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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论《史记》“虽背《春秋》之义”

鲁迅在其所著《汉文学史纲要》第十篇《司马相如与司马迁》中,盛誉司马迁《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个评语,精湛切要,得到广泛认同和传诵。后之论者,多从史学、文学两个方面申而论之,尤其注重揭示《史记》与《离骚》的精神联系。此类述评,未始不可。不过,鲁迅论《史记》,有一个前提性的表述却往往被人忽略。忽略这个前提,不利于准确把握鲁迅原意,也会使问题的考察失去重要的比较和参照,从而不得要领。试看鲁迅原文:

太史职守,原出道家,其父谈亦崇尚黄老,则《史记》虽缪于儒术,固亦能远绍其旧业者矣。况发愤著书,意旨自激,其与任安书有云:“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恨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戳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惟不拘于史法,不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故能如茅坤所言:“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也。

这段经典性的论述,虽引茅坤个别文字或有误差,但理论阐释极其严谨,章法缜密。其中,两次使用“虽……,固……”句式。其一曰:“虽缪于儒术,固亦能远绍其旧业者矣”;其二曰:“虽背《秦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转折句式,前后对照,发人深省。这里,可以引申出三个问题:第一,《史记》的著述动机和评价标准,本应是儒术与《春秋》之义;第二,《史记》的客观效果,却“缪于儒术”,“背《春秋》之义”;第三,《史记》不失为史家之绝唱,却“不拘于史法”。可见史迁之著,在动机、效果、笔法诸方面,都涉及一系列深刻的矛盾。正确地分析和解决这些矛盾,才能有效地探求《史记》的著述目的和“一家之言”的确切内涵,而鲁迅所云“虽背《春秋》之义”,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前提。本文试以《春秋》义法为参照,稽诸前修时贤所论,对《史记》作一个特定角度的再考察。

一、“其作《史记》盖窃比《春秋》”

《史记》雄居于二十五史之首,它在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史学史上的地位都是无与伦比的。清人赵翼曾说:

司马迁参酌古今,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世家》以记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编之中。自此例一定,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信史家之极则也。

赵翼称道司马迁的贡献,说他“发凡起例”,开创通史,成为“史家之极则”。著名史学家顾颉刚说:

窃谓《史记》一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实为吾国史事第一次有系统的整理,司马氏既自道之矣。后世史家或仰兹高荫,或化厥成规,支流纵极伙颐,道源则靡不在此。是书固亦有甚多之误漏在,然其误后人可得而证,其潜心后人可得而补,独其创定义例,兼包钜细,会合天人,贯穿古今,奠史学万祀之基。炜然有其永存之辉光,自古迄今未能有与之抗颜而行者矣。

司马迁著《史记》,实际上是对我国三千年文化史的一次通盘整理,气魄宏大,识见卓越,态度严肃。《史记》成就巨大,如日月经天,光辉永存,后世史家或仰其高荫,或援其体例,著述虽日见其丰富,而追根溯源,其史学精神,无不宗此。顾颉刚先生认为,自古迄今,没有一部史书能与它“抗颜而行”。《春秋》是孔子根据鲁国史料编纂的一部编年史,简要记载了从鲁隐公到鲁哀公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历史大事,全书仅一万六千余字,残缺不全,北宋时已被人讥为“断烂朝报”,今天看来,其成就与地位根本不能与《史记》“抗颜而行”。但在当时,情况却不是这样。司马迁著《史记》,从酝酿构思到全书完成,自始至终,都是“窃比《春秋》”的。梁启超说:“司马迁实当《春秋》家大师董仲舒的受业弟子,其作《史记》盖窃比《春秋》。故其《自序》首引仲舒所述孔子之言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旨趣如此,则窃取比《春秋》之《史记》可知。”梁启超所言《太史公自序》,见于《史记》卷一百三十,是研究司马迁家世、生平、思想以及《史记》著述动机、文章内容的最重要的第一手资料。李景星评曰:“盖《自序》非它,即史迁自作之列传也。无论一部《史记》总括于此,即史迁一人本末,亦备见于此……文辞高古庄重,精理微旨,更奥衍宏深,是史迁一生出格大文字。”正是这篇“出格大文字”,将《史记》之作,窃比《春秋》,而且反复申明,庶几乎“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比拟《春秋》而曰“窃比”,殊可玩味。不仅梁启超有此一说,前人亦有此说。清人姚祖恩说:“能于其时流连六籍,蕴蓄论著之端,且欲窃比《春秋》绝业,迁之功,实谈有以启之。”考“窃比”二字,固有私自比拟之义,亦暗含非所比而比、非所据而据之义。《史记》著述的动因,《太史公自序》言之甚明,其荦荦大者,殆有三端,即:领受遗命,受业董生,发愤著书。此三者,皆与“窃比《春秋》”有关,质言之,都在不同层面上、不同程度上与对《春秋》的非所比而比、非所据而据有关。我认为,抓住这一点,就抓住了解读《史记》的一把钥匙。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是一个学识渊博、思想敏锐、志向远大的学者,在精神上对司马迁影响甚深。司马谈在建元、元光之间,出任太史令,史迁以楚制尊之为“太史公”。司马谈前后在职约三十年,心存著史,可惜壮志未酬,卒于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他临终遗命,要司马迁以六艺为归依,上继《春秋》,做第二个孔子。《太史公自序》对此有详细记载,写得声情并茂: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汉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民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大王、王季的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甚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休敢让焉。”

