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别人对自己付出,自己必须先为别人付出。
农妇咬紧了双唇,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在她死前冷眼旁观的人,她转过脸,正对上少年睿智的眼睛。
“你一直沉湎于过去,你憎恨那些没有救你的人,可是他们是自私的,你又何尝不是?他们改变一点,或是你改变一点,结局都不一样”少年沉声说。
农妇没有说话,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来。
她被困在这里多久了?20年了,这场旅行永远都无法抵达终点,无论怎样,她都无法走出去。
凌厉的恨意,像被磨砺的越发雪白的刀刃,被她贴肉收藏,漫长的岁月让她忘记了那群孤拐的面容,可是死之前,那群乘客冷漠的眼神,却无法忘记。每想一次,就痛的像凌迟。
那只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三的孤拐!哪怕有一个人喊一声,帮帮她,她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她的孩子也不至于死在肚子里,可是没有人,他们都冰冷的翻了个身,隐藏在黑暗中。
二十年来,她忙着恨,忙着制造那个她死前的梦境,那个八十年代黑漆漆的秋夜,一个又一个人被矮人扼死在梦境里。
“叫你们自私!叫你们冷漠!”她在半空中嘶吼,像一只遍体鳞伤的鸟。
可是她从未想过,她自己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漫长的岁月,都让她用来苛责别人,可是却从未想过自己要对自己的死亡,自己的命运,负些责任。
如果不是那么天真愚蠢的轻信同学,怎么会生生受那五年的折磨?如果能够对周围的人更关心一点,在她死的时候,他们的恻隐之心说不定会触动,最重要的是,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命运怪罪在别人身上,如果她自己警醒一点,强悍一点,也会有不同的结局。
呵,说到自私,原来她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从自己的利益考虑,然后把过错都推给别人。
“我可以杀掉你,可是我只想让你看清楚这些”少年说:“恨,从来只能困住你,只有自省,才能解决问题”
“还要看下一个吗”少年轻声说。
农妇擦干眼泪:“看”
他们面前再次绵延了一幅熄灯后的画面。
矮子捂着胯摔倒在地上,所有人都披着衣服看热闹,我骑在他身上:“妈的折磨了老娘五年还想灭口?你妈生你就是为了祸害人的?还******不如生个蛆!”一巴掌下去:“跟踪好玩吗?”再一巴掌下去:“杀人有意思吗?”再一巴掌:“蛆都知道祸害完了,变成苍蝇飞走!”
“妹儿啊,别打了”小伙子和摩登女郎都不忍心看了:“再打出人命了”
少年:……
农妇:……
大晨笑笑,侧过头,看向黑暗中的幽灵。
那里不再是一个臃肿而丑陋的农妇,取而代之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穿着八十年代的洗的发亮的白衬衫和雏菊蓝的百褶裙,捧着一卷书,那应该是她最喜欢的样子,一切人性的丑恶还未曾经历,天真,单纯,未来一片光明。
她侧过脸,对着大晨单纯的微微一笑。
“谢谢你”仿若梦呓的一句话,她的身体慢慢的变淡,变暗,黑暗中,洁白平整的床铺,就像没有被躺过一样。
不会再有索命的幽灵居于这个车厢,制造悲伤的梦境了。
午夜的列车缓缓停靠,有新的旅客走过来,换完牌子之后,爬上中铺,马上就打起呼噜。
大晨正过脸,在窗外车站暖黄色的灯光下,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莫名腰酸背痛的,像是扛了一晚上麻袋。
四喜也睡眼朦胧的起来了,说他做梦了,但忘了是啥,我们俩苦逼的互相扶着去洗漱,等回来的时候,大晨已经把早饭都买好回来了,晨光中,白粥和小油条特别灿烂,大晨斜倚在四喜窗外上看书。
我隐隐约约觉着有什么东西消散了,一直凝固在心里那种像乌云一样的悲伤不见了……女大学生似乎下车了,老太太还是那么刻薄自私,中午到了哈尔滨,小胡子帮老太太把行李搬下来,我则死乞白赖的扯着他留个电话。
