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去网吧上网而回去很晚,每天都是夜里十一点多下机。大街上人迹寥寥,一片空旷。红绿灯寂寞地闪烁着。天空阴沉,云团厚重。潮湿的气息。隐隐约约的花香,混合着露水的气息。已是暮春时节,各色花儿都已开放。路上散落花瓣片片。路灯幽暗,如同梦境。柳树枝叶已很繁茂,像一团绿色雾气笼罩在头顶。右侧湖面反射着清冷的灯光。波纹绽开,灯光跳跃,如火闪烁。我骑着单车,暗淡影子掠过路面。手机里播放汪峰的《晚安北京》。我将在今夜的雨中睡去——第一句响起,雨滴已经滴落在我的脸颊。模糊的闪电划过天际。
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晚安北京/晚安所有孤独的人们
我以为这首歌很适合在夜里听,特别是渺无人迹的午夜。所以每次从网吧回来,都会以此作为回去的背景音乐。音乐放完,已至宿舍。而今夜,音乐放到一半时,恰好到图书馆后。雨已经下得很大,雨滴从树上滴下。湿淋淋的路灯光更显幽暗。漆黑阴森的图书馆静静沉睡。楼道里的灯光浑浊暗黄。其他部分都是漆黑一团。一阵强烈的幽香传来,仿佛某个花朵瞬间绽放。而图书馆三楼的一个房间突然大亮,灯光雪白刺目。
图书馆午夜是不会亮灯的,今天怎么?我思忖。
雨越来越大,地上已有积水。灯光在水上铺出一条条道路。我很想知道那个亮着的房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沿着一条通向图书馆的小路骑着,听到下水道里呜咽的水声。水中倒映着我模糊的暗影。头发已经很湿。整个世界雾气迷蒙,阴暗潮湿。我把自行车放在楼下。图书馆是这个大学中轴线上的建筑。楼梯一直修到二楼,很是气势恢宏。
我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上二楼。只听到雨声,自己的脚步声。午夜学校一片死寂。二楼的玻璃门是锁着的。隔着玻璃门只看到黑暗。于是下到一楼。一楼玻璃门竟然大开。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干涩足音在大厅里回荡。黑暗,绝对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楼道里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能凭着感觉上楼。一次两个台阶。虽然身处黑暗,我仍然坚持两个台阶。
玻璃门关闭的声音,轻微但是清晰。我心里猛地一颤。但是不管如何,只能前行。三楼七十八个台阶。在二楼的时候可以看到外面暗淡的灯光在光滑地板上反射。我只看了一眼又转身上楼。三楼的文艺书库灯光雪白,让我一时难以适应。整个大厅都被照亮。一个长长的沙发靠在墙边。文艺书库大门敞开,跟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管理员。只有书,几台电脑。一列列并排的书架。我想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没有人。穿过一个个走廊,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倒是嗅到一股浓烈的花香。而且有一个奇怪现象,一个个桌子上都放着同一本书《聊斋志异》。《聊斋志异》我早看过,很是喜欢。我大略看了一下,发现各本书封面都不相同,有的是聂小倩,有的是巧娘,但无一例外,都在一朵花中坐着,下身不知是花还是隐在花中。新书架上都是同一本书,名字是《私奔到地球》。作者是苏泽。我很诧异,自己从未写过这种小说。可能作者与我重名吧。我安慰自己。
掀开第一页,作者介绍:云台理工大学生。照片上赫然是我。出版日期是2077年7月7日。掀开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我因为去网吧上网而回去很晚,每天都是夜里十一点多下机。大街上人迹寥寥,一片空旷。红绿灯寂寞地闪烁着。天空阴沉,云团厚重。潮湿的气息。隐隐约约的花香,混合着露水的气息。已是暮春时节,各色花儿都已开放。路上散落花瓣片片。路灯幽暗,如同梦境。柳树枝叶已很繁茂,像一团绿色雾气笼罩在头顶。右侧湖面反射着清冷的灯光。波纹绽开,灯光跳跃,如火闪烁。我骑着单车,暗淡影子掠过路面。手机里播放汪峰的《晚安北京》。我将在今夜的雨中睡去——第一句响起,雨滴已经滴落在他的脸颊。模糊的闪电划过天际……
我在想小说写的怎么会是今天我的遭遇。我看到里面写道,我的后面有一个女孩……
我回头望着后面,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继续看,书里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其实真的有。只是看不到,苏泽,不信,你再回头看。
我真的又回头看,真的看到了一个女孩。一袭白纱,紧贴身体。全身湿透,头发散乱。双手抱肩,水一滴滴从身上滴落。无助而惘然的眼神仿佛一束微暗的火,在我心底燃烧。灯光如雪静静飘洒。时间静止,空间凝滞。
冰澈,你怎么在这里?我一脸惊诧。