临终遗命,言之凿凿,至今读此,尤不能不为之动容。但有几个问题是值得认真研究的。

首先,汉代的太史令不同于周代的太史,其职责只是掌管“文史星历”,其中的“文”是指天文,“史”是“国有瑞应灾异则记之”,所以说“近乎卜祝之间”。这一点,徐复观先生论之甚明,史迁《报任安书》亦可印证。身为太史令,在图书使用上有作史的便利,但并无作史的责任。也就是说,与《汉书·艺文志》所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是不同的。可见,司马谈遗命谓“无忘吾所欲论著矣”,完全是出于他自己强烈的历史意识以及继承古代史官著史,“远绍其旧业”的要求。其次,司马谈的学术立场是崇尚道家而不是儒家的。他所著《论六家之要指》,第一次对中国古代学术进行了系统梳理。其文虽引《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认为诸家学派各自都有不可替代、不可废弃的长处,因而可以并存和相互补充,但对阴阳、儒、墨、法、名五家都是有所肯定,亦有所批评,独于道家特别推崇,全然赞许。清人王鸣盛由此得出“父子异尚”的结论,认为“孔不如老,此谈之学,而迁意则尊儒”,显然与遗命宗旨不符。李长之先生认为:“身为道家的司马谈给其儿子的教育却是儒家的,勉励儿子却是做第二个孔子。这好像很奇怪了,其实完全是时代转变的结果。”这个说法也可商榷。如果真是为顺应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转变而寄希望于下一代,司马迁当能体会乃父苦心,不应将《论六家之要指》全文收入《史记》,否则,就不是顺应,而是同政治主旋律“唱对台戏”。所以,我认为这里留下了一个矛盾,为“缪于儒术”、“背《春秋》之义”,也留下了一个伏笔。再次,司马迁领受遗命的态度,也有微妙之处。一方面,他念念不忘“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的先人之言,发誓说:“小子何敢让焉!”不敢辞让的历史责任是什么呢?那就是:从周公到孔子五百年,孔子到司马迁又是五百年,因此,司马迁应该是第二个孔子,《史记》应该是第二部《春秋》。先人之言,“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另一方面,对此重大使命的承诺,又故意含混其词。上大夫壶遂向他提出了一个很要害的问题:“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司马迁却答曰:“……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一篇之内,前后表述,自相矛盾。清人姚祖恩《史记菁华录》于此批曰:“明明自比《春秋》,而转谬他人之问,一闪入妙。”又眉批曰:“史迁著书,固与孔子假贬以讨乱贼者不同,然以为力颂圣德宣尽其意,则亦非其本旨也。想其心以《封禅》、《平准》等书刺讥当世之事者,良复不少,故特假此数言,以相掩蔽,故谬其辞以自匿耳。读者当于笔墨之外寻之,忽但泥其文也。”清人章学诚云:“太史《自序》之作,其自注之权舆乎!明述作之本旨,见去取之从来,已似恐后人不知所云,而特笔以标之。”章曰“自注”,乃就大体而言;姚曰“自匿”,于此则更窥堂奥。总之,领受遗命,是《史记》著述的重要动因,但司马迁是不是因此而取法《春秋》,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司马迁生活在《春秋》公羊学最盛行的汉武帝时期,曾师事公羊学大师董仲舒,向他学习《公羊春秋》。董仲舒对于孔子作《春秋》的动机的解释,直接启发了司马迁,成为他著《史记》的重要的指导思想。对此,《太史公自序》有详实的记载和阐述: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

