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纳闷
臭老头果然从中作梗！
他一夜无眠，推敲着种种的诡计，歹毒的作战方法还没有想好，天大亮，他才想扑倒床上歇息一会，那老头居然就差人来请，说什么有事宣布，要所有人都到大厅去。
除了纳闷还是纳闷。
他前脚踏入大厅，见着朱槿那朱丫头竟与朱家老三并肩而立，仿佛很亲密似的，正要插入中间，就听见老头的声音响起：“孽子，你还不赶快过来。”
不过不是往日那种精神奕奕的不耐烦声音，倒是气若悬河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就是了。
他循声望去，这才看到昨夜还生龙活虎的老头竟然面色苍白地瘫坐在高位，旁边陪着紧张兮兮地施银针的大夫，还有一副贤妻姿态给他擦汗的七娘。
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当着众人或妒忌或怨怼或观望的目光走过去，只听老头又仿佛随时断气地叫：“小槿……”
于是，他和朱槿站在一块，而老头继续用要死不活的声音荼毒他：“今日开始，孽子你就跟在小槿身边学点东西，不要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地，咳……”
不知道的人估计要以为他姓朱名孽子了。
这老头，竟还敢要他跟在猪小槿身边“学东西”！
懊恼不打一处来，尤其当老头这么宣布了以后，摇了摇虚软的手，马上地，捧着厚厚一叠账本的管家前来，二话不说地就把手里的账本全数放到他的手里。
“好了，都下去吧！”
说罢，老头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冲他挑衅地笑了笑，便在大夫紧张的相陪下，七娘的搀扶中颤巍巍地退场，而他，则强迫中奖一般地得到了一份小跟班的差事，被猪小槿那猪丫头领着巡视商铺。这也罢了，猪小槿那朱丫头不知道是故意的或是装模作样，一整天开口闭嘴都是商号产业的事情，看完了商铺，又领着他下乡去看田地，一晃眼就过去了一天，待他们回到朱家大宅，已经是大半夜了。
“暖灯哥哥，我们要一同去参加谭老爷的寿宴，寿宴晌午就开始，在那以前我们先去一趟钱庄，你早点歇息吧。”
才踏进家门呢，这朱丫头就想打发他，他憋了一天的闷气，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她走。
不过她却对他的拦路视若无睹，试图从另一边绕过去。
可他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有失败过？
如是再三地四五次拦截后，她终于因为负责守门的下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投降，主动拉着他的手臂，匆匆走向他所居住的没什么人会经过的西厢。
“好了，你有什么就尽管说吧。”
他看着她因为懊恼而胀鼓鼓的香腮，心里确实想跟她说说话，可这会猛地被她问起，反倒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好，随便找话说：“猪小槿，我问你，老头昨天要你留下，就是故意要你今天刁难我，要我这三天没空去调查到底是谁偷了账房的东西？”
只是话一出口，就惊觉到不妥，而显然地，回答他的正是她一副“果然被我料中了”的表情！
想改口吧，反倒显得奇怪，他索性继续问下去：“你这么配合老头，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输给老头吗？”
她那扑克般难猜的脸色总算露出了些破绽，眼里泛起了淡淡的错愕，但更多的仍然是他无法明白的委屈。
“暖灯哥哥既然知道了，就把握时间去调查吧，小槿累了。”
“既然累了，我送你回去。”
她脱口而出，而他也是。
“这么晚了，三哥哥早就睡了。”
她的抢白，使得他极是尴尬，而且，她把自己要说的说完了，便转身就走，他张口，想叫住她，到头来却只是暗恼地叹息了。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距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天知道他干吗为了这个丑妹子做这么多？眼见着她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里，油灯亮了，又被吹熄了，他才打着呵欠离开。
“还剩两天了，你有什么打算？”
飞鹰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
“来了多久了？”
“一直在。”
“一直？”
“刚好把某人像个情窦初开的笨伙子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撇唇，因为被说中心事而越发懊恼，不过飞鹰目光向后，他狐疑地转过去，却意外地看到小楼之上，趴伏在窗台上正看过来的她。
像是没料到会被他察觉，她飞快地关上了窗子，而他错愕得直眨眼睛。
这朱丫头干吗偷偷看他？
向来自命了解女人心的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个中的缘由。
