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见到魂牵梦绕的人了,今天六妹心里颇不宁静。
早晨端坐在梳妆桌前,她轻轻的梳理着温软的长发,梳子每梳理一下,心尖就跟着疼一下。早逝的长发一根根沾着梳子飘落下来。转身看地上,已落满一层如地图上纵横交错铁路干线的头发。
我老了吗?六妹轻声问自己。自己是怎么也不愿意回答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还年轻着呢,六妹这样安慰自己。
再细看镜子中自己的眼神,恍惚迷离,注满不易觉察的相思。
眼袋松垮垮的下来了,像两个小肉包。六妹想把眼袋使劲的按回去,她用拇指和食指同时按动两个眼袋用力把小肉包往上面推,可是按推着肉包就不见了,稍微一松手指,两个小肉包就一如既往地无奈的垂下来。
真的老了,犹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响彻在心房。老了,流年无情,人有意。就要见到亲爱的人了。六妹看着明净的镜片里自己放光的眼神。浅浅的鱼尾纹,随着浅笑微微上扬,像要迎接某种挑战似的。
这样一双迷人的眼睛当年曾迷倒村前村后,乡里乡外多少小伙子。一丝骄傲暗暗流过六妹的心底。
抚今追昔,六妹的情绪反复波动。
随着吴文的一声喊叫:“六妹,下楼。今天的货单还没有开呢,下楼开货单,让人家送货来。”六妹像正在做着一场春秋大梦的仙子转眼间被击回凡尘。
“马上就来。我梳头呢!”今天六妹没有急匆匆的下楼。
六妹再次端详透明镜片中的自己。发现鬓角竟然又生出了几丝白发。这几根白发像一柄利剑直刺六妹的心窝。青春不再。每天听到很多顾客的恭维话,赞美自己魔鬼身材,赞美自己依然年轻漂亮,赞美自己如何能干和超俗。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虚伪的谎言里。
六妹盯着自己的眼睛凝视,眼眸里哪还有一丝青春的影子。整个人一个中年老太。俗事的烟波早已把自己湮没。终日骨子里对钱的想望使得自己变得如此俗气。做小姑娘时的灵气、洒脱、羞涩的气质已经日复一日被繁琐、单调的日子磨灭了。
六妹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庸俗的灵魂,如果说眼角还有一丝执著亮光的话,就是对于爱情尚留有的渴望和不服输。曾经失去的自己还是想再次拥有和追寻。曾经爱过的因为自己辨别的错误不留意间丢失的,六妹竭力想把它们重新找回。
生活像个魔咒。六妹觉得生活甚至很荒唐。和一个自己从不曾打内心里爱过的人竟然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很多很多年。六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在没有和洪俊约会之前,六妹觉得日子过得尽管不幸福,但是也没有过多的痛苦。没有波澜,但也不至于像一潭死水。可是自从和洪俊有过激荡和狂欢后,六妹再度审视自己的婚姻生活,觉察到那绝对是一场错误的婚姻。可是婚姻的小船已行使到湖心,再回头也是绝对不可能。六妹需要湖上的风景来点缀黯然、单调,没有激荡的婚姻生活。洪俊就是湖上的旖旎风光,让自己流连忘返。对岸是家的方向,我何时到家?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瞬即消失了。现在六妹只想着欣赏湖上的涟漪景观。
六妹在心里急切的盼望着明天的到来。明天像是储满快乐的音乐盒,六妹提前听到音乐盒里奏出的欢快的节奏和悦耳的清音。
爱情让六妹的情绪变得反复无常,时而高兴时而忧伤时而感觉幸福时而感觉痛苦。
她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精神的下楼来。两个小丫头看到六妹满面含笑晃悠着走下楼来,预先准备好的恭维话又派上了用场。
其中一个说:“老板娘越活越年轻了。”换了往常六妹一定感觉是因为自己变得老了,人家才会说自己越活越年轻,言下之意还是说明岁月催逼人,自己已经青春不再了。可是此刻心情难得的好。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心境。
“姐是越活越年轻了。以后叫我姐。这样我会感觉更好。也可以沾点你们青春的气息。不许再叫我老板娘,老、老、老,都被叫老了。”
“没问题。叫小妹都行。”另一个女孩子带点幽默的说道。“只要能让你感觉0K,叫姐叫妹都行。”
“哈哈。”六妹笑着在收银台前坐下。“两个小丫头就是伶牙俐齿。姐说不过你们。”说着六妹把音响打开。一首久违的老歌在清晨的超市里弥漫: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揭开了相约的序幕,今天你不在是座上客,我也就恢复了孤独。”
六妹用手在柜台上轻轻地敲打着节拍,头同时跟着节拍晃动,长长的头发跟着有节奏甩动着,她不经意间跟着哼起来:“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不知道何时再续前缘,让我把思念向你倾诉……”
六妹唱着,有点动情了。吴文在那边听到了六妹的歌声,打趣道:“想把思念想谁倾诉呀?”
其中一个小妹妹笑着接过话茬:“当然是向他亲爱的老公倾诉的啰!”
“鬼呢,谁知道她要想谁倾诉呢!”六妹听了吴文的讥讽,就哈哈哈哈笑起来。只是笑声有点空洞,像小时候在桥底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桥孔里回响那样。
午后,六妹从医生姜昆家回来。前几天做喜事他们家还有些剩菜,非要让六妹夫妇过去吃饭。吴文因为上次酒喝大了。回来后又呕又吐的,如同得了一场病。这几天连饭吃着都没有胃口。所以今天喊他拽他他也没有去。六妹不好意思拂去人家的好意。就一个人去了。
回来后,六妹见吴文没在超市里。就估计他上楼睡觉了。
六妹也有些困意。就嘱咐小丫头们照应门市。也上楼来。想躺到床上小眯一会儿。
走到楼道口,六妹停住脚步。她听到吴文在卧室里打电话的声音,特别温柔,这样的声音六妹听来如此陌生。他一定是集中注意力在打电话,刚才六妹皮鞋跟扣着楼梯咯咯的响,他都没有听到。此时的六妹很想知道老公在和谁打电话。
“香,”老公的鼻子好像被谁捏着一样发音。同时嗓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那低音发出来颤颤的。“等中秋的时候我才能到你那边去。只是不知道六妹会不会一起回去。如果她一起回去就不方便了,等到时候再说,好吗?我要挂电话了,她马上就要回来了。”六妹转过身蹑手蹑脚的下楼了。一丝痛楚刀尖一样划过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