司马迁这一大段议论,可谓《春秋》礼赞,酣畅淋漓。经天纬地,何以加诸!其核心是说《春秋》辨是非,以道“义”,讲的道理是实在的,有事实作依据。为人君臣父子者,皆不可不知《春秋》之义,否则,将大祸临头。这里,牵涉到《史记》与公羊学的关系问题。有学者认为“这是汉代公羊学派的谰言,司马迁顺手牵羊地引过来仍是为说明自己的《史记》服务”,我认为需要加以具体分析。

既然为人君臣父子者,皆不可不知《春秋》之义,司马迁当然应该以身作则,率先垂范。那么,面对壶遂的追问,司马迁为什么闪烁其词,甚而“转谬他人之问”呢?原因是比较复杂的。第一,司马迁敬佩、服膺孔子作《春秋》,却又在著述目的上超越了孔子作《春秋》。孔子作《春秋》,意在藉批评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事实,以确立是非标准,而并非是为建立一门史学,这是与司马迁在心理上产生强烈共鸣的地方。但是,孔子曾想过要“贬天子”吗?没有。《史记·孔子世家》说得明白:“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而司马迁著《史记》,则要“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第二,司马迁采纳公羊家言,却并不迷信公羊家言。前引史迁《自序》中对《春秋》的长篇评论,大都可以从《公羊传》或董仲舒《春秋繁露》中找到踪迹或原型。如《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拨乱世,反诸正,莫及诸《春秋》。”又,《春秋繁露·俞序》:“至于杀君亡国奔走不得保社稷,其所以然,是皆不明于道,不览于《春秋》也。故卫子夏言:有国有家者不可不学《春秋》。不学《春秋》,则无以见前后帝侧之危……”而公羊家认为《春秋》“本据乱而作,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史迁并不迷信。第三,司马迁所云《春秋》,时或指称《左传》。在司马迁看来,孔子作《春秋》,是要把历史事件中,一般人所看不到的,因而为人所忽略的行为的因果关系,通过谨严而有系统的记录,把它表达出来,使人能预见或理解成败祸福的原因,有所选择和借鉴。而能为孔子的褒善贬恶提供史实支持、凸现出善恶成败的因果关系的,唯有《左传》。所以,《史记》多引《左传》之文,时或经称《左传》为《春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迄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又,《六国年表序》:“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后有君子,以览观焉。”二表序所云《春秋》,皆指《左传》,《左传》在西汉称《左氏春秋》,并未列入“三传”,因其“不传《春秋》”而惹出经学史上一桩公案。直到东汉,《史记》还因多引《左传》之文而遭到指责。《后汉书·范升传》:“时难者以《太史公》多引《左氏》,升又上《太史公》违戾五经,谬孔子言,及《左氏春秋》不可录三十一事。”这些事,史迁当时未可逆料,当然一言难尽。