也是第一次，辗转难眠着，只因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某个姑娘的一颦一笑，偏偏不是别人，却是朱槿那猪丫头。
他向来怕死，所以曾经向善于医理的损友探得长寿之道，纵然认床，再难以入睡也会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的歇息，可是这一次，他竟然眼睁睁地瞪着一屋的漆黑，看着黑暗在眼前逐渐淡去。
鸡啼的声音很吵，不过他心乱的声音更吵。
一夜的无眠，他梳洗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瞪着那充满着红根的眼球，心中更是纳闷。
看看时辰，已经是与朱槿约好的时间，于是他走向朱槿的小楼，不想却在走近院门时遇上了朱家老三，见了他，朱家老三脸色微微一变，仿佛他长得三头六臂的吓人，连招呼都没有，便匆匆离开。
身后，朱槿的声音传来：“三哥哥，让你久等了。”
他眯了眯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衫袍，确实是与朱家老三今天穿的有点像，但无论如何，他不是要比朱家老三俊逸许多吗？
对于她的错认，他心中不快，故意不转过去，背对着她。
这时，她已经来到了身后，“三哥哥，这银票你先拿着吧，我一时没法子凑齐你要的数目，晚上我饮宴回来再把剩下的给你可好？”
他接过，看着手中银票的金额，不禁暗恼，这分明是昨天收的田租！
而她见他不说话，并不知道缘由，却误以为他是朱家老三继续安慰道：“三哥哥，你别灰心，我相信凭你的努力，一定能够做一番成绩给耀爹爹看的。”
他终于转过身去，当着她错愕的小脸，笑着晃动着手中的银票，“老三在做什么？这笔钱的数目可不少哦。”
“暖灯哥哥，你……你骗我！”
他见过许多姑娘哭，但没见过像她那样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吓了一跳，也吓出了不该有的心虚，赶紧把手中的银票塞回给她，“我只是跟你开个小玩笑，我没想到你会把我错认成老三的。”
见她负气地转过身去，他一时慌了手脚，左顾右盼，见到站在墙角边上的紫色小野花，赶紧走过去摘了，巧手一编，编成了个小指环，从她身后递了过去，“赔罪，不许再哭了。”
她惊喜地接过，就像是他以前曾经哄骗过的许多姑娘一般，马上就破涕为笑，拿着那花指环爱不释手，就连看过来的目光，也如出一辙地佯装着三分的余怒未散——女儿故作矜持的心事，他比谁都看得分明，就连她假装不在乎地把指环推送回来的举动，也在他的料想之中，自然也包括了那句——
“我不要。”
“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编的，真不要？那我丢了。”
“不要丢！”
他笑看着她急急地把那廉价的花指环抢回去，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跟别的姑娘一般地偷偷看他，红着小脸，又故作骄傲地说：“既然是你亲手编的，我就收下吧。”
“是，你尽管收下，别气就好。”
一切，都在算计之内。
可他没料到对付别的姑娘的手段居然有一天要用在自己的妹子身上，但谁又知道他忽然会多了个妹子？
更没料到的是，当看着她红着小脸，仿佛很高兴地把玩着那小指环时，他看着她唇上的笑，竟觉得满足，这又是什么道理？竟然连追问老三为什么向她借钱的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待想起来的时候，也已经错过了追问的契机了。
至于那位谭老爷的寿宴，不过是一群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借机风花雪月一番罢了。
说起来，那姓谭的二十左右，靠吃着祖业过日子，家里也是妻妾成群，背景跟他们朱家有点像，在落霞城虽不是首富却也可以排在第二第三的，出了名的挥霍。今天更不得了，宴席上请了城里几大妓院的红牌，自己左拥右抱也罢了，也借着酒疯要在座的宾客放浪形骸。
席间几名他曾见过的古板士绅，顿时黑了脸甩袖而去，至于他，向来很随遇而安的，何况只是要他左拥右抱，又不是要他拿起武器上战场？
不过身边的她就有点尴尬了，被妓女们调戏得冠子也乱了，领子也差点被扒开，最后还是他看不过去，假意酒醉，把围得她狼狈的两名妓女也调戏了过来狎玩。都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竟然给他整天板起张臭脸，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似的。
好不容易待到半夜里酒席散去，才出了谭家大宅，她就急步离开，看也不看他一眼。
“小槿，我走不稳，你快来扶一扶我。”他佯装酒醉，故意在后面有气无力地叫着。可她的步伐却丝毫未停，他只好用力踹向那已经关上的铺子木门。
“砰”的一响，她吓了一跳，转头看他，却见他唇带坏笑，一恼，转身便想不理他。可是，他却在后面追来，一把拽住她，酒气、浓重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皱了眉，一把推开了他，明明只是轻轻一推，可他却猛地栽到了地上。
