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期又一次尝试着站起来,他挪动双腿,扶着床,慢慢地向窗户这边踱了过来,氿桁骨听见声响,淡淡地瞥了一眼,他走一步就嘶嘶的抽着冷气,眼里充满着对于半空中游弋着的那些光束的恐惧,只是这一次,在畏惧中却多了几分其它的情愫。
氿桁骨扒着窗户上的玻璃,向右推去,穆无期的瞳孔骤然紧缩,顾不了有伤在身,直接一个飞扑过去想要制止那人,他明白一旦这人打开窗户,他们就会变成那些空中之物的载体,就会成为毫无感情,一味地撕咬他人的怪物。
氿桁骨反应奇快,侧身向后退了小半步,让穆无期扑了个空,风吹进来,氿桁骨看到他赤着的上半身在微微地打着颤,用手抓着窗沿,似乎像是怕极了眼前的一幕。
许久,二人亦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穆无期在惧怕中多了几分诧异,他看着如今所处的环境,他们在一栋四五层楼的房间里,远处山峦环绕,五颜六色的光线扭动着,在空中盘旋。
楼下草坪里正上演着一场见血的厮杀,几个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的且面目全非的人,流着口水,混杂着脸上伤口里涌出来的血水,整个头颅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脖子支撑着,有的眼球已经被抓破,留下两个血淋淋的黑洞,他们在互相搏斗,或者说他们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想要将眼前的所有人一一歼灭。且那脸上的笑容是穆无期所熟悉的。
——贪婪,饥、渴难耐,无畏,虚妄,仿佛对眼前的食物能够信心满满地全部拿下。
穆无期扶着墙艰难后退,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它们为什么没有将我们变成下面那些怪物?”
氿桁骨面无表情地说:“它们,在畏惧着你我。”
穆无期瞪大眼睛:“为什么?”
氿桁骨抬眼看着已经逐渐远去的夕阳,眼里寒芒乍现,不答反问:“你想离开这儿么?”
穆无期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想。”
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想再也看不到这些怪物,想离开,不论去哪都好。
氿桁骨绕过他走到另一张病床前,穿上放在那里的衣服,黑色风衣将他的身影衬得修长挺拔,和他动作间透着的沉稳干练交相呼应。
他蹲下—身从床底下取出一件蓝色冲锋衣和黑色长裤,还有一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运动鞋,这很明显就是要做长途跋涉的准备,况且天气正值伏天,这样穿出去会不会还不到门口就中暑晕倒?
不过那是低海拔地区才会发生的事情,拉萨平均海拔要在三千七百多米以上,气温较低,中暑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有。
但他又想起来,自己这满身伤,估计出去蹦哒不了多久又得回来。
显然氿桁骨早已有了这方面准备,他走到穆无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由于他的身高起码在一米九以上,气势逼人,穆无期仰着头,顿感压力。
氿桁骨伸出手,那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穆无期扼腕长叹,人与人之间,差距明显不是一丢丢。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手心向内,手背朝着穆无期的方向,两个人挨得很近,几乎可以听得见对方稳重的呼吸声。
随后看到的一切,令穆无期慢慢地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惊恐,下意识向后退去,结果靠着窗沿险些掉下楼去,只见氿桁骨刚毅且浓郁的眉毛一扬,他右手指尖一道银光闪过,紧跟着一根细长的银针从指尖破皮而出,且皮肤没有流任何的血,他抽出那根近七八公分长的银针,光滑的针身上亦不带一丝血液。
穆无期的后背被激起一股一股的冷汗,惊悚顺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地向上爬,直到进入大脑,人,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取出一根针?
他的喉结不住地上下移动,昭示着他此刻心情的起落,他抓着窗沿的双手逐渐探出去,摩挲着外围的墙体。
也是因为身高原因,氿桁骨低着头,向穆无期慢慢地倾轧过来,穆无期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银针,将身体向后靠去,直到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但是接着发生的一幕是二人始料未及的,还不等氿桁骨有所动作,一个像是铁质的东西被从走廊扔进了房里。
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过房门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穆无期睁大眼睛去辨认,待看清楚后,登时一口气差点堵住他气管,只听他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是手雷!”
氿桁骨低咒一声,他用牙咬住那根银针,转身卷了身旁给穆无期准备的衣服丢给他,而后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抱着穆无期直接跳下了窗户。
这可是五楼!
