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拍完之后，纷纷过来驱散在电脑面前围观的男生，生怕自己的照片被看见。我们班的人照完，接着是另外一个班，间歇的时候照相师傅去上厕所，我拿了U盘把我们班的照片全拷了过来，顺带把桌面上一个扩展名是AVI的文件也拷了过来，我本来想找这个文件所在的文件夹，把那个文件夹也拷过来，无奈时间不够。
周末离校的时候，我把笑笑的照片洗了出来，夹在了日记本里，后来买了钱包，藏在了钱包里。U盘后来被同学借走深夜前往网吧，中了病毒，所以照片我也没了备份。
我有两张笑笑的照片，一张就是这个一寸照，另外一张则是毕业时照的集体照。毕业照下半部分是龇牙咧嘴傻乎乎的我们，上半部分是身后的背景，待了三年的红砖白顶的教学楼。有人豪放，嘴咧得都快占了大半张脸，比如刘畅；有人含蓄，一副语文课本里胡适先生那般书生气质，比如兰连；有人颔首低眉，一笑倾城，比如笑笑；有人面无表情，呆若木鸡，比如我。
喝醉酒的时候我总会摸出笑笑的照片看上很久，直到照片里的人看上去不像笑笑为止。这张照片在醉酒的时候丢过一次，被夜宵摊的老板娘捡到后来还给了我。笑笑从来不知道我有她的照片，我不知道笑笑如果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恶心。假若换做是我，我不会觉得恶心，前提是那张照片得帅。按照我的逻辑，我认为笑笑不会觉得恶心，因为至少我觉得那张照片很好看。
但是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拥有两套截然不同的逻辑，男人用自己的逻辑去思考女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男人的思维就好像计算机里的链式存储模式，看上去一团乱，但是逻辑清楚，即使某个节点丢失，也不影响大局；而女人则如同线性存储模式，某一个节点断掉，就到此为止，就此打住。
老陶对我藏照片有一个更为复杂且独具内涵的解释，他说我把照片和身份证叠放在一起，并且是有头像的一面贴在一起，真是猥琐至极，意淫中的一把好手。
我的原意本只是能够随身携带笑笑的照片，想看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眼，并没有想到老陶所说的层面，但是经他这么解读，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了。不过照片我也还是一直这么藏着，藏着笑笑那副素颜朝天，眼神里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只见过笑笑化过一次妆，在他们演话剧《雷雨》的视频里。
笑笑演的是四凤，化了淡妆，描了眉毛，梳上了羊角辫。我认为笑笑这一次演的比高中舞台剧比赛的时候还要惹人怜惹人爱。此外我见到笑笑的时候，笑笑永远是素颜。
我问过笑笑，你们学校的不是都爱化妆吗？
笑笑说，你这是偏见。
我说，你这是才是偏见。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难想象笑笑戴上美瞳，浓妆艳抹的样子。凭笑笑那副大眼珠子，美瞳的尺寸得定做。
笑笑对我说，化妆是给人看的。
我说，我不是人啊？
笑笑说，我是说表演的时候，这是对观众起码的尊重。
我问，那其他那些化妆的女生是什么心态？
笑笑说，爱漂亮，给你们这些臭男人看呗。
我说，那你就不爱漂亮？
笑笑说，我天生丽质，就你看不出来。
这样让我哑口无言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起初我挖空心思想要找出一种幽默的回答化解这种尴尬，无果，后来我也只是释然一笑，不接话假装不在意。而后我嘴巴上好像有了一条拉链，拉上它的方法就是笑笑说出“就你看不出来”，打开它的方法很简单，也只是一句话，不过要我自己说出来。
这显然是一个悖论，我的嘴已经被拉上，又怎么说得出话？
《大话西游》的结尾至尊宝在城门下看见了紫霞，紫霞在追问一个答案，至尊宝很想告诉紫霞这个答案，无奈他已经戴上了金箍。他吹了一口气，狂风大作，沙石迷眼。至尊宝灵魂出窍，进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身躯，给了紫霞最销魂的一吻。
至尊宝说出了口，紫霞得到了答案。于是至尊宝踏上了西行的道路，紫霞在城门楼上久久的与爱人相拥。
我至今不明白“他好像一条狗”这一句台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紫霞已经得到了该有的幸福，像人像狗对于至尊宝来说，也已无所谓。
爱情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如同《大话西游》，一种好似《情癫大圣》，《情癫大圣》的最后唐僧牵着白龙马，在沙漠里撒娇打诨，而后又一起踏上旅程。
一种叫做只要你幸福，怎么样我都可以；另一种叫做只要能在一起，怎么样我都可以。
大四我临近毕业，笑笑却参加了公益组织，要去非洲当志愿者，在北京上飞机，我到机场去送笑笑。
那天北京阴着天，却闷热难耐。
