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是古汉语中的一个常用字，它的使用历史很长，范围也很广。《诗经·国风》中就有“维叶萋萋”、“维叶莫莫”的诗句。“维”字的使用情况很复杂，根据《汉语大字典》，“维”兼具六种词性，共有十六个义项。在古汉语中，某一个字的用法是随着社会、文学、语言的发展而不断发展的。从《诗经》、《尚书》等春秋时期的文学作品直到《史记》，“维”字的具体用法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本文试就“维”在上古汉语中用法的演变做一初步探讨。
一
《说文》：“维，车盖绳也，从糸，隹声。”本义是维系事物使之稳定的大绳。《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在先秦两汉的文学作品中，“维”字像这样做本义使用的例子非常少，它更多的是作为其他的意义出现。下面对几部上古文学作品中“维”的用法进行分析。
《尚书》是我国最早的历史文献，第一部史著。“维”在《尚书》中一共只出现了3次，都位于句中，作助词使用，并无实际意义。如《夏书·胤征》：“旧染污俗，咸与维新。”意为他们沾染了坏习惯已久，现在都赦免并允许他们重新做人。又如《周书·君》：“天维纯佑命，则商实百姓。”意为上天辅佑王命，使天下百姓丰实。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文学上，在古汉语方面也享有极高的地位。《诗经》中“维”字的使用次数很多，全书共出现了262次，其中做助词和动词“是”使用的最多，共有228次，接近90%。具体来说，作助词使用的共147例，占56%，例如：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国风·召南》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国风·曹风》
维曰予仕，孔棘且殆。
——《小雅·雨无正》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
——《商颂·殷武》
在这些诗句中，“维”都位于句首，主要起提挈语气的作用，没有实际意义，可不译出。又例如：
葛之覃兮，施与中谷，维叶萋萋。
——《国风·周南》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国风·齐风》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
——《大雅·韩奕》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周颂·敬之》
在这些诗句中，“维”字都起到了使语句和谐、匀称、整齐的作用。
“维”做动词“是”，《诗经》中共有81例，占到了31%，做“是”的“维”字在句中主要起判断和肯定作用。例如：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钓鱼用的是什么绳子？是丝线做的绳子。）
——《国风·召南》
丰水东注，维禹之绩。（沣水东流注入黄河，那是大禹的功绩。）
——《大雅·文王有声》
宣哲维人，文武维后。（聪明仁智的是贤臣，文治武功的是圣君。）
——《周颂·》
除以上两种用法，“维”在《诗经》中常用做副词“只有”。如《国风·郑风》：“终鲜兄弟，维予与女。”《小雅·鸿雁》：“难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此外，“维”还作为“因为”、“想到”等意思出现过，只不过次数很少，此处就不再赘述了。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史书，成书于西汉，距《诗经》、《尚书》的成书年代至少有五百年。随着语言的发展，《史记》中“维”字的用法和《诗经》、《尚书》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具体来说，《史记》中“维”共使用119次，被使用最多的仍是助词，共51例，比例已经降至43%。例如：
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
——《五帝本纪》
陟天之命，维时维几。
——《夏本纪》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秦始皇本纪》
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
——《封禅书》
维师祖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
——《太史公自序》
作名词是《史记》中“维”的又一大用法，共有29例，占24%。主要做“角、隅”、“系统”、“法度、纲纪”讲，还表示人名和地名。此外，《历书》中有8处“徒维”连用的语句，这是表示天干中的“戊”。例如：
清明风居东南维，主风吹万物而西之。
——《律书》
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
——《淮阴侯列传》
徒维敦天汉元年。（表示戊午年）
——《律书》
晏璋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管婴列传》
《史记》中“维”作动词不再仅仅表示“是”的意思，还有“考虑、计度”、“维持、维护”、“如、象”之意。这样的“维”字共有25例。例如：
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孝文本纪》
德星昭衍，厥维休祥。
——《孝武本纪》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藩辅。
——《三王世家》
庶民维星，星有好雨，星有好风。
——《宋微子》
《史记》中“维”用做副词的仍然是当“只有”讲，所占的比例与《诗经》差不多，没有大的变化。此外，“维”还可用做连词“虽然”，如《殷本纪》：“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这种用法出现的很少，不详加说明。
二
从以上归纳的“维”字使用的例子可以看出，《诗经》、《尚书》直到《史记》，上古汉语中“维”字的用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尚书》中“维”字出现的次数少，仅3次，且全做助词，不易看出规律。但从《诗经》中“维”的用法我们就可以看出，春秋时期“维”字近90%都用做助词和动词“是”。其他的用法合起来只占10%左右，如做介词“因为”讲，全书只有6次，只占2.5%，比例极小。而且在春秋时期，“维”字的用法也很单一，除了做助词使诗句更和谐匀称外，就是表示判断肯定。这与《诗经》是诗歌集、是韵文有关。但在《尚书》中，“维”字的用法也很单一，以至于只出现了3次，没有多用的必要了。通过调查，同一时期的《国语》和《左传》两部作品中，因不是韵文，“维”一共也只出现了6次，且有4次都作助词用。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春秋时期的文学作品中，“维”主要作助词用，起匀称语句的作用，其次就是作动词“是”讲。
而到了《史记》，“维”字的用法就渐趋多元化，不再是单一的两种用法“一统天下”。具体地说，作助词仍是它的主要用法，只不过比例已经降到43%，这说明《史记》中已经不需要太多的“维”字来用做虚词。当名词使用的“维”字大大增多，占到了总数的24%，这说明随着语言的发展，赋予“维”的名词的意义逐渐增多。这其中有表示“角、隅”的，有表示“纲纪、法度”的，有表示“系统”的，还有用来做人名、地名和星名的。《史记》中“维”作动词，不再是仅仅表示“是”，而是可以表示多种动作行为。如“想、考虑”、“维护、维持”、“象、如”等。虽然作动词的字的总数比《诗经》要少，但意义的增多使得“维”的使用更加复杂。作为副词来使用，“维”字没有什么变化，都是表示“只有”。与《诗经》相比，《史记》中还出现了“维”作连词的用法，这也是“维”字用法多元化的一个表现。
个别用法在绝对数量上有所减小，那主要是因为《史记》中“维”字使用的总数比《诗经》要少一半以上。
造成“维”字用法在上古汉语中演变的主要原因应该归结为词义的引申以及转化。汉字是表意体系的文字，造字的数量有限。随着社会的发展，需要有更多的字来表示各种意义。词义的引申和转化就是满足这种需要的重要途径。
“维”字的本义是“系物的大绳”，由此义可以引申出两组意思。一组是事物的条理、头绪，即“系统、脉络”。《正字通·糸部》：“维，络也。”由此义又引申为对事物起重要作用的东西，即“纲纪、法度”。《管子·牧民》：“国有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另一组先引申为用绳子去系，去联结。《管子·白心》：“天或维之，地或载之。”由“系、联结”再引申为“维护、维持”。《韩非子·心度》：“时知维之以刑则矣。”“只有”、“因为”的意义是通过词义假借的方式赋予“维”字的。因为古代“维”和“惟”在某些情况下可以通用，所以“维”又有了“想、计度”之义。
从《史记》中“维”使用的状况看，在西汉时期，“维”字的意义已经基本发展成熟，《汉语大字典》中的十六个义项都已具备。由此可见，上古时期（先秦两汉）是词义演变发展的重要阶段。因为封建制度已日趋稳定、成熟，所以中古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词义的发展很缓慢。直到现在，“维”字的意义与《史记》中所使用的意义相比仍几乎完全相同。
吕新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