发愤著书,自始至终是《史记》著述的巨大动力,“李陵之祸”又以特别惨痛的悲剧性的方式,强化了这种动力。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倾述了他受刑后“隐忍苟活”的心情,抒写了受迫害、受侮辱的满腔愤懑,归结到写作《史记》的动机和完成这部不朽著作的决心。“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一段,稍作修改收入《太史公自序》,特别是,把“仲尼厄而作《春秋》”改为“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可见史迁对这段文字的重视,也表明史迁对“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的新的理解。孔子作《春秋》,并不在“厄于陈蔡”之时,《史记》明文有此。而史迁故作此说,我体会,其意盖指孔子要作《春秋》,其动机和宗旨产生在“厄于陈蔡”的最苦难的时候。司马迁一生,大抵与汉武帝执政相始终。武帝初年,是汉朝国力鼎盛时期。《史记·平准书》:“汉兴七十余年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一派富足景象,国泰民安。而武帝末年的情形,则惨不忍睹:“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过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这是汉王朝由极盛而走向衰落的历程,也是史迁一生所耳濡目染的时代大转变的历程。武帝固然雄才大略,但他的极端专制和对匈奴用兵凡三十九年,成为汉代盛衰易位的关键。巨大的社会历史变迁,不能不给司马迁以强烈的冲击。他的《史记》虽肇始于黄帝,历三千年,而精神关注的重心,乃在于汉代。《史记》中,太史公自言流涕、垂涕者各一,言废书而叹者三,所以后人说《史记》是“太史公之哭泣”。司马迁景仰孔子,视为楷模。实际上,他比孔子更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更敢于与权威相抗拒。但是,他不能说自己也像孔子那样身处“周道衰废”,更不能说自己写《史记》是“拨乱世反之正”,这是他的苦衷所在。他始终不敢正面回答壶遂追问,其原因端在此乎!后之论者谓“其作《史记》盖窃比《春秋》”,是一个写实性的描述。

二、从“是非颇谬于圣人”到“《春秋》之后,一人而已”

司马迁写完《史记》,“藏之名山,副在京师”。其后两千多年里,《史记》的命运大起大落,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对其评价,完成了一个“否定的否定”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毁之者极诋其非,誉之者盛赞其是,是非毁誉,针锋相对,势同水火。有趣的是,持不同立场观点的人,全都坚持了共同的价值标准——《春秋》之义。

司马迁“贬天子”的批判精神触犯龙颜,所以《史记》一出,统治者就采取粗暴的手段加以删削和控制。据旧题刘歆撰《西京杂记》记载:“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之过,帝怒,削而去之。”裴鶴《史记集解》引东汉卫宏《汉书旧仪注》也说:“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过,武帝怒而削去之。”《三国志·王肃传》亦云:“武帝闻其述《史记》,取孝景及己本纪览之,于是大怒,削而投之,于今此两纪有录无书。”这些记载,出自汉魏之时,应该是有所依据的。《后汉书·杨终传》:“……后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说明直到东汉章帝刘糑的建初年间,删削《史记》仍然作为当时的“政治任务”由皇帝下令施行,而且删削规格极大,几乎是要删掉原书五分之四。《汉书·艺文志》:“《太史公》百三十篇。十篇有录无书。”至少说明班固之时,中秘所藏《史记》也是残缺不全的。而对残缺不全的《史记》诸书,也作了严格控制,只有皇帝特别赏识的人,作为恩典,才“赐以秘书之副”。否则,纵是皇子想读《史记》,也不许。《汉书·叙传》:“时书不布,自东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诸子书,大将军白不许。”东平思王是汉宣帝的儿子,他想读《史记》,遭到断然拒绝,而且很正式地对他说明了理由。《汉书·东平思王传》:

后年来朝,上疏求诸子书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对曰:“臣闻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礼不言。今东平思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危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怪物;《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扼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予。不许之辞宜曰:‘《五经》圣人所制,万事靡不毕载。王审乐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讲诵,足以正身虞意。夫小辩破义,小道不通,致远恐泥,皆不足以留意。诸益于经术者,不爱于王。’”对奏,天子如凤言,遂不与。

可见,是经过政治最高层的郑重其事的研究,字斟句酌,提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予以断然拒绝。之所以《史记》和诸子书不宜让诸侯王阅读,所谓“小辩破义,小道不通,致远恐泥”,说到底,不过是因其“反经术,非圣人”。东汉永平十七年,汉明帝刘庄明确表态:“司马迁著书成一家之言,扬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讥,贬损当世,非谊士也。”对《史记》的著述性质一锤定音。东汉末年的司徒王允,甚至诋《史记》为“谤书”。

