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个孩子。
1978年元旦,北京,无名胡同。
空气干燥寒冷,灰暗的天幕,无名胡同里几间寒酸的土砖房让人感觉回到了二十年前。
李重仁磕磕绊绊地骑着车回到自家屋子前,冻得通红的手没有戴手套。他刚从邮局回来,背包里揣着的是中科大少年班的录取通知书,今年三月就要开学了,在全国只有二十多名学生被录取。刚满十四岁的李重仁是胡同里当之无愧的传奇人物......也是傻瓜人物。
他从包里摸出学校为他准备的资料,连家门都不进,就这么蹲在门槛旁认真的读着。他早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他要学机械工程,像查尔斯·巴贝奇一样发明出改变世界的机器。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母循着读书声走出,“你干啥!”
“看资料。”李重仁说话并不像父辈那样有浓重的口音,但声调非常平,像是小学生在回答老师的问题。
“你做啥不戴手套?快进屋。”李母揪起儿子。
李重仁一板一眼的回答:“昨天做题打翻了墨水,把手套染脏了。”
姐姐迎了上来,打量了弟弟一下,“你是不是冷,我看你抖的厉害。”
“不晓得,好像右边身子发冷,左边身子暖呼呼的。”
“让我看看。”姐姐解开他的棉衣扣子,才看了一眼,就抬手给了李重仁一耳刮子,“你个傻子,毛衣右边的袖子没穿上,只掏了半边。”
李重仁看了看自己穿得像袈裟一样的衣服,恍然大悟,今天早上他一边看书一边穿衣服,右手拿着书,忘了套袖子。
李家家境贫寒,而李重仁的生活能力实在低下,此次远行去读大学,令人担忧。李父替儿子张罗上大学要用的东西,足足花了两个月,李母为了教会李重仁洗衣服,也足足用了两个月。除了学习生活技能,李重仁还花了两个月时间学习专业的绘图技能。家里的自行车,挂钟,乃至煤油灯都被他分解研究了一边。
转瞬已是阳春三月,一个星期后就是中科大少年班开学的日子。
李父存了两个月的烟钱,买了一挂一万响的大炮仗,在胡同口一气点燃,希望自家小儿子能红红火火响响亮亮,将来回乡光耀门楣。
他仿佛看见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油光满面的儿子在对他挥手。
李重仁背着大行囊,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在大街口使劲朝家人街坊挥手,尽管已经开春,他的手依旧冻得通红。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一辆三菱微货。
他兴奋的挥挥手,不解的看着突然朝他惊叫的人们和飞奔而来表情狰狞的父亲,他只看见父亲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家都回......”最后一个“去”字戛然而止,在车轮下化为惨叫。
剧痛没有持续太久,只有那么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撞倒碾了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骨头被噼里啪啦的轧碎,像是鞭炮的声音。他现在只觉得很重很重,胸口上压着什么,全身都没了知觉,只听见嗡嗡的耳鸣......或许还有父母姐姐的哭声......
那是一辆载满了书的货车。那些书准备在大街上开一间书店,没想到那司机疲劳过度,竟在驾驶途中昏睡过去。
那满车的书碾去了一个一生都为了书的大学生。
1978年3月8日
今天是中科大少年班开学典礼的日子,二十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端坐着,目光炯炯。他们都是被祖国寄予厚望的孩子。
因为学生都来自五湖四海,并且是由国家招生,校方也不清楚到底有几个学生受到录取通知书。
那第二十二个天才,被遗忘在了历史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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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原。
信天原是一块被包围在山谷中央的河流冲击谷,之所以叫信天原,是因为这里生活着一种叫信天的鸟。
信天鸟没有眼睛,但它们永远都不会迷失方向,它们的翼长是身长的五倍以上,是世界上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它们在清晨日出前的那片刻便飞向远方,没有人知道它们都飞去了哪。大陆上的人都将遇见信天视为一种幸运的象征。而当太阳沉到地平线下,黑暗笼罩天地的那一刹那,万鸟归巢。
一座高崖突兀的插在河流流出山谷的出口处,近乎垂直的高崖仿佛一柄岩石战刀,劈开了山谷,引入河流。高崖上上生长着名贵的云杉,崖松和寒樱。崖顶上也布满了寒樱,树木如浓云般覆盖在崖顶上空。
寒樱林的深处,是一间由樱木栅栏围起的木屋。这里住着信天原唯一的居民。
他平常常穿着合身的月白长袍,身形如标枪般挺立,气质儒雅超群。他常在清晨时迎着逆风起飞的信天沉思,思念那金鳞开合下震耳的龙吟和那燃烧着寒冷的金色火焰的瞳孔......以及那个叫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