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金跟在裴义俊身后,看着他招呼来来往往前来跟他打招呼的人,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的味道。那味道极淡,但沁入她的心脾,令她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耳边的吵嚷全都不见,似乎两个人的世界静得只有彼此的心跳。
“俊儿一早跑哪里去了,母亲出门时都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正热闹间,李千金突然听到一个女声说道。悄悄抬眼望去,原来是河阳郡主。郡主是媒人,今日出现在崔府不稀奇。李千金看去,只见郡主盛装打扮,脸上洋溢着喜气,身后跟着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姑母,以及其他几位夫人。
“儿子与同窗约了去接他,因此先行一步了,没想到母亲会等孩儿。”裴义俊尴尬地说道。他有意避开母亲,怕母亲盘问,没想到母亲在众人面前问起他这个事。搁在平时,他可能不会多想,只是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正在他身后站着呢。
李千金听着这母子俩的对话,也尴尬得不行,恨不得此刻化作一阵烟雾被风吹散了去。既然扮做了小厮,索性就装到底吧,她学着书韵,一声不吭地行了个礼,然后低头弯腰地站在裴义俊身后。
虽然如此,河阳郡主还是一眼认出了裴义俊身后不是他贴身使唤的小厮裴烟。那窈窕的身段,水嫩的面庞,怎么可能会是为奴为仆的小厮裴烟。她猜到儿子一早便出门是为什么了。她不动声色地说道,“裴烟,将本宫的这个包袱拿着,得空找到你简画姐姐,交给她。”说完,她冲身后跟着的一个丫鬟喊了一声,“竹画。”那名叫竹画的丫鬟先是一愣,但仅一瞬间,神色便恢复自如,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袱,双手托着,走上前来,朝李千金递过来。
李千金一直躲在裴义俊身后低眉顺眼,却没想到河阳郡主火眼金睛,看穿了自己的把戏,还找了个借口让自己非露面不可。犹豫了一下,脑子里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好硬着头皮从裴义俊身后走出来,低着头,伸手去接包袱。
“母亲......”裴义俊刚想出声阻拦,但意识到对面一群微笑着的夫人们都在看着呢,只好将话咽回去。尽管李千金低着头,却也一眼被对面站着的所有贵妇人都认出了她的把戏。李夫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这母子俩在说话,刚刚还在心里想,河阳郡主怎么挑这个时候训斥儿子,多让儿子下不来台。下一秒,她却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晕倒过去。这个从裴义俊身后走出来的“小厮”,不是自己的女儿是谁!
李夫人的手捂上了心口,杜夫人此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嫂,再看一眼外甥女儿,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其他夫人也看明白了,却也不点破。待李千金从竹画手中接过包袱,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随着河阳郡主走了。李夫人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李千金,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儿。
“要死了,竟然会撞倒她们,我们是不是露馅了?”李千金惴惴不安地看着裴义俊,低声问道。
“金妹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李千金闻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裴义俊,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亮亮的。“不,不怕,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没有想好策略,仓促之下,未免有些措手不及。”
“这只是早晚的事,既然这一天到来了,那我们索性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我今晚回去就跟母亲说提亲的事。”裴义俊说着,丝毫不在乎周围人来人往。
“你......我......”李千金没想到裴义俊会这么说,一时语塞。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不敢相信了。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却又因为这正是自己一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期待,而几乎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相信我!”裴义俊看着李千金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此刻又有人来找他说话,他便转头忙着招呼了。李千金依然跟在他的身后,但此刻心潮澎湃,脑袋里许许多多的念头闪来闪去,有许多话想要跟裴义俊说,许多问题想找他商量,却只能忍着。
“东西我来拿吧。我去交给简画姐姐。”一直没有吭声的书韵突然开口,李千金看看手里的包袱,拿不定主意是给她还是不给。看她犹豫,书韵停顿了一下又说,“郡主交代的事情,还是照做的好。”
李千金将包袱交给书韵,看着她纤瘦的背影从人群中穿过。她叹了口气,此刻自己的处境,竟然不如这个丫鬟。
不多会儿,李千金看到有人朝自己招手,竟然是跟着母亲同来的红姨娘。“跟我走。”红姨娘脸色严肃地低声吩咐。裴义俊注意到了,冲李千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李千金看懂了,便也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跟着红姨娘走了。
“夫人气坏了,让我来告诉你,赶紧回家去。马车在崔府门外等着,车夫你认识。回去跪着,等她定亲宴后回去。”带着李千金走过长长的一段长廊后,来到一座没有人的亭子。亭子在崔府后院,此刻下人都在前厅伺候,几乎没有人在此行走。
“红姨,我不......”李千金突然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自己小心翼翼藏起的一份小心思,如今突然暴露,却没有得到祝福,而是像大人看到小孩子任性一般,想要阻止。她的心底突然有种恐惧,害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和心爱的人相处。
“小姐,不要任性,今天的事情,各位夫人都看到了,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老爷还不知道,夫人已经快急死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小姐,你也太不懂事了......”
看着红姨娘担忧的眼神,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劝阻的话,李千金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要为自己的幸福抗争的勇气。
“红姨娘,我这样做的错过在哪里?”
“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样私下里......唉,小姐,听我一句劝,回去吧,按照夫人的吩咐做。过几日我们回了扬州,你也会慢慢淡忘的。这是在崔府,不适合继续谈论这样的话题了。我要赶紧到前厅去了,夫人还等着我呢。去吧,府里的马车在大门外呢。”红姨娘吩咐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李千金站在那里,任秋风吹在脸上,眼泪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两个小丫鬟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忙转过身,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做了两个深呼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厅走去。虽然很不情愿,可她也决定,提起回去杜府。今天是大哥定亲的日子,她若是在这里坚持,母亲心烦意乱,必然会影响到定亲礼。
经过前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看到裴义俊依旧站在她离开时的地方,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感动。崔府今日人太多,裴义俊大概是怕她回来后找不到他了吧,因此一直站在那个位置没有走开。李千金站在人群中,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的背影,裴义俊转过头寻找,看到人群中自己一直在挂念的人儿,顿时脸上一喜,想要走过来,却突然看到李千金冲他摇了摇头。他看到那双不久前还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似乎还哭过,顿时大惊。不待他反应过来,李千金已经钻进了人群中,快速地朝大门外走去了。
裴义俊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却被书韵一把拉住了。“公子,不可。今日人多,这里是崔府。”
裴义俊垂头丧气地站在了原地。不远处,红姨娘看到这一幕,转身离去了。她不知道的是,河阳郡主的一位贴身丫鬟也在另一个方向关注着这一幕,红姨娘离去的同时,她也离去了。
李千金回到杜府的时候,午膳刚开始。崔府里的定亲宴大概也开席了吧,她想。管家见到她回来,又看到那一身打扮,顿时大惊。“小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没有为小姐备饭,我这就吩咐厨房重新开火去。”
“不用了杜伯,我不饿。”李千金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去了自己房间。
疏梅难得有一天不用伺候人的空闲,一上午却如百爪挠心。小姐有意将她留在府里,不让她跟去。虽然穿了小厮的衣服,可那秀气的模样,很容易就会被人识别出来。小姐太大胆,她总觉得有一天会出事,一上午在家坐立不安。想要躺在床上休息,却连一分钟都躺不了,又站起来,向门外望去。突然看到李千金的身影。
“小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看着李千金的表情,疏梅突然住了口。“难道是......”
“疏梅,母亲看到了,她要我回来跪着等她。疏梅,我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肿么办?”李千金突然抱住疏梅,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