三年前的冰澈。那个晚上,她把一个手链系在我手腕上。
苏泽,你要一直带着它。不许取下来。天真可爱的神态。
我点头,不会的,宝贝。它像蛇一样,蛇像你一样。我喜欢。
它就是蛇。看你还往哪里跑?一定要一直带着哦。她定定地看着我。
嗯,一定的。
窗外月光从窗台轻轻流泻下来,笼罩着她。
苏泽,我们都是月球人。我们回月球吧。不想呆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了。
可是……我低头,再抬头时已看不到她了。只隐约看到月亮边缘掠过的一团薄如蝉翼的暗影。我大喊,冰澈,冰澈。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回声刺破黑暗。没有人理我。听不到冰澈的回音。跑到屋外,只看到黑暗与月光界限分明,但是无论黑暗还是月光,里面都没有我的冰澈。她蹲在黑暗与月光的边缘,轻声哭泣。可是我看不到。她蹲在那里观望着我,看我在在月光里狂奔,撕裂黑暗。看我被抛弃在荒凉旷野,像个孤儿。
第二天警察调查冰澈失踪案。我说无可奉告,反正失踪了。他们把我扔在看守所里,进行了连续几十个小时的提审。甚至用警棍威吓我。直到家人用钱打通各路关系。从看守所出来时,学校已经把我开除了,同学都把我看成怪人。一个女生在我身边失踪让不少人感到可怕。父母亦是气愤不已,一直逼问我,那女孩究竟怎么了。我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这种说法没有人相信,父母当然不相信。皮鞭横飞,血肉模糊。地板上血迹斑斑。皮开肉绽之际,我仍然说,就是那样消失的。就算把我打死,她还是那样消失的。他们终于感到疲倦,不再像刚才那样亢奋。
那个晚上。我看到月亮边缘一片黯淡影子,薄如蝉翼。一如那晚。冰冷透蓝的天空。一颗水滴从空中落在我的嘴唇。竟然是咸涩的味道。带有冰澈的芬芳。整个世界没有人相信我。孤独深不可测。舔着自己的血和泪抱着自己入睡。
自从那个晚上冰澈失踪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甚至想,我们是否遇见过。以前的那些美好是梦境吗?如果不是梦境,怎么感觉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如果是梦境,那些留在心底的过往触手可及。苏泽,我们回月球吧。香软气息扑在脸上。
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天,看悬在头顶的月亮。我知道我的冰澈住在那里。东升西落的弧线是心中永恒的轨迹。
难道你不知道我无所不在?
无所不在?不懂。
我像空气一样伴你左右。我可以看到你,而你看不到我。隔着一层铜墙铁壁。只有在特殊场合,我们才能见到彼此。明白?
不太懂。我挠头。
哎呀,你个笨蛋。真是无可救药。算了,不管那么多了,还不过来抱着我?冰澈身上的水依然滴滴答答。
我在想眼前这个冰澈是不是真的。最近总是出现幻觉,有时突然出现一片废墟。天空血红,瓦砾遍地。尸横遍野,气味污浊。有时发现自己来到月球,荒凉所在。看到冰蓝的地球,似一颗泪滴。恍惚看到冰澈站在高空,一袭白纱,向我微笑。她说,苏泽,你终于回来了。还记得我们住在哪里吗?在地下。
苏泽,想什么呢?是不是担心我身上很湿啊?正好你帮我暖干。哈哈。
依然是昔日那样笑得没心没肺。不是冰澈又是谁呢。
我慢慢走近她,香气弥漫。仿佛堕入一片秘密花园。无数花朵瞬间绽放,花团锦簇。轻盈而又美好的感觉,莫非是在空中飞?不是,我仅仅是抱着她了。
直到月光化成海,我化成了尘埃,在宇宙里飘荡。
凉湿的感觉已不重要,因为我已经似一片羽毛在空中飞舞,如时光一样轻盈。依然是完美无瑕的**。微妙美好的感触。温润如玉的身体。带着月球的气味,月光的味道。湿湿的头发散乱地覆盖我的脸。像茂盛的海藻。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不说话。时光静止,空气冻结。一切粒子都停止了运动。
冰澈,你怎么留了长发?我的嘴唇费力地蠕动。
苏泽,你忘了?我说过要为你留长发的。我感觉你喜欢长发女孩。
纯真无暇笑容轻轻荡漾。依然是当年可爱的神情。
冰澈,你可曾记得?我还说过,短发也很好。若把西湖比作你,浓妆淡抹总相宜。
苏泽,你的嘴真甜。我倒很想知道有多甜。
她的嘴唇如两片花瓣飘落于我的唇间。我们都闭上眼睛,可我只感觉到一阵剧痛。嘴唇的血滴下来。
真的很甜呢。苏泽。
她的舌头轻舔嘴唇上的血迹。一边邪邪地笑。
苏泽,让你知道我的思念有多痛。
冰澈,对不起。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去。可是……
可是你已记不起以前曾发生过什么。没事,让你看一个电影。你的记忆并未消失,只是被封存了。封存在这个电影里。
墙壁上垂下一个巨大的白色屏幕。灯光消失,黑暗降临。阴森的气味。老鼠的啮咬声。幸好冰澈倒在我怀里,花香四溢的身体覆盖了一切残缺。
电影开始播放。光线忽强忽弱,如同波浪。电影名《封存的记忆》。没有导演名。没有出品方。没有发行日期。
一个荒凉的星球。环形山。
冰澈走向屏幕。消失在墙壁里。电影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