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月说:“阵石。”
逍遥惊道:“阵石本身不具备什么攻击力,为什么我拿了却觉得凶险极了?”
伊祁月笑说:“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阵石。旁的阵石都要元气激活其中阵法来使用,只有它是要神念操控的。”
“神念?就是只有你能用它?就算是现在这样丝毫不能调控元力的状态都可以用?”
“是这意思。”
逍遥谅诧极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有我的黑刀,怎么是李灵安送来给你?他不是你的敌人吗?”
伊祁月沉默了。
逍遥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再开口,气急败坏地一拳轰在一边的树干上:“说啊,总不至他是你放在彦青身边的卧底吧!”
伊祁月苦笑道:“若是还好呢,也不知是谁把我逼到如此境地。”
她明白逍遥如此动气的原由。李灵安在逍遥为本族报仇之后废了他全部的修为,他误会李灵安其实是她派去的,必是要生气的。
他强压下火气,鼓着腮帮子瞪了她一会,才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伊祁月唉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缓缓地说:“我不知如何定位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
逍遥静静地听着。
“他能对我的想法有所察觉,甚至在我成神后还能影响我的梦,让我失去意识。他就是趁我失去意识的时间扣压潇湘,给彦青逼唐晚入魔的机会,再废你修为,再使我醒来,挑衅我。”
逍遥问:“那他怎么会有我的黑刀和这块玉?这玉谁做的?”
伊祁月答:“玉是良叔做的,跟黑刀放在一起,由潇湘送到李灵安那里,拜托他送来给我。”
逍遥一个头两个大:“什么?那他凭什么给你送?”
伊祁月答:“我不知道,但就像他能察觉我的想法一样,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给我送来。”
逍遥感到无语,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等等……你说你是让……潇湘送去的?”
伊祁月说:“是。”
逍遥只觉得冷意爬上脊背:“上次潇湘就差点栽在李灵安手里,你竟还要她去送?!”
伊祁月平静地说:“若我所料不错——世间已再无‘潇湘’此人了。”
逍遥腾地一下跳起来,黑刀指着她的喉咙:“你这冷血至极的人!就为了送个东西?搭上一条人命!你!你!你!你还想奔着唐晚转生的地方落脚,你拿什么去见他!”
伊祁月垂着眼睑,并不打算辩解。
“我看错你了!”逍遥一刀砍在旁侧的树干上,刀深深地陷在断了一半的树干上,逍遥费力地将刀拔出来,一脚踹断了树,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奔去,吼道:“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伊祁月静静地坐在那里,叶子飘落,到被风扫干净,天都大亮了她也没动——逍遥也没回来。
想想自己临走的那些布置,不只是关于潇湘,还有关于梅花将,关于锦断……真的错了吗?人们……都不会这样做吗?生死转化不是生命的必然么,为什么他那么焦虑呢?她默然从发上拔下竹木的簪子,握紧在手里。
师父……我……错了么?
李灵安究竟的什么人?彦青真的那么该死吗?我为何会在此处,我又该去往何方?
她的肚子咕咕叫,于是她从一旁倒塌的树上寻了些果子。吃下去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山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天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她寻了几处,想要找到之前救过她的那个名为“神圣”的女子,却一直没寻见。
这是一座十分盛产妖精的山,好多门派的弟子都会来此猎妖历练,所以似她这般一米三几小身高的小孩并不少。不过那些小孩都带着极重的排外情绪,只要不是自己门派的人来搭话,一律“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倒是有一个人例外。
那是个一米五左右身高的少年,一头火红的乱发,身上到处是伤,重重的血腥味跟着他飘了一路。
他是主动找伊祁月说话的。
“嘿,小姑娘。”他说,“你是不是在找你的朋友?一个皮肤很黑、拿着一柄黑刀的男的?”
伊祁月说:“他的确的我的朋友,但我不是在找他。”
少年问:“你们吵架了?”
伊祁月答:“没有。只是他觉得我做错了,所以要我一个人静一静。”
少年问:“那你觉得你错了吗?”
伊祁月答:“我……不知道。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师父曾说我就该这样想、这样做,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少年问:“你想见你的朋友吗?”
伊祁月答:“不想……没想明白之前,不想见到他。”
少年说:“好吧,本来想邀请你加入圣剑门的,不过既然你不想见他,就先不要去了。”
伊祁月问:“你是什么人?”
少年说:“我和逍遥刚认识,拜把子成哥们,他就在附近——你不想见他,我就不要他出来了。”
伊祁月说:“谢谢你。我想找神光族的神圣,你知道要到哪才能找到她吗?”
少年问:“你想加入神光族吗?”
伊祁月说:“……是吧。”
少年笑道:“我可以带你去神光族的营地附近,在那里你就能找到神圣。如果哪天你觉得神光族呆不下去了,就来这里找我——我每年都会来猎妖。”
伊祁月说:“好,我怎么称呼你?”