她吃了一惊，“暖灯哥哥，你没事吧！”
赶紧过去把他扶起，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竟趁机搂住她的肩膀，整个人压过来，她差点被他像上一次那般压倒在地上。
“暖灯哥哥，你快站好！”
眼角瞄到比他们更晚出来的宾客们，她试图把他扶直，可是他却硬是赖过来，得了便宜还卖乖，“站好可以，但不许你自己先走。”
“你当真喝醉了？”
“你没见到我被灌了好多酒？”
他是喝了很多，但都是在跟那些妓女们调情的时候喝下去的，分明就是享受吧？哪里是被灌？！
但这些话，她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怎么啦，我的好妹子又生气了？”
他的声音在没人的大街上格外的响亮，她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身后，见了迎面而来的那些谭老爷的座上之宾投过来的好奇目光，赶紧点头招呼解释：“家兄喝得有些多了。”
待人走远，她松了口气，“暖灯哥哥，拜托你别在大街上说我是妹子……”她话还没说完呢，鼻子就被调情一般地刮了下，“暖灯哥哥！”
“说妹子是妹子，有什么问题啊？改天我就对着整个落霞城的百姓宣告，你，猪小槿是我朱暖灯唯一的妹子，不许别人欺负的。”
望着他那醉红的脸皮，她真是哭笑不得，“人家是朱槿，不是猪小槿啦！”
“你记得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子不就够了？”
“你才没有疼爱过我。”
本来只是在装醉，故意逗她才说那样的话的，但见着她那羞红得诱人的小脸，他眯了眯眼，揉了揉眉心，又甩了甩脑袋。
“暖灯哥哥，你是真醉了？很难受吗？”
他才不是难受，他是错愕自己怎么越看着她越觉得她赛西施了起来，而且，竟还当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着。
尤其当她看着他，那黑亮的眼珠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写满着真切的关心时，看着她那细薄红润的小嘴飞快地张张合合着，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意外于喉咙的干燥难耐，赶紧摆手说没事，可她却还是不放心地主动扶着他走。
暮色漫漫，大街上安静得很，巷尾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多的是他们的脚步声。
她的稳实平顺，就像她往日的一板一眼，每一步都那样的规矩，但他的确实虚浮的，就像他的游戏人生，半真半假，但此刻还多了凌乱与狼狈，连他自己也辨不清是酒醉的关系或是……其他。
“暖灯哥哥。”
她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细细尖尖的，果真有着女儿家的细软娇气，以前他怎么没听出来呢？
“暖灯哥哥？”
“啊，嗯。”他带着点狼狈地回过神来，“怎么啦？”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迎着那写着忐忑的大眼，他挑眉，示意她说下去，目光却莫名其妙地逗留在她那并不漂亮，但如今瞧着瞧着，觉得也并不丑的小脸上。
“暖灯哥哥，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嫖妓？”
他错愕地瞪圆了眼，心里却有些慌了，“你一个丫头片子，问这种事情害不害羞啊？”
可是，她不说话，就是一味地看过来。
他只好撇了撇唇，说：“男人在外谋生，总是要逢场作戏的，没有把玩一两个妓女充撑场面，会被人笑话没种。”
“那……成亲以后也这样？”
他窒住，发现她的目光可不是一般的认真，“放心，我日后给你找个不出去嫖妓，只宠着你的相公，行了吧……”
“我问的是你。”
他被她瞧着，莫名感到有点头皮发麻，说来好笑，以前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不是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但他都怎么回答的？冷笑一声，直接把人推开，然后很冷酷地丢给对方一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属于你一个”！
但眼下问他这个问题的是朱槿，他跟她不过是兄妹……
“我还以为暖灯哥哥那么讨厌耀爹爹的风流，会待自己的妻子从一而终呢！”
呃……
有必要把语调说得那么凄凄惨惨戚戚吗？
尤其那双看过来的大眼里，写满了失望，他不禁撇了撇唇，“我当然跟老头不一样！我……娶妻后绝对不会纳妾养侍婢。”
“真的？”
“你暖灯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
懊恼不打一处来，难得他说出这种仿佛承诺一般的话，她竟敢给他拆台！不过天又知道了，他干吗对着自家妹子说这种话？
而且，气氛怪怪的，而所有的不对劲都代表着危险。
他赶紧装醉，只想逃开这个越发莫名其妙的话题。
不过装醉也是有装醉的好处的，看着这笨丫头上当，殷切地照顾他，一会儿用热毛巾擦脸，一会儿又给他揉太阳穴，还真是帝王级的享受。