两汉末年的扬雄,开始从学术思想上批评司马迁《史记》。扬雄认为:“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抵诋訾圣人,即为怪迁,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惑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迄麟止,是非颇谬于经。”扬雄出于卫道的立场,将诸子与《太史公》相提并论,所谓“小辩破大道”云云,实摭拾王凤陈词,而“是非颇谬于经”,则开班氏父子批评《史记》的先河。扬雄模仿《论语》而撰《法言》,其动机,正是出于对诸子和《史记》“诋訾圣人”、“颇谬于经”的不满。扬雄在《法言·重黎》中说:“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这是将司马迁《史记》的“爱奇”与孔子的“爱义”对立起来进行评价,倾向性十分明显。其后,班彪、班固父子虽然都认为司马迁有“良史之才”,但都对《史记》进行了尖刻的批评和指责。批评的要点,即所谓“史公三失”;批评的实质和要害,即“是非颇谬于圣人”。父子之论略有异同,两相比较,可以看出一些微妙的东西。班彪论曰:

……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贱;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唯纪、传而已。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而班固论曰:

……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梧(迕),亦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亦勤矣。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此其以蔽也。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稽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班固节取其父论《史记》之文,以此为基本的理论框架,写成《汉书·司马迁传赞》,但与其父有不同之见解和感情色彩,显出同中之异。我认为有以下三个问题值得注意。一、班固所云:“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此其所蔽也”,几乎照搬其父之文而改变个别措辞,形成有名的“史公三失”之说。其中,以“大道”易“术学”,是更加注重从政治原则上看问题,而不仅仅是着眼于学术。以“奸雄”易“俗功”,可知班固对游侠的恶感,较其父更甚。班固此说既出,是是非非两千年,贯穿了整个中国封建社会,大凡评《史记》之得失者,都未超出这个窠臼。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心里明白,“崇黄老而薄五经”,或曰“先黄老而后六经”,应该仅指司马迁之父司马谈的《论六家之要指》,既不符合司马谈临终遗命的宗旨,更不符合司马迁本人的指导思想和“考信于六艺”、“折中于夫子”的基本主张。《太史公自序》鸿文俱在,孰为厚薄先后,昭昭在斯。班氏父子都是著名的学者,为什么要刻意歪曲事实,并以歪曲了的事实作为非难之首端呢?对此,徐复观先生指出:“班氏内心,既深不以史公援《春秋》贬天子之义为然,则对《史记·自序》所述著出之动机、目的,与其所遵循的轨范,皆持否定的态度。但史公所张出的六艺之帜,特别是《春秋》之帜,是不能否定的,于是姑以其父司马谈的思想,栽在史公身上,借以贬低其学术上的地位,因而否定其‘败天子’的意义,借此以维系汉家皇室的用心,是可以想见的。”此说很有见地,切中肯綮。班固的《汉书·司马迁传》,几乎全部照抄《太史公自序》,只是把“贬天子”三字删掉了。这个例子就是有力的佐证。汉明帝曾当面对班固说:司马迁“微文刺讥,贬损当世,非谊士也”,不仅是一种暗示,而且是一种明白无误的政治压力,这方面的因素也是必须考虑进去的。二、班彪云:“此其大蔽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对史迁遇极刑毫无同情之意,反而认为是咎由自取,历来遭人反感。班固加入“亦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一段文字,表明班固之史识高于乃父,对司马迁的史学精神和史学成就,亦有更多的共鸣。班固慨叹司马迁博物洽闻却难以明哲保身,笔端下流露出深厚的同情,这一点,恐怕与班固被人告发“私改作国史”而蹲过大狱也有关系。三、班彪云:“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李贤等注《后汉书》,于此未见出注,无可参考者。但结合上文看,班彪即已踵继《史记》作《后传》数十篇,因斟酌前史、讥正得失而有此论,继而又说明他不取世家体例,只作纪、传,则此处“传曰”,当是他本人所作的《传》中表达的意见。杀史,或为杀青之代称,史之为言也,一向有“青史”之说。可见班彪反复标榜的,仍是“《春秋》之义”。矛头所指,是《史记》终篇,不能“见极”,悖于“《春秋》之义”。而班固既云“是非颇谬于圣人”,又谓其“不虚美,不隐恶”,从语气看,似暗指“圣人之是非”未必允当,其中,亦或有“虚美”、“隐恶”之处。于此可见在当时的政治和文化气候中,班固内心的矛盾状态。

