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凯安酒店的门外,程思海的表情有些凝重。
自从上次和若翎发生争执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面对若翎强烈的自尊心,还有她身上所肩负的沉重责任,自己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安慰。
对于若翎从餐厅辞职的原因他一早便去问询了之前的同事,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现在他明白了,在和若翎的交往中,不管自己处于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他不可以再放任她的任性。这会害了她自己,也会让他们的关系轮回在一个无法解脱的怪圈里面。
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酒店里一片忙碌的景象让程思海有些意外,工作人员都在精心地布置着大厅的装饰,他站在中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四处张望着,像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他有些失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二号桌!二号桌的位置注意,从这条线看过去是直的才行。把今天晚上的流程安排送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还有叫灯光师调一下会场的主光区,颜色太刺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程思海迅速抬起头。
“段哥——”
段睿止步,对于程思海的突然到来,他感到有些吃惊,但很快他便进入了状态。
“思海,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你可是稀客啊。”他朝程思海伸出手。
“段哥,我有些事……”
“走,到我办公室谈。”段睿亲切地拍拍他的肩。
坐定,段睿给程思海递了杯水,自己坐在转椅里,使劲松了松领带。
“你看我这忙了一上午了,今晚有一个重要的酒会,董事长亲自交代下来的,不能出纰漏啊。你怎么样?在这边读了四年,也差不多要毕业了吧。”
“对,今年六月份左右吧。”程思海微笑着回答,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你父亲身体还好吧?”段睿关切地问道。
“还可以,他老是跟我说起你,让我多跟你学学本事。到现在你每年都还去看他,他真的很高兴,太谢谢你了。”
“别这么客气思海,作为晚辈,这都是应该的。倒是你,在这儿待了四年,马上毕业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也许先在这边就职吧……具体情况我也没仔细考虑。段哥你也知道,我是属于那种随遇而安的类型,能有一份有干劲的工作,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结婚,然后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说到这里,程思海眼中不由得流露着一丝忧伤。
段睿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的变化。
“看来是有目标了吧?”
“呵呵,哪有……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呃……段哥,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找你帮个忙……”程思海有些忐忑。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你的,我都会尽力。”
“是这样段哥,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学设计方面的,人挺优秀,现在家里面遇到些困难,想在这边找个工作。段哥你看能不能……”
“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吃苦吗?你知道,我们这边经常有宴会的话,工作会很辛苦。”
“这点是不会有问题的,段哥你放心,人品我保证。”
“这个当然,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段睿推了推眼镜。
“呃,算是同学吧。”
“是个女孩子?”
“嗯。”程思海有点回避似的,面露难色。
“她什么时候能过来?方便的话就叫她明天过来吧,我马上给下面说一声,安排在VIP厅怎么样,那里客人比较少,工作的话相对比去做宴会现场设计要轻松些,对于女孩子来说也相对方便。”段睿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
“谢谢段哥,真是太麻烦你了!嗯,她可能也不太适合那种太外向的工作,还是段哥想得周到。”
“没有没有,不是什么大事。”
“段哥,你真的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别客气,看来有人以后要经常往这里跑了。”段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程思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哦思海,我下午还有个会要赶回公司,就不陪你了。这个事情就这样,明天她自己过来找管理组的刘组长就可以了。”说罢段睿起身。
“嗯,段哥……”程思海突然想到了什么。
“凯凡的韩总……会经常到这边来吗?”
“呃……你是说韩冰韩总监?”段睿试探性地问。
程思海若有所思地点头。
“韩总监主要是管理公司市场方面的一些事务,酒店这块儿应该比较少过来。”
“是这样啊……哎呀!都是我太啰唆了,以后还麻烦段哥多多照顾啊。”
“放心吧!”段睿拍了拍程思海的肩便离开了。
临近年末,凯安酒店进入了开业以来的第一个高峰。
今天的主题是勃艮第红酒品鉴会。
叶若翎穿梭在繁忙的工作人员中间,不时帮忙整理着会场的细节。
“哎若翎,你怎么又下来了?上面VIP厅都准备好了吗?”
李组长放下手中的酒杯朝若翎走过来。
“都准备好了,组长。您要不要上去检查一下?”
“哎哟用不着用不着,你做事我还不放心吗?自从你来了之后,让我省了好大份心啊。唉,要是以前的人能像你这么聪明仔细,我就不至于这么累了!”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她脸上挂着一个礼貌的微笑。
“没有没有没有,你看看你别把自己给累着了,总是不好好待在上面,老下来干什么?这边都有人在做的,快回去吧,去吧。”
若翎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来凯安酒店上班已经快一个月了,叶若翎似乎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
虽然她总是努力自觉地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但不管外界给予她什么样的褒奖或评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些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哪怕她做得再好,她也能从别人眼里察觉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其实她早该习惯如此,从她决定不再辜负程思海苦心的那天起,她就应该抛下一切包袱,还有自己那可悲的自尊。
这么久以来,所有现实的尝试早该磨平了这一切的棱角。
她知道,既然无法选择,那么必须妥协。
VIP厅里的气氛始终游离着一种让人微醺的气息,在这间近两百平米的室内,提供了一切可以供有钱人消耗和玩味的噱头。叶若翎穿梭在这一片极致的浮华中,时常有一种近似于幻梦般的感受,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她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来好好探究。
她更希望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只要摆出一副让人惬意的状态,引领他们找到自己心中那份虚幻的尊荣,这便是她的全部工作。就像是一场没有筹码的赌博,一切的输赢得失都隐匿在彼此看不清的角落,而最终能握在自己手里的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李组长你来一下。”贺以安朝会场方向招了招手。
“怎么样,今天晚上的流程都安排好了吗?”