少年的笑容像他的头发颜色一样暖,他伸出手,与伊祁月友好地握手:“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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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这是伊祁月加入神光族的第十年了。
人们眼中的她,是无法修炼、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炮灰;也是熟知妖精习性、能轻松辨别哪怕刚刚有些灵性的小妖与普通动植物的大师。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知道逍遥为什么会因为潇湘的事生那么大的气。
在神光族,她找不到答案:神光族现任的族长名唤“彩云”,是神圣的母亲。
所以跟在神圣身边的伊祁月目里所见的手段无非与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一样:攀高踩低,尔虞我诈,权力争夺,草菅人命。千山领域共有十大宗派,神光族为规模最大,坑了一茬还会很快有另一茬补上来继续挨刀,穷苦人家把小孩子送来学些防身、走江湖的本领,一个个的人数却成了高层间相互摩擦的资本和筹码。
彩云可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柔和。七百年多前,彩云的岳母为族长,一个名唤天观的女子凭空出现,手段颇高明,出手不过数十年就斗倒了彩云的夫家,除却彩云的丈夫,没留下一个活人。就是在这样强大的敌手压制下,彩云不仅抢回了族长的位置,还在天观将他的丈夫暗杀前生下了神圣。
彩云与天观的权力之战充满了肮脏和血腥,这种东西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沾染过多。
彩云只有神圣这一个孩子,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她把神圣寄养在一个普通的分殿里,不让天观察觉;发现神圣身边有了伊祁月这么一个不能修炼、头脑发达、对荣华富贵无念的人时,她很开心。
她接神圣回到了自己身边,利用伊祁月的手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这些事对伊祁月来说不算什么,当她还是神的时候,她的一个小小的念头都能引起数千万人生命轨迹的变迁。
一晃就是十年。
伊祁月的心里一直装着逍遥,他是唯一一个能令她心生希望的伙伴,是她想要成为的那类人,阳光、热烈、有自己鲜明的色彩——他和她在神光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觉得他才是真正活着。
她眼里是广场,是神圣束发短衣,英姿飒爽,柳鞭旋绕,气度非凡。跟随她操练的无一不是神光族精挑细选出的优秀弟子,一排一排看过去,大多是窈窕的女子,随她动作喊喝着,手中藤鞭舞出一片嫩绿色波浪。越靠近神圣的方向,女子越是高挑成熟,挥出的鞭法更是炉火纯青,在丝毫不调动元气的情况下,也能引起周遭气流的激荡。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排稍显阴柔的男子,动作要比女孩儿们硬朗,眼神也要凌厉,可人数上的差距让这些男子的声音被埋没,细若蝇蚊。
元气,是万物周转、休养生息的关键所在。
脱离元气的束缚、成为更强大的个体、探索天与人、与万物之间的真正联系等等理由,是修炼者的动力。
元气的累积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修炼者又被称为‘元修’。
聚灵,元气开始压缩、变得得心应手的过程,也是成为一个元修的基础。世上可供修炼的功法千千万,最基础的法门都是聚灵,按常理,越早聚灵成功,就越适合这种功法,日后也能达到更高的水平。
功法,有成千上万种。好的功法是一条坦荡通途,按部就班地修炼即可直上云霄与天地同寿成为人上人;次的功法只能延年益寿强健体魄百年归去。有的功法,与其他功法相斥,修炼它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再习得第二种;有的功法,必须与另一种功法同时修炼,在体内如阴阳转化般共存。也有极少数功法,可以打破常规兼容并包,修炼这种功法的人,能够拥有堪破所有功法门路的能力,前途不可限量。人可以选择修炼哪种功法,是否能够修成却要由功法自己来选择,有些人丹田破损,或经脉异常,无法修炼世上的任何一种功法,只能依靠自创,或死于无边黑暗,或生为人上之人。有的功法只适合男人,有的功法只适合胖子,有的功法譬如神光族的传承功法圣辉,就特别适合女子修习,而男子少有成就。
圣辉,分‘化蝶’、‘披衣’、‘御气’、‘承元’、‘翻转’、‘得空’六段,不需渡恼人的雷劫,一般来说十岁聚灵,十五岁便可化蝶,十年内达到披衣,就会拉开档次,强者百年内或可御气,其余人是否终生不前也未可知。
个人的差距不仅体现在功法的差距上,更体现在方方面面,有的人兼顾研习阵法、符篆,有的人强健体魄,有的人跑去经商赚大钱,自身虽羸弱不堪却有一票强壮勇猛的随从……这世界太大,根本没有可以一尺子衡量出所有人的标准,也因如此,这世界美不胜收。
烈日稍偏。
最后一声喝令在空间里来回传荡,许久才散。一人影现在伊祁月的身后,刀架在伊祁月的脖子上,她汗毛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