我见到笑笑的时候笑笑正在扎起长发，我问笑笑，你说一会儿换登机牌会不会因为本人与护照相片不符不给你换啊？
笑笑恨了我一眼，说，别乌鸦嘴。
有一种无奈是说什么不来什么，而有一种怨恨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觉得我就是《车在囧途》里的牛耿，对着李成功说，咱要是碰到大雾天就好了！
于是飞机迫降了。机场工作人员告知笑笑她的护照出了问题，不能办理登记手续。
笑笑站在窗边，一直等到凌晨夜里，看着飞机起飞，抱着我默默流泪。飞机渐渐消失在迷离的夜空里，只能依稀看到闪烁的信号灯。
笑笑抬头看我，说，这下你高兴了。
我说，我腿都站麻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笑笑说，那你去旁边坐会儿。
我说，你的意思是你还要这样站着啊？！走吧，明天去问问给你办护照的中介人，看看出了什么问题，飞机还是可以改签的。
笑笑不答话，过了一会儿对我说，我饿了。
我给笑笑买了个汉堡，笑笑吃了一半便说饱了，枕在我肩头睡着了，我不敢动身，生怕吵醒笑笑。抬头看向面前巨大的落地窗户，支架错落，混着窗外的夜色和窗内的灯光，昏黄迷乱。窗上印出了我和笑笑的剪影，笑笑蜷曲双腿，靠在我身上，我闻着笑笑的发香，不时挑弄笑笑散在鬓旁的长发。笑笑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在梦中含糊呓语，我猜想她肯定是在骂我。周围都是守候班机的旅人，有人睡眼惺忪，摆弄着手机，有人披上外衣侧身睡去，有人拉上行李匆匆走过。
偶尔有两声电话铃响，刺破疲倦的空气。
最后困倦来袭，我忍不住也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城门楼下吹动仙气，而后吻了一个姑娘。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笑笑已经醒来，我的座位旁边放着一碗热粥。
笑笑说，醒啦，睡得挺香嘛你。
我抻了个懒腰，觉得脖子有些酸疼，对笑笑说，我好像落枕了。
笑笑说，你昨晚都睡得都流口水了，还好意思说。
我说，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又不是三岁小孩。
笑笑伸过手来给我按摩肩头，嗔道，三岁小孩睡觉都不会弄得我满脸湿乎乎的。
我认为这个时候还是闭嘴比较好，免得笑笑说出我有几颗虫牙已证明昨晚我真的流了口水。笑笑给我按摩了两下，叫我把粥喝了，早晨喝一碗皮蛋粥还是非常让人肠胃舒畅的。
笑笑问我，饱么？
我说，够了。
笑笑说，中饭才喝一碗粥怎么够，我再去给你买点吃的。
我很诧异，问道，中饭？
笑笑说，是啊，现在都一点过了。
我不禁暗自佩服自己，扭曲在十五厘米见方的椅子上都能睡到日上三竿。
这个时候给笑笑办理护照的中介人打来电话，告诉笑笑可以去南非航空的办事处问一下关于护照的事，因为他们那边办理的护照绝对没有问题，很可能是机场方面的失误。
我和笑笑去了三楼的办事处，我们去的那会儿正好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人，是个黑人，正塞着耳机听音乐，摇头晃脑。
询问之下，这位黑人哥们儿是南非航空驻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初来北京工作，不会说中文，中方的工作人员暂时不在，由于我的英语太过蹩脚，只好由笑笑单独和他沟通。这哥们儿打电话的时候，我往他电脑上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播放器，之后我脑袋里就响起了“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这样极具节奏感的旋律，心想这哥们儿真是入乡随俗啊。
一番查问过后，确定是机场方面的失误，笑笑可以坐今晚的飞机去往非洲。笑笑给我说了一遍情况，我说得追究机场的责任，起码要有赔偿吧。
笑笑说，能去就好，不想追究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给那个黑人哥们儿写了两个中文，说，LISTEN THIS。
笑笑噗嗤一下了出来，你干嘛让他听这个？
我说，总比听最炫民族风要好。
笑笑说，没准人家是听歌学中文呢？《忐忑》里尽是啊咿呀的。
我说，啊咿呀就不是中文吗？我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难道是“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还不是从阿咿呀开始的。
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我带笑笑去了前门大街逛了会儿。之后去看了场电影，电影的名字我忘了，是一场悲喜的反转剧。笑笑看得又哭又笑，我坐在旁边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爆米花，期间上了无数次厕所。看完之后笑笑想和讨论讨论剧情，而我想和笑笑讨论讨论爆米花的保质期。
凌晨零点，笑笑准备过安检，我从书包里拿出了《挪威的森林》递给她。