还有一点要说明。经、史之分,是后代才有的观念。考诸《汉书·艺文志》,司马迁《史记》属《六艺略》中的《春秋》类。《七略》、《汉志》均无史学一类。钱穆先生讲:“据《汉书·艺文志》,当时所认为学术大分野者,乃属‘六艺’与‘诸子’之两大类。入《六艺略》者为‘王官学’,入《诸子略》者为‘百家言’。”《史记》既与《春秋经》、《三传》、《公羊董仲舒治狱》等并列于《六艺略》,当然要用“《春秋》之义”和“王官学”的标准来对它加以衡量,因而处境尴尬,命途多舛。针对班氏父子的批评,两千年来,学术界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大辩论。历代学术巨擘,如魏晋六朝的王肃、葛洪、裴松之、范晔,唐宋时期的刘知几、晁无咎、沈括、叶适、郑樵、王若虚,明清时期的李贽、沈德潜、浦起龙、王鸣盛、赵翼、章学诚、梁玉绳等,纷纷参与,论战激烈。大抵唐宋以前,主流倾向是对《史记》的批判和指责;唐宋时期,开始转向,褒扬和颂赞《史记》成为主流倾向。宋人郑樵称赞《史记》:“六经之后,惟有此作。”清人章学诚赞曰:“史迁绝学,《春秋》之后,一人而已。”由于“《春秋》之义”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不二法门,所以颂扬者和批判者同样都批“《春秋》牌”。《史记》受到推崇,应该还它以本来面目,恢复其应有的历史地位,但实际上,推崇者们却各有用心。章学诚力辩司马迁“未敢谤主,读者之心自不平耳”,其实他和郑樵一样,目的在于张通史而绌断代,与史迁之著的精神面貌,渺不相涉。韩愈以下的古文家见重《史记》,后来形成“桐城义法”,也没有看到《史记》的精神价值所在。至于讨论中形成的“马班优劣”论,大多着眼于个人的长短,只作现象比较,罕有真知灼见。

三、余论:关于“太史公笔法”与“一家之言”

综上所述,司马迁之著《史记》,“盖窃比《春秋》”,实则有悖于“《春秋》之义”。对于《史记》著述目的,在《太史公自序》中有以“自注”,亦有以“自匿”,在著述动因方面存在着复杂的矛盾性。况且《史记》著述历时14年之久,著述目的不可能一成不变,遭遇“极刑”完全可能强化矛盾的某些方面。在两千年来封建文人关于《史记》的一次又一次的论战中,班氏父子看到了问题的要害部分,但他们企图因此而否定或贬低《史记》的价值则是完全错误的,是受他们那个时代的社会和文化环境的制约,并且是在受到政治压力的情况下形成的。而后来大力推崇《史记》的封建文人,大都只着眼于皮毛表相,不敢正面肯定《史记》中最有精神价值的东西。这就是传统的《史记》学发展历史的基本情况。鲁迅称《史记》“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正是在真正完成了辩证法意义上的“否定之否定”以后,对《史记》作出的前无古人而又实事求是的崇高评价。也正是在充分肯定《史记》价值和成就的前提下,鲁迅提出:司马迁“不拘于史法,不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鲁迅的观点,启示我们正确理解“太史公笔法”和“一家之言”的内涵。兹略述浅见如次。

