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将手指向自己时,众人瞬间便愣在了原地。
这个纹章是塞西尔的?
没有人了解过塞西尔的过去,所以实际上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可这里是海之使者的神明塔,又怎能解释得通呢?佩顿怔在原地的时间倒不长,回过神来时马上就追问了下去:“你是说这纹章是你的?!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
看到塞西尔脸上的踌躇,佩顿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多年来追求的那个答案,突然在这一瞬间水落石出了?可最后塞西尔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见他这样应答,佩顿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小失望,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要是发现塞西尔的过去和这些天马行空的传说有太多纠葛,佩顿也大概会感到手足无措:“总之,这个纹章应该不是专门属于你的吧?”
塞西尔没有否定佩顿的说法,但又不知道怎么继续解释。思索片刻,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双腿,佩顿立马就有了头绪:“这个纹章,是人类用来代表人鱼族的东西吧?”
见塞西尔终于点头确认,佩顿才确定这的确是属于人鱼的纹章,这应该是想在人类的领地上立足才需要的东西,用于代表自己的身份,若是出现在这里的话……
“那个海之使者……可能是条混血人鱼。”佩顿这样结论道,然后把依据解释给其他人听——还记得那天自己和塞西尔无意间旁观到了游行仪式,那时塞西尔便断定那条船里面是个半海族,而且还做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事情的另一个突破点,就要从那船上的另外一个人身上找了,但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和海之使者坐在同一条船上?
“我倒是蛮想知道,他那另一半血统来自于哪里的。”罗德提出这一点,抬头看了看塞西尔——塞西尔毫无疑问是纯种人鱼,至少这一点他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在异族之间,混血儿的实力并不稳定,大多数都是天生的羸弱,魔法的先天基础次于常人;但也有那么一部分,在融合了父母不同的属性和能力后强得不正常,而现在罗德他们调查的这位应该就属于后者。
“可是这样想的话,他那另一半血统,有很大的可能是来自于银瞳怪物的吧?”
格纳的话音落下,便没有人再继续说下去了。
银瞳怪物和人鱼的后代——这真是个想象不能的话题,但却莫名地叫人不寒而栗。
驭水的能力大概会打折扣,但问题的关键就来自于银瞳怪物在众生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若是继承下了这一点,就算是实力差一些也不怵,加上难以预测终点的寿命就更是接近神祇了,硬碰硬的结果可想而知。
罗德攥紧了拳,脑内父母的遭遇一幕幕翻过,片刻后却在暗自的愠怒中兴奋得颤抖。
银瞳怪物,还真想见识一下——
那个毁了父母一生的,众生之王。
瞳孔里的颜色逐渐冷静下来后,罗德调匀呼吸,抬头望向雕塑了传说的高塔之上,那片俯视着一切的蔚蓝,心中一片明朗。
“走吧,去下一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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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座神明塔前种满了茉莉,细长的枝藤和纯净的花形雕刻在守塔柱上,盛开的那一大片茉莉花在魔力的加持下整年常开不败。四人站在海湾边的悬崖顶端,回头可以望得到海平线上的夕阳西下,那是佩顿儿时见过无数次的壮阔场景,此刻又跟着印象复刻进了脑海中。
海神,好久不见——
佩顿回头看了看震慑了自己整个童年的那位海神,他也望着大海那一边的火红默不作声,眸中单纯的蓝色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闪烁着与海面同色调的光芒。
这一座神明塔绕到了很远的地方,已经稍稍超出拉克维兹的边界线了,再向前走一阵就是露恩沿海的范围。走完这一圈,罗德才发现这七座神明塔的建筑风格都各有不同,像是为了表达出七种完全不一样的内容,仔细观察以后就很难将这七种不同联系到一起去了。
罗德隐约感觉,这七座塔并不是为了同一个人而建造的。
高处的风吹得很猛,几人在塔内仍然能听得到窗户的缝隙里所泄露出的细碎风声,在这里的沉重色调中显得低哑又肃穆。这边的塔内以壁画为主,塔身细长,螺旋盘转的阶梯一路延伸到底。罗德知道外面的天空正被晚霞烧着,红得厉害,那威严的强烈色彩透过琉璃塔顶投射在高塔内壁,照亮那些难辨真假的传说故事。
罗德踏上阶梯的第一阶,一步步地向上走。在这里依旧闻得到来自外界的海水味道,腥咸得有点发闷了,叫人不是很有心情分析眼前那些壁画里的内容。再往上是额外的一层,在悬空的高处打出厚厚的几根梁柱支撑起那层空间。脚下步伐踏出的声响停息,罗德终于爬到了塔顶的供台,周边不出意料地集中了许多铭文。
这里温度有些高呢,比下面要闷热得多,稍微停留一会儿背后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环顾四周寻找可以打开通风的窗户,罗德绕着顶层走了一圈,终于在阶梯入口的另一端听到了只有从窗户的缝隙中才能挤进来的细小风声。不显眼的窗户位置略高,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设计的模样也有些奇怪。但罗德当时没想太多,伸手直接一推,就将那个小小的窗口推开了——
卧(哔——)?!
