在门口立了半天。店老板将纸扇收起来,对着巴掌心敲了两下,然后从头到脚,瞥了一眼她的侧影,只见这女人按着坤包,直盯着店铺里的一块花砖出神。
所谓花砖,就是镶嵌在墙面上带图案的墙砖。一般来讲,装饰一间屋子的墙面时,不管是卫生间,还是厨房,泥工师傅多半会选择一个恰当的位置,嵌上一到两块带图案的瓷砖,这样,整个墙面就有了画龙点睛的效果。此时,让王小磊着迷的那块花砖,装在一幅带木纹的装饰框里,花砖的图案是一个裸体女人的肖像,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暧昧迷人的光泽。
王小磊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样子像是让火点着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走进店里,打算将花砖从框里取出来。店老板手疾眼快,闪身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拦住。随后,一边转身盯着她高耸的胸脯,一边笑眯眯地说:
“美女,可别乱动呀!没看出来吧?这可是两块瓷砖哟……”
“两块砖?不会吧?”王小磊习惯性地按住胸脯,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明明是一块嘛!怎么会是两块呢?我怎么没看出来呢?简直是……”
因为临时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她像在课堂里讲课一样,习惯性地跺了跺脚,脸色陡然间胀红了起来。
“这叫无缝对接!”店老板将纸扇扔在椅子上,“只有手艺到家的泥工师傅才能镶出这个效果……没看出来吧?一般人可是看不出来的。”说完,他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从木框里取出花砖,然后像掰饼子一样,“砰”的一声,将它一分为二。
“说得真好!”王小磊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个男人,觉得他概括得非常到位。
“你不觉得她像某个人吗?”店老板一边将磁砖重新拼接起来,一边指了指砖上的肖像,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王小磊。
“像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抓起扇子,指了指王小磊,“不信……你自己看。”
王小磊知道对方话里有话,立马红了脸,说了句“这货我要了”,随后转身联系货车去了。
装车时,矮个子老板从木框里取出两块花砖,郑重其事地交给王小磊。王小磊将它贴身抱在怀里,始终不敢放手。进驾驶室的时候,她像刚出院的产妇,盯着车头的踏板,轻手轻脚地跨了上去,然后小心地带上车门。一路上,王小磊反复提醒司机放慢速度,不然弄破了怀里的瓷砖,到时候就是想换也没货了。司机师傅盯着她笑了笑,说,你别听他们瞎说,这种瓷砖多得很,我在装饰城拖材料不是一天两天了,库房里多的是。司机师傅接着还说,瞧你抱砖的那个样子,抱的哪里是两块瓷砖呀,分明抱着一个孩子。
两车材料一进屋,一百多平米的新居,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瞧着满屋的装饰材料,王小磊长嘘了一口气。这时,同事李小麦突然打来电话,根据一把手胡校长的意见,年级组长以上的教职工,提前到本月二十号上班。王小磊掐着指头算了算,假期满打满算,只有七天时间了,新房子装修的大宗材料虽说已经采购完毕,可整个装修工程完全没有启动,装修队伍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呢。
王小磊突然想到了周儒。
周儒这人虽说大大咧咧,凡事不当个事儿,甚至有些调儿浪当,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还算个男人。天方花园那边的老房子,当年从选房到购房,最后到装修,前后差不多三个来月,全是他一手操持,自始至终没动用过王小磊半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