“哦,好了好了。刚刚打电话去确认过了,贵宾在晚上七点左右到达,六点的时候主持人和品酒师会来最后核对一下酒会的流程。这是我们今天晚上供应的酒单,贺总您看一下。”
贺以安接过酒单,仔细地查看了一遍。
“这些餐点是谁搭配的?”
“是段秘书,由他直接给的配菜单。您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吗?”
“倒还好……”她有些疑惑地摇摇头,“不过他们里面有些人是不吃羊肉的,比如华泰集团的汪董,你们在配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还有你告诉下面带位的人员,我之前安排过一份名单,有些客人不要让他们坐在一起。今天是我们酒店第一次举行这么大的酒会,你们都细心一点,千万不能出纰漏。客人里面有很多都是各界名流,服务上一定要细致。段秘书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四点钟的样子,呃,现在已经三点四十了。”
“这样吧,我到二楼贵宾厅去等他,来了之后你转告他,我想跟他商量点事情。”
“好的贺总!”
借着贵宾厅里微暗的灯光,贺以安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
她觉得疲惫极了。
以安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切的伪装和防备在瞬间都已放下。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她由一开始的期待,再到之后的彷徨和不安。她感到自己像是跌进了一个漫长的轮回里,一切的答案都没有尽头。那个曾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名字,那些她永远甩不开的困惑,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
有一种伤痛是无法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的,只会随着它的年轮沉积得更深。人们或许都以为忘记了曾经的伤痕,而它只不过是被湮没进了某个记忆的死角,面对更加苍凉的生存,最后变得不值一提罢了。
贺以安解开衬衫的袖扣,一个玫瑰花样的图腾栩栩如生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那是她毕业前一个人去诺丁山刺的,象征生生缠绕的爱情。那时她还天真地想,自己乖乖地听了父亲的话,四年里专心读书不要回国,只要做到这一切,她以后就可以自由地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错了,那些青春年少时的憧憬和希望正在从她的身体里彻底抽离,且永不再回来。
一个身影从她的眼角闪过,她迅速地放下袖口。
“请问是贺经理吗?”
“嗯。”贺以安抬起头,朝那个声音望去,但她瞬间僵住了。
刚刚平静的思绪又开始拼命地忙碌起来,一个不安的信号从脑海的最深处开始浮出来。
“李组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叶若翎将一叠印制好的酒单轻轻放在她面前准备离开。
“等一下!请问你……你是……”贺以安不敢确定,那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和文字,她有些疑惑了。
叶若翎转身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对了,照片。韩冰房间里的照片,那个叫若旋的女人,眉目之间的感觉何以这样的相似。贺以安用惊异的眼神注视着叶若翎,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似乎还没有适应现实的情况。
“请问你……”
叶若翎不解地看着她。
“对不起,来晚了!”段睿急匆匆地朝贺以安走过来,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两人的状态。
“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塞车,让贺总久等了。李组长说您有事找我,这不我就赶紧上来了。怎么,晚上的事还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吗?”
贺以安的眼神并没有从若翎身上移开,似乎并没有听进段睿的话。
段睿清了清嗓子。
“呃,叶若翎小姐,麻烦你去通知一下工作人员,叫他们开始布置餐桌上的装饰,先从贵宾厅开始吧,谢谢!”
“……好的。”若翎回过神应道。
贺以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怅然。
段睿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两口随即放下。
“贺总,我刚才跟您说的是……”
“对不起,我有些不在状态。你刚刚说什么?”以安轻咳了一声,有些吞吞吐吐地问。
“我是说,对于晚上的酒会您觉得还有哪里不妥吗?”段睿依旧面带微笑。
“哦……倒也没有不妥,只是在配菜方面需要照顾一些特殊客人的喜好,还有关于今晚酒会主题,一方面是邀请品酒师带领客人盲品互动,还有就是要展现勃艮第葡萄酒的独特气质。比如说,在宣传方面我希望对勃艮第酒的感官表现、土壤精髓,尤其是人文气质方面多下功夫,能够为客人全方位地展示它的魅力。等品酒师来了之后,如果能组织他们从这几方面来引导客人那就好了……”贺以安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她并没有太留意对方的反应,但整个过程段睿都在刻意地观察着她。
段睿走后,贺以安陷入了沉思,这分明是自己不久前才从照片上看到过的那个女人,但她却不敢肯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自己也说不清。
收起身旁的挎包,贺以安起身离去。她刻意地寻找着刚才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门外渐渐喧嚣起来,品酒会要开始了,贺以安不得不藏起心中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