我对笑笑说，坐飞机那么长时间，无聊了就看会儿，在那边睡不着了也可以拿出来看会儿。
那是本《挪威的森林》的电影纪念版，封面是男女主角轻碰额头的剧照，可我总觉得看上去像是两人交身而过的瞬间。
笑笑把外壳揭下递给我，说，这个你留着。
我从来没有揭开过外壳，等笑笑取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本书本来是殷红的封面。
笑笑问我，带笔了吗？
我说，没有，怎么了？
笑笑说，没事。
我看着笑笑抱着那本《挪威森林》，走进长长的通道，然后消失在拐角。我掏出一根烟，刚点上，就被旁边的工作人员制止。周围准备进通道的外国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换做平时我会大吼两句常用的日语，而现在我只是掐掉了烟头，转身离开。
十二点半的时候笑笑给我发来短信，我上飞机了。
我回笑笑，到那边注意安全。
北京夜里的风，冲散了整日的闷热。
我走到出租车停靠点打车准备回学校，上了一辆车说了学校的名字，司机却让我去坐排在第一的那一辆。我以为是机场的规定，便下了车，旁边负责调度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问我怎么下了车，我说司机让我去坐前面那辆车。工作人员让我坐回原来的车，跟司机说了两句，司机显得很不乐意，我才知道因为我的学校太远我被拒载了，本来心情郁结，现在更是一肚子火气，点了支烟，准备和司机理论。
司机听见我点烟的声音，扭头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别烧着我的坐垫。
我心想你也别做生意了，我也不想回学校了，咱俩今晚不住公安局就住八宝山。
我说，你先别开车。
司机自然不乐意，开口骂了起来，烟嘬了一半，扔出窗外，二话没说我就冲司机脸上抡了一拳，把他的头摁在方向盘上，隔着我的书包一阵猛捶。
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劲，走了过来冲车里喊，我拉开车门，准备补给司机一脚然后冲出车外，不料左脚被他抓住，这时候工作人员也冲了过来，把我摁在座位上，我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
之后我被带到了机场保安室，司机一路破口狂骂，不依不饶。但他拒载在先，虽然挨了打，也不愿真的去公安局里耽误了生意，一口一个叫我赔钱。
我甩下狠话，说，别跟我在这骂，有种就去公安局，看老子耗不死你。
机场方面只好通知了我的辅导员张老师，张老师连夜赶了过来，生怕这事影响到学校名誉，见我又不肯私了，就自己掏了腰包赔了司机医药费，把我带回了学校。
辅导员这么一来算是将了我一军，我只得把钱补给他。因为上次在运动会上游行的事，辅导员对我印象本就不好，这次没有上报学校记我的过算是手下留情。我准备请他吃顿饭算作答谢，张老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好好在学校学习，别给我惹事就好。
当一个人对你彻底失望的时候，他会对你像一个路人，以礼相待，毫无瓜葛。你倒宁愿他痛骂你一顿，可是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对你说，这个时候你会突然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感。像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向你询问方向，等你回过头去寻找，想不起联系，记不得模样。
我想我是因为笑笑的离开使得情绪有些低落，但笑笑离我的距离，只是从课桌间的二十厘米变成了北京到杭州的一千二百公里，再从北京到杭州的一千二百公里变成了北京到加纳的一万八千公里。
我希望有人可以确切地告诉我男人是有大姨夫的，不然我很难理解自己现在低落和悲伤。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这是村上春树的一段话，我以为或早或晚，我会对笑笑说出这段话，告诉笑笑要向前看，而等到我无法解释自己的悲伤的时候，我觉得这段话是应该对我自己说的。
《那些年》里说，女孩永远比同龄的男孩成熟，女孩的成熟，没有一个男孩招架得住。
我一直以为我比笑笑要成熟，可直到笑笑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孩子气的一直是自己。我喜欢惯着笑笑，任由笑笑疯任由笑笑闹，未曾发现，自己却已经被笑笑惯坏了。
我想是我自己离不开那片海，而不是笑笑。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我是这样理解村上春树这句话的：人会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感受某些事物，然后在某一个时间节点顿悟，而从这个时间节点以后，你不会再被这些事物所困扰，与此同时，你也就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