孔子的“春秋笔法”和司马迁的“太史公笔法”都很有名,一向为人们所称道,但二者有很大的不同。孔子“春秋笔法”的基本形式是一字“褒贬”、微言之义;基本特征是站在周天子的主场上诛伐“乱臣贼子”。《春秋》之义,孔子当时只是口授,七十子之徒不能赞一辞。汉代以后,《春秋》之义全靠《公羊传》、《谷梁传》来阐释,其思想理论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太史公笔法”的特征是什么?迄今为止,其权威的表述反而是班固提出的“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鲁迅以为司马迁“不拘于史法”、“肆于心而为文”,是有道理的。简单地使用“实录”二字,不足以概括《史记》的本质。李长之先生《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从九个方面揭示司马迁《史记》的“阵法”,即:“一则用揭穿事实的方法,事实往往是最强有力的讽刺。如他写景帝,只说周亚夫死后,乃以王信为盖侯,就够了。二则用无言的讽刺,凡是他不赞成的事便不去写,如《循吏列传》中不叙汉代……,读者自然可以晓得什么是缺乏着了。三则用互见的方法,他决不把高祖的流氓行径及小气忌刻写在《高祖本纪》里,却分散在《项羽本纪》、《萧相国世家》里。四则用反言的方法,他口头在赞扬,骨子里却是在讥讽。五则用轻重倒置的方法,偏把主旨放在次要。六则用指桑骂槐的方法,他不骂汉而骂秦……九则常用无理由为理由,如三世为将不详,坑降不得封侯之类,那真正的理由却是统治者的忌刻。”这些笔法,已经是纯熟高明的艺术典型化和文学创作的方法,断非“实录”二字所能完全概括的。但司马迁《史记》又确实具有“实录”精神,这不仅表现在对史料审择的严谨态度,注重调查研究的求实精神,而且表现在“不虚美,不隐恶”,敢于秉笔直书,无所畏惧,客观、公正地写出了他所生活于其中的当代社会历史的真实面貌,包括毫不留情地揭露统治者和社会政治的黑暗面,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孔子不具有这种批判精神,后来的史家如班固等,也不具有这种胆识和批判精神。所以,太史公的“实录”不是现场直播那种时间、地点、人物完全对应的纪录片,而是经过史学家眼光的审察评判,又经过文字的艺术化处理而展现出来的历史真实性和本质真实性。理解“太史公笔法”,应该将实录精神与批判精神、会通精神结合起来,将“虽背《春秋》之义”和“肆于心而为文”的胆识、勇气、开创精神结合起来,才比较全面。

关于“一家之言”的研究,资料显示,成果已日见丰硕。包括历史回顾、研究现状、代表性观点梳理,以及进一步研究的基本思路、技术路线、参考资料、注意事项等,都已罗列详备。我觉得,在这个问题的研究上,似乎存在某种“有意求深”的倾向。欲以“一家之言”的内涵揭示或破译,来全面概括司马迁学说的内容、性质和成就,是不可能的,在逻辑程序上也是不恰当的。所谓“一家之言”,其实大约也就是一家之言,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结果——形成自己的学说。按照钱穆先生的考证,汉代的学术分野,不外“六艺”与“诸子”两大类。入《六艺略》者为“王官学”,入《诸子略》者为“百家言”。所谓“成一家之言”,也就是成为“百家言”中的“一家之言”。说到这里,就又回到《史记》“虽背《春秋》二义”这个大前提了。前已详论,司马迁泣首领受遗命,要做第二个孔子,写第二部《春秋》是在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提出“成一家之言”,见于《报任安书》,此信写于征和二年(公元前92年),前后相距近20年。这将近20年的时间,就是司马迁酝酿准备以及实际从事《史记》著述的时间,也是司马迁的思想观念和感情立场逐渐发生变化的时间。面对壶遂的追问而闪烁其词,就出现在这个时间段之内。将“贬天子”纳入《春秋》之义,从而形成后人所见的“太史公笔法”,也就应该是逐渐定型于这个时间段之内。或许司马迁在立志著述之初,真心诚意,是欲张《春秋》之帜,欲入“王官学”。他在《报任安书》中说:“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说得情辞恳切,断无调侃之意。照这个路子走下去,焚膏继晷,案牍劳形,写成的《史记》大约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与班固《汉书》相差无几。然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李陵之祸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再加上汉代社会剧烈变化给他以强烈刺激,而发愤著书,矢志不移,遂在价值观念上发生偏离:放弃“王官学”,宁入“百家言”。很可能,“一家之言”说法的形成过程,就是这样自然和明白易晓,并不是十分复杂。毫无疑问,这也是司马迁叛逆性格和批判精神的具体体现。虽然,《汉书·艺文志》的著录格局肇始于刘向、刘歆父子校书,但汉代学术的大分野,却是刘向以前早已形成了的。可以肯定地说,司马迁《史记》的著述初衷与著成的实际效果,是存在差异和矛盾的。也可以肯定地说,《史记》“背《春秋》之义”,司马迁心里清清楚楚,他是有意为之的。所以,我们断断不可忽略鲁迅的经典性评语中那一个前提性的表述。

梁建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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