穆无期耳边一阵炸响,一股热自头顶浪席卷而来,冲击波险些将他们弹飞出去,他想到了身边的这个男人,看刚才的样子恐怕他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可再不是常人,可这是五楼啊,掉下去不死也要半残,可怕的是下面还有吃人不眨眼的怪物!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他在心里苦笑几声,他居然是满身重伤只穿裤衩奔赴黄泉去报道的人。
氿桁骨眼神一凛,知道两人几乎是贴着墙面掉落,他全身的关节突然发出啪啪的响声,那种骨头的脆响混合着肌肉拉伸的声音,他看准时机猛地发力,牢牢地抓上了距离地面差不多二层楼距离的天然气管道上,但还是因为重力的因素,力道冲下,他一声闷哼,脱了手,跟穆无期重重地摔在了草坪上。
虽然氿桁骨刚才那一下为他们减缓了向下的冲力,但那依旧是二楼的距离,从上面掉下来,穆无期当场痛呼出声,全身上下撕扯般的疼痛,让他抽搐不止,结果这声音引来了不远处曾经出现在他眼里的那几个占着人皮的怪物。
氿桁骨翻身起来,动作干净利落,但一直紧皱的眉头根本没有舒展过,他双目沉沉,脸色凝重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天上飞着那场爆炸中产生的黑灰,他心里明知道是谁做的,但此刻显然不是去报仇的时候。
二人摔在了不同的地方,氿桁骨走到穆无期面前,看着躺在地上的他,面容被疼痛支配痛到扭曲的样子,低头弯腰,单膝跪地,把一直咬着的银针从嘴里取了下来,在他的头上摸了摸,定好位置,并把针旋转着扎了进去。
神色痛苦的穆无期当即呼吸一滞,两眼空洞地仰望着天空,眼睛里映着半空中美妙的流光,霎时,他身上的痛感在一瞬间内通通消失不见,那感觉就像被水冲刷过一样,不留一点点的疼痛。
他缓慢地回过神来,侧头看着氿桁骨,那人也同样看着他,随即氿桁骨把散落在一边的衣服鞋子之类的放到了穆无期身旁。
穆无期明显没有发现周围的异样,他屈起一条腿,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心情就像过山车,前一秒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后一秒还能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他疲惫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氿桁骨表情阴沉,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说:“银针阻了你的痛觉,所以暂时不会感到疼痛。”
他又道:“先穿衣服,有东西过来了。”
话音刚落,古怪的笑声就像指甲摩擦着地面一样刺耳,传进了穆无期的耳朵里,是多么的熟悉,他打了个冷颤,这不是,那群怪物的专属笑声吗?
他撤了手臂,支起身子看着前方,此处位于楼房后的草坪地带,不远处就是医院后门,大门敞开显然无人看守,且附近没有丝毫的遮掩物,从四面八方零零星星走过来约十几人,他们动作极缓,却十分具有默契地逐渐围成一个圈子慢慢聚拢。
那些怪物,身上几处血口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鲜血,有的已经结成了暗黑色的血痂,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知觉地向穆无期走了过来,口水混着血水从他们的嘴里滴落。
有的,正拿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断臂、内脏、甚至是刚挖出来的眼珠,一边像观赏工艺品一样,舔舐着还温热的血液,下了死劲狠咬,吞入腹中,一边冲他们走了过来,满是贪念的眼神里是对食物的渴望。
穆无期大敌当前,只好先穿衣裤准备战斗,而在穿戴时他无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不论是腿上还是胳膊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刚才在昏暗的室内看着不太清晰,现在他才发现,那些包扎用的纱布都是草草缠上去的,几处暗红的血色也因为刚才落地拉扯的过程中新增的,而皮肤上那些黄褐色的脓水已经干涸,也没有来得及清理。
即便是不疼了,但他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通身冰凉的物件甩在了他面前,那是一把匕首,刀刃泛着森白的光芒,穆无期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用那只完好的手拿起了它。
氿桁骨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靠近的众人,他扭动了两下脖颈,穆无期站起身,侧过头去看氿桁骨,他的瞳孔里映射出他那颈间沿着血管的回路蔓延起来的黑色线条,周遭散发着淡淡的黑气,整个人看起来煞气冲天。
穆无期心里在想,不论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只要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时候想太多反而会害了自己。
他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殊不知他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