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摇摇晃晃的公车门前,他只能偶尔在人丛闪烁的缝隙里看到她暗金色的长发,她肩膀微微耸着,仿佛单薄的黑色外套根本抵挡不住初春的寒冷。
车子行驶过一片开满樱花树的街道,他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她,悄悄站在她身后。她洁白的脸颊在阳光之中轻轻颤抖着,左脸上的痣好像调皮的少年,正在清晨的雪地上轻轻跳动。她的嘴角微微撅起,怀抱着一摞外文书籍。
一如既往,他在她长发散发出来的香气里,等待着又一个工作日的开始。
大概是一年前吧,他开始注意到每天与自己共同上下班的她。那清秀白皙的脸庞和散发着晨露光泽的眸子,就好像森林树丛缝隙里落下的一缕阳光,温暖地刺穿了他的心。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期待工作日的到来,期盼着能够偷偷地、远远地观望她。
无论多么怠倦的清晨还是疲惫的夜晚,他总能在看到她的瞬间得到救赎与宽慰,就如同双耳绑着绷带的梵高看着瓶中的向日葵花朵。
多少次,他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说你好,或者什么。可每每就这样杵在她身后,接着公车的门被打开,人们面无表情地走下去,双脚带着身体前往收获金钱的牢笼。
其实在下车之后,他们还有一段共行的路途,从车站到他的公司,他会走在前面,她远远跟在后面,穿过一条开满樱花的街路。他尝试过走得慢一点,好让她超过自己,以便默默注视她的背影。可却总不能比她更慢。有一次他甚至抱着迟到的决心,站在路边佯装看手机,等着她的经过。可当他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他痛恨自己懦弱的性格和落魄的现状,他难以鼓起勇气闯进她的生活。但是今天,他终于有可能改变一切了。
一个月前,下班的公车上,他看到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手机。接着,她忽然极度失望地闭上眼睛。在长吁了一口气后,她失神落魄地扔掉了手上的纸条。他好奇心起,便等她下车后,走过去拾起那纸条。
原来是一张彩票。
他微笑起来,并记住了那串数字,接着连续三周买那个数字的彩票。每当等待抽奖结果公布的时候,他便想象她就在自己身边,一同神情紧张地盯着手机。这臆想,让他感到一丝幸福。
然而,就是这串数字,与这周开奖的数字完全一致。
他没有感到兴奋。他只感到一种被命运眷顾后的理所应当。那就好像一辈子挖矿的鳏夫,终于在暮年凿出了金矿后会感慨地说:上帝啊,您到底还是给了我们公平的世界啊。
这时候,他走到了公司门口。他抬头望着这栋冰冷的建筑,那青白色的寒意和不友好仿是正从那一扇又一扇的玻璃窗中汩汩流出。但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这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他回过头,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他望着她穿过缤纷飘落的樱花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从未感到如此地幸福。
“您好。”
他看到她惊慌地看着他,额头的碎发被风吹得散乱。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想是以后很难再见到,所以……下班后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这段话他练习了不下几百遍。
她眨了眨眼睛。他的心跳得厉害。她用力抱紧了胸前的书本。他握紧了双手。她忽然笑起来,就好像月光下瞬息间绽放的花朵,那逼人的香气瞬间笼罩了他的世界。
她轻轻点了头,然后害羞地快步走开。
他愣了半天,然后欢喜地原地跳了起来。他仿佛玛利亚看到空旷的坟墓一般难以压住心头的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冲进公司。
“您好!”他大声地向门卫大叔问好。
“好。”大叔笑着回答,“来这么早啊,你又坐108路公车来的吗?”
“是啊。”
“劝你还是不要坐的好,那车特邪门,去年对面外语学校的刚入职的小姑娘就被那车撞死了,据说那孩子前天才中了彩票,真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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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的田宇航
2015年4月22日于韩国昌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