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子微如尘,离离草上青
黍离是月亮,那古茗就是太阳。
那天,月色正浓,林子里静悄悄的,连野物穿梭林间小道的摩擦声都几不可闻。黍离正沐浴在那波光粼粼的凌溪中,孤芳自赏。她抬起手臂,月色便顺着她奶白色的肌肤滑下来,映照在其如玉的脸上,整个人盈盈生光:“黍离啊黍离,你说你这白若羊脂的肌肤,这貌若天仙的容貌,这波澜起伏的身材,这么明显一美人坯子,怎么就没有男人要你呢?”
“我要你!”古茗就是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凌空而语,“我要你”,说着便把赤身裸体的黍离给扑倒在水中,两人纷纷沉入水底。
第二日,古茗在黍离的竹屋里醒来,一时脑中空洞,无感今夕何夕。
“你醒了,呐,药。”黍离一袭竹青色长袍,几乎把自己隐于苍竹林木之中。
“多谢姑娘搭救。”
“不客气。昨日……我还以为你是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浪荡游子,竟那般……倒是一时忘记,进这片山林的皆是一些无处可去,四处逃亡的人。”黍离把药递给古茗之后,便在梳妆台前坐下,打量着镜中未施粉黛的自己。“不过我十分好奇,那些追杀你的人怎么如此轻易就放过你了,而且……你身上那处剑伤,貌似也是你自己划的吧。”
古茗喝药的动作一顿,眸子微暗:“姑娘好生眼尖。自然是在下有保命之计,才得以安稳度日,只是连累了姑娘清誉。”
“无妨。”黍离看着妆台上零散的几只簪子,纤细修长的手指胡乱拨弄着台上桌布的流苏,“反正又没人看见。”
古茗微微一笑:“姑娘可知为何你找不到夫婿吗?”
听此,黍离倒有了些许兴趣:“为何?”
“因为嫁的出去的姑娘,一定会先让在下负责,而非同你这般……洒脱。”古茗放下碗,对黍离露出他认为最俊朗的笑容,“所以说,姑娘,你现在要在下负责吗?”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黍离转过身,面向古茗,貌美的脸上满是严肃,“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这回连一向沉稳的古茗都惊住了:“什么?”
“成亲啊。”
其实古茗不知道,这片山林中只有黍离一人住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黍离这是占山为王,而他就是山大王收获的第一个喽啰兼压寨夫人。
成亲是半逼迫式的,但其实古茗心中不知为何隐有期待。那天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林子里只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黍离就拉着古茗在那极安静的竹林里拜堂。跪天地,跪山林,跪万物。古茗穿着黍离抽空做的大红衣裳,发冠高束,玉貌绮年,他看着同样盛装打扮的黍离晃了晃神,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确实般配,如一对金童玉女。古茗无奈地笑道:“姑娘,在下古茗……今日同姑娘成亲实属……”
“别废话,我叫黍离,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新娘子长袖一甩,又扯着新郎回竹屋,“喝交杯酒去,喝了交杯酒就成了,哎哟,原来成亲如此麻烦……”
古茗无言以对,只好无奈的任她摆布。
婚后,古茗在养伤的同时,担起了做饭的重担。黍离是个药师,一日有四个时辰是泡在药房里的,所以为了不饿肚子,做饭一事就落到了古茗的头上。
“黍离!你又把灵芝粉和三七粉放错了!”古茗在药房里寻参片煲汤时,又发现黍离这个心大的丢三落四,迷糊犯错了,“也不知你以前……”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念此,古茗又不禁心疼,自家娘子从小孤苦伶仃,由一个老药师抚养长大,那老药师还是个不着调的,七年前下山后就再没回来过,黍离小小年纪深受其害,性子能正常吗!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那晚的黍离像是倒映在水中的皎洁月亮,是古茗这一生唯一想珍惜而非毁灭的美好。他心疼黍离多年孤苦,远离俗世,又感激世俗未浸染她半分。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阿茗你快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草药?”黍离毫不上心地回了一句。古茗虽不是药师,但他从小兵书,医书,经文,杂书……什么都看,而且过目不忘,因以前偶然看过一本记载了天下草药长相与用处的《岭草百集》,所以识得许多草药,黍离自从知道了这事后,每次看见奇形怪状的植株总要问一问古茗能否拿来入药。
“来了。”古茗对自己的便宜娘子总是十分宽容,“这回又是什么呀?”他缓步走至黍离身边,挨着她蹲伸手将她脸侧垂下的头发挽到她小巧的耳朵后面。
黍离指着一棵长得颇为标致的绿色杂草看向古茗:“这是什么药?”
古茗宠溺一笑:“我的傻夫人,可不是所以草都能拿来当药用的,这株草唯一的用处可能是,可以拿来养只野兔。”
“什么嘛,亏得我为了它把周围的草都拔了,原来是棵中看不中用的!”黍离摇头晃脑,大失所望。一转头把古茗扑倒在草堆中,浓郁的青草香气混着略带腥味的泥土芳香扑鼻而来,多少个春日午后,他曾奢望过人到不惑时可以徜徉于青山绿水,百里山河中享受着上天恩赐的美景芳菲,淡然致远,而且如今是与心爱的人一起。“阿茗,你可千万不能中看不中用啊!更何况你也没我好看。”
古茗一时惊愕,转而想到单车如白纸的黍离是不会懂得男人有用是什么意思的于是放宽了心回道:“自然,我既好看,又能下厨,还识药,不是很有用吗!”
黍离摇摇头,俯下身,用红唇轻碰了一下古茗的唇:“我说的是在床上有没有用。”
“……”人生真的处处是惊喜。
古茗有一把剑,那是唯一可以证明他活于山下的东西。那是一把上古宝剑,名为血关,剑如其名,划在皮肤上连血也不会冒出,因为剑锋锋利得可以把肌肤瞬间划开又瞬间愈合。黍离记得那把剑,在血光满天,惊号刺耳间,她唯一的救赎,说起来不过是幼时家遭变故,满门被屠而已,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想来也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记得,估计连古茗也忘了少时曾偶发善心救过一个女童吧。
古茗的伤很快就痊愈了,离别那日他只对岸边的黍离说了一句:“阿离,等我回来接你。”族中那帮宵小不过蝼蚁。他以为他可以轻易解决事端。接他的夫人回家。
凌溪直通大都,黍离便在岸上望着,那泛在溪面的小舟渐渐远去,西岸静谧无声,树影斑驳陆离。她抬头望了望天,发现只见得到一小片蓝的泛白,良久,她低首抚了抚小腹。
黍离是月亮,古茗是太阳,在几万年的光景中只交汇一次。可他们以人的寿命活于人世交汇一次已是侥幸,,又怎能期待明日?
多年后,有人迷于山水,一日顺凌溪而下,独立舟上。途中无风无雨无杂音,只有略显熟悉的树林水流。树荫渐浓,忽然他听见有人在林中喃喃自语,便靠岸泊船,披草而行,看见一年少男子向他微微行礼:“在下古离。”
“古离?古离。好名字。”说此,年到不惑的古茗竟觉自己泪已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