只是，当她忙完这一切，却是坐在床边没有离开，不对劲的感觉又袭来，但他这个假装酒醉的人除了继续装睡，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暖灯哥哥，你当真睡着了？”
这声音有点像她，又有点不像，轻软得紧，还带着几分接近于妩媚的低哑。
他闭着眼，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正巡视在他的脸上。
“暖灯哥哥，你当真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问了一次，而这一次的声音，显然带了几分的羞涩与忐忑。
他想皱眉，但不敢轻举妄动。
“暖灯哥哥，我已经帮你把妓女的脂粉味道都擦去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呢。”
才奇怪着她为什么这么说，忽然，惊觉着面上多了暖暖的气息，他还未反应过来，唇上忽然被柔软的温热点了点，他吓得心跳都慢了几帕，而她的声音却带着调皮响起：“这是你刚刚说你以后不会娶妾的奖励。然后嘛……”
然后？！什么然后啊……
才混乱着，唇上又被点了点，“这个是晚安的亲吻，好梦喔！”
这、这、这！
听着小跑步的声音响起，而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他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唇。
绝对绝对的确定，刚刚是她主动亲吻了自己！
但问题、问题是……
他亲她，情有可原，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容易冲动的登徒子，只要是女的都可以来者不拒，但她、她、她……
于是，他完全没有发现，本该争分夺秒地查探，到底是谁偷走了账房内重要物件的第二天的夜晚，就在朱槿造成的纠结中，华丽丽地被浪费掉了。
天方亮，视线灰蒙蒙的房间里，纤细柔媚的指托起了床榻上挂着的珠帘，未醒的眸子不经意地看向门外的天色，却意外地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偎躺在贵妃椅上的男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飞快地走了过来，把水蛇般的灵腰一拉，女人惊呼了一声，檀嘴被紧紧地堵上。
好半晌，女人困难地推开了眷恋的唇，努力地压低声线：“你怎么来了？”
感觉男人的手迫不及待地要探入，女人赶紧阻止：“别，灯儿在隔壁……”
“那你别发出声音。”
男人猛地把女人放倒在床上，就当男人满足的声音与女人情不自禁的娇喘同时响起的一刹，床榻嘎吱嘎吱地摇撼了起来，尚未挂好的珠帘，刷刷地落下，模糊了男人与女人纠缠的画面。
只有陷入****之中的交谈，断断续续着：“你今天一定要想办法纠缠他，给我制造机会。”
女人努力地咬着娇红的唇，除了承受，除了压抑，就是破碎的娇喘，根本没办法说话。
“听到没有？”
男人突然咬牙切齿地用力一挺，女人赶紧咬住自己的手背，拼命点头。
不过就当男人尽兴地离开女人的身上时，女人却猛地拉住了男人的手臂，“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男人皱眉，“这几天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我根本没办法靠近朱槿……”
“你！”
女人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男人的手臂，一双美丽的瞳眸瞪若铜铃，在淡淡的曙光之中倒映了男人难掩不耐烦的眼睛，“难道你要我跟灯少……”
“对，就是十二年前你做过的事情。”
男人甩开女人的手，眼见着女人要拉住自己，“嚯”地站了起来，却被女人拉住了衣摆，只好重新坐回床去。
“好了，你别闹孩子脾气了，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在一起就得一起面对这些事情的吗？我现在不过是需要你做一点小事而已，你就犹豫了？”
“可我是你的女人！你居然要我……”
“你跟他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过要你跟他再睡一次罢了。”
“我说过，灯儿不是他的孩子……”
“好了，事成之后我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了，跟你说，其实我的心比你更不舒服，你毕竟是我的女人呢……嘘，别说话，让我们再温存一番。”
唇突然被男人激烈地吻住，女人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倒是床榻嘎吱嘎吱地又响了起来，而房门之外，半大不小的孩童小手拽紧了拳头，咬着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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