“行!以后到锦州找哥!哥带你们玩!”小胡子爽快的说。
哈尔滨正值一场大雪,我真不知道南方人来到这是怎么呆的,我一个纯东北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浩荡的大雪花片子,刷刷的往下掉,接在手套上,清晰的还能看见许多六菱形冰晶。
“天气预报说没雪啊!”四喜正跟冯姨打着电话,冯姨在那边几乎称得上怒吼:“你给我把衣服穿好了!!”风雪太大,我们只好就近找了个肯德基,从皮箱里拿出最厚的衣服裹在大衣上,看着窗外的雪花片子,我们捧着热豆浆一步都不想走。
“还的去客运站,去尚明县,再转鹿前村,找周福爱”大晨看着奶奶给的地址:“还挺远的,没到歇着的时候”
吃过饭,我们又上路了,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我就趴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到了晚上才到了鹿前村,可能因为是下雪,路上少有人烟,只偶尔窜过几只夹着尾巴的野狗,我最终找到奶奶说的周福爱家。屋里却一片漆黑,我啪啪啪拍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靠,这下完了,大老远来投奔人家,居然还不在家。
我暗暗埋怨奶奶不靠谱,一个电话打过去:“奶啊!咋整的啊,人咋不在家呢?”
奶奶给了我一个手机号,让我给周福爱打电话,靠!没人接。
“怎么办啊?”我从雪中艰难的拔出脚。
大晨还是那么冷静:“我们找户人家借宿一下,等还是走,明天再想办法。”
“你以为西游记啊,还借宿!我们上哪借宿去啊!”
“我们给钱,这么多人家,应该有人有空房子”
我们只好挨个问,结果没人愿意!有几家是看我们三个生面孔戒备了,有几家是真没空屋,有个大妈给我们个大红薯暖手,还让我在家里吃完饭再走,尽管饿得发慌,我们也没法子留,天黑之前找不到地方落脚,我们就只能打110了。
雪越下越大,我们已经满头是雪了,每次走路都会深深地陷进去,然后再拔出来,大晨穿的少,嘴唇已经冻紫了。
走到村尾巴一家,赶来开门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娃们有啥事啊?”
“大爷,是这样的,我们是来找周福爱的,她不在家,这大晚上的,我们没地儿去,能不能在您家借宿一下,我们给钱的!”
“你们是哪来的啊?”
“我们是辽宁来的”
“噢”老头乐了:“我知道了,来来来,进来吧,你们可是找对人家了,周福爱临走还嘱咐我来着!说有几个客人要来,你们谁姓陈?”
“我我我”我连忙说。
“对啦”老头打开门:“你太爷爷,可是陈望予?”
“您还认识我太爷爷?”
“哎呀,怎么能不认识呢?”
老大爷把我们映进来:“周福爱啊,家里有事,你们今天就在这里歇歇吧,我们家别的不成,空屋和暖饭还是有的”
他们家前庭后院都挺大,三个屋,却只有老头一个人,他把我们迎到炕上,扯出一条被子来:“赶紧暖暖吧!这大雪封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再把你们冻坏了?”
“大爷,您怎么称呼”大晨问。
“我姓王”
“王大爷,这怎么就您一个人住呢?”
“嗨呀,我老婆子出门了,还没回来,儿子们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这大雪天的,大妈干嘛去了啊?”
“知道你们要来,跟你们买吃的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爷,这就太麻烦了”我说
“不麻烦不麻烦”老大爷赶紧摆摆手:“你太爷爷当年可是帮了我大忙啊!”
说着水烧开了,老大爷赶紧的去打出来,给我们一人一碗。
捧着热水,我的发颤的身体暖和一点,老大爷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等一会你们奶奶回来了,咱就吃饭!”
看着老大爷的年岁,叫大爷大妈显然也不太合适,我们就顺着他改口叫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