这是那窗户直接掉出去时罗德下意识的反应。
什么情况?这不是窗户吗?为什么自己一推它就直接……直接……
“楼上的!你这是把什么给拆了啊?!”格纳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扯着嗓子往楼上喊,回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回荡一次又一次。佩顿赶忙出门去看,刚才的声响果然是有东西从塔顶坠下来,而且看着颜色应该是塔本身的一部分。
“我以为那是窗户啊!结果一推就掉外面了。”知道自己闯祸了,罗德倒也不为自己辩解,赶忙下楼来看看要不要紧。
摔在地上那部分是木制的,从高处摔在地上后就粉粉碎了,看上去并没有能敷衍着修复的可能。佩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拨弄了一下摔在地上的那一堆残渣,结果发现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看样子这以前应该是个空心的木匣子,被嵌在塔顶的墙壁上,至于里面装的东西……
“罗德,这里面好像有张符卷。”这一类的符卷佩顿见过很多了,貌似是封印用的,从纸质判断很上年份了的样子。符卷中心是空白的,说明目前这张符卷里什么东西都没封印,却是非常强力且少见的封印式,一看便是出自资深的契约师之手。
“符卷?我看看。”刚刚下楼来的罗德听佩顿这么说,也没有要关心那扇窗户的意思了。接过那张纸仔细观察,得出的结论倒是和佩顿差不多,但罗德还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应该不是单纯的符卷,这好像是从封印书上撕下来的一页。”
封印书和单张的符卷是有微妙区别的。符卷的封印,只要咏读对应的咒文并且注入魔力就可以解开,不算是很牢固;而封印书则用于封印一些强大且不好控制的魔物,以绝对不让它们再现于世为目的而制作出的符文牢笼,用加强了无数倍的魔法将其锁牢,确保只有特定的人才打得开。
把画有封印的那一页撕下来并不能削弱封印原本的效力也不能将其销毁,但却叫人无法知晓完整的封印式,也就推测不出被封印者的身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呢?
海之使者倒是突然出现的,这原本是用来封印他的?可要真是这样,随身带着明显会更保险一点,还会放在这里等着别人找到?
“看样子,这算是我们今天能够收集到的最后一条重要线索了,回去再查吧。”再这么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罗德将符卷收叠起来,这才发现那张符卷背后,也有先前所发现的人鱼的纹章,还有另一种没有见过的语言。
“罗德,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查银瞳怪物的事情呢。”佩顿跟在罗德身后,跑到格纳和塞西尔听不见的地方发问,“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冒险,但你应该很清楚‘银瞳怪物’在历史上是什么样的存在吧?”
佩顿并不觉得罗德是个玩心大到会用生命当儿戏的人。被问到这个点上,罗德张张嘴欲言又止,眼里每一丝沉重的情绪都逃不过佩顿的视线,最后却只是沉默而已。
海风吹过,少年少女面向正翻腾的浪潮。
“佩顿,你要是不想参与,我可以理解的。”罗德的话语中少见地带上了严肃感,听得佩顿心头有点紧涩,没有回答,却又难以忽视那份沉重下的坚定,“但是我有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连我都不想告诉呢?”佩顿站在他身旁扬起嘴角,将飘到嘴边的细碎发丝别到耳后,“放心吧,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罗德也笑道:“小丫头耍酷耍得挺顺溜嘛。”
“跟你学的呗。”佩顿耸了耸肩,愈发深邃的眸中,回忆跟着海水的波光闪烁出海蓝色的温柔来,嘴边轻轻喃语,“七年了呢。”
“没有想过又会回来?你不是不怕海了吗。”见佩顿感叹,罗德也貌似在突然间感受到了时间的飞逝,默默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嗯,不怕了。”佩顿开口应答,眯起眼睛深吸海风,然后望向罗德沉寂的侧脸,已然成熟起来的轮廓埋在那泛着波澜的红色里,叫人有些移不开视线,“罗德,你……”
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呢?
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过多的照顾了。每段旅途都会有它的终点,在一切都结束以后,罗德就真的不会向往那样一个人的自由吗?
佩顿的话只是断在了半截而已,没有问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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