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安静得像没有呼吸似的。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两口子一上床,老婆总是有说有笑有闹的,像孩子似的闹腾半天,直到累坏了,才一同钻进被窝里。周儒见她没吭声,又问了她一次。她这才微微地摇了摇头,眼睛并没睁开,声音细小得像只蚊子:“哪个还记得这个事呢?只有你姓周的一天到晚没事做,专门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
周儒笑了笑,抬起手臂,绕过她的头部,打算搂住妻子:“我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晚上,咱们……像饼子一样,硬是摞了一个整夜。”
“恶心!”妻子黑着脸皮,皱着眉头,将丈夫的手臂捡了起来,身子朝旁边挪了挪。
“这有什么恶心的呢?”周儒抬起头,盯着妻子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又不是搞婚外恋!”
说完,他又一次坚决地将手臂伸过去,随后搂住对方的脑袋,用力朝怀里揽了揽。这回,妻子没再拒绝,周儒暗暗窃笑起来,随后大着胆子说:
“我想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儒只要想做那种事,他就会对老婆说:“我想上。”可每次说过后,他连自己都感觉到莫名其妙,怎么会说出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话来。
有一回,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老婆竟然将他压在身子底下,眼睛凶狠地瞪着他。周儒立即一个翻身,将老婆压在身下,咬着牙说:“简直搞邪了,你一个女人,居然跑到你老公的上面去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上什么呀?你又在胡说什么呀?你是不是又发疯啦?”妻子睁开眼睛,瞪着丈夫,那样子像是盯着一个强奸犯:“都一大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半截身子了……你还想上,上你个大头鬼呀!”
“几大年纪呀?我才四十岁!”周儒大声地说。
老婆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就顺手揪了他一下,把他揪痛了。
周儒忍着疼痛,嘴上嘀嘀咕咕地骂着老婆,随后咬着牙,像骑马一样,一骨碌爬起来,压在她身子。
周儒还是失败了。
那天是个星期几,周儒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是个中午。当时,周儒正下班回家,路过政府门口的十字路口时,他突然瞥了瞥附近的那家“享得利眼镜店”,结果发现门店已经改装,换了崭新的门牌,甚至还装了一道布帘子。周儒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那块闪闪发光的门牌,是“伊甸园性用品专卖”几个亮晶晶的大字。
店老板当然也换了人,过去那个卖眼镜的,记得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现在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周儒自然就多瞥了一眼,印象中,觉得那女人涂了口红,眉毛细细长长的,像在皮肉上贴着一根黑线。当时,那女人正歪着头脑,盯着他笑,那样子,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似的,像是知道他会下班路过这里似的,像认识他似的。周儒怔了怔,胸口那地方“咚”地猛跳了一下,又连“咚”几下,恍恍惚惚地回家了。
周儒也曾听同事小罗们说过,市里其他地方老早就开了这种店子,只是没想到,如今居然开到市政府的大门口了。周儒为此叹了一口长气,感觉到这世界的确是变了,变得他有点不认识了,变得他越来越不能适应了。头几天,每次上下班的时候,周儒总是克制着自己,坚决不往“伊甸园”里瞧,即使是路过店门口时,他也总是敛住气息,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步伐明显加快了。有一回,因为他走得有点慌乱,差点儿将迎面走来的一个老人撞翻了。
那是个星期五的傍晚,周儒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下班的时候,刚刚提拔起来的小罗,突然提出要请周儒吃顿饭。这些年,机关里头请吃之风甚行,有事没事,大伙坐在一起喝一顿,今天这个请来,明天那个请去。周儒觉得这风气很不好,既跟上面的精神相抵触,也容易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庸俗化,所以凡是遇到这种吃请之类的事,他多半予以拒绝。“我晚上还有事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罗说:“改天吧,改天我请你,你现在是领导了嘛。”小罗果然是当领导的料,这没提两天,就有了大领导的派头。他像市长一样,双手交叉着,放在渐渐隆起的肚皮上,口不露齿地笑了笑,然后和颜悦色地说:“周科长呀,老周呀,你要是不赏脸,就是看不起我小罗,就是对我有意见呀。”周儒说:“你是领导嘛,哪有领导请下级吃饭的?今晚,我的确有点事情。”小罗哈哈一笑,说:“你能有什么事呢?我还不知道你呀,成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成天不是看书,就是爬格子……这样吧,下回由你请,好不好?”说完,拉着周儒出了办公室,一会儿就进了政府门口的“好乐小酒店”。
“好乐小酒店”位于政府门口的十字路口处,与“伊甸园性用品专卖店”只隔着两间铺子。周儒进去时,有点犹豫,眼角里瞥见“伊甸园”的女老板,似乎正倚在安了闪光灯的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一名男性顾客聊得火热。
酒桌上,两个人边喝边侃。小罗突然盯着周儒说:“老周呀,周科长呀,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么事请你喝酒呀?”
周儒摇了摇头:“我正要问你呢。”
小罗说:“首先,我是把你当大哥看,才请你吃这顿饭的;其次,你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个正人君子……”
周儒放下酒杯:“到底为么事,请我吃饭呀?”
“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
“那种事……你一个星期跟嫂子做几回?”小罗突然凑过来,盯着周儒的眼睛。
“什么事呀?”
“你别装了好不好?我可是真心向你求教。”
“呃……原来是那个事呀?回把两回吧。”周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正常的,我看了书。”小罗竖起大拇指说。
“怎么啦?你年纪轻轻的……难道会不正常吗?”周儒显然没有料到小罗会跟他说起这方面的事情,他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主动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小罗饮下一大杯啤酒:“实话跟你说老周,自从当了这个鬼处长后,我好象就不行了……”
“鬼话!怎么可能呢?”周儒瞪着他:“你这话鬼才相信,按理说,你应该越来越好才对呀!”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老周还不相信我!”小罗红着眼睛说,“当然,我自己也不相信,谁也不会相信……刚开始那阵子,我怀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知道,市长那作风,那速度,恨不得跑步就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天到晚逼着我们搞调研,写材料,动不动加班,动不动几个晚上不能回家睡觉……当时,我老婆看到我累成那个熊样子,甚至不要我当这个鬼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