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贤婿，你可吓着我了

听于得利流露出如此颓唐的想法，方一平不由得开导劝慰他：

“岳父大人刚才您说的这些，换了个人再不会跟我交底，所以小子内心感激之情就不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虽然做了点小事情，但和月蛾两个都还太过年轻，江湖上很多事情能看得懂，却未必看得清一些人。而且您老的生意正如日中天，何故要说心生倦怠的话呢？”

真正的感动来自内心，方一平看着这个五十不到却自称老人的岳父，内心涌起的除了尊敬，还有怜惜，属于那种相互之间可以把家人托付的信赖。

于得利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说那么几句也只是自家人跟前发发牢骚罢了。年纪大了不想再奔波了，我当然也想偷懒休息。但是家里这么多人要跟着我吃饭，没把他们都安顿好，我也就没到能安心休息的时候，所以还要再拼几年，等到实在走不动了再长休吧。”

方一平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得利有这么庞大的生意规模依然会感觉疲惫，可见生意场如战场的说法果然不虚，但不到最后胜利，谁也不敢轻易当逃兵，因为一想着逃跑，就丧失了斗志，没了战斗力，也许就被敌人吞吃的骨头都剩不下来。所谓的急流勇退，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那么干。

似乎是印证了方一平的猜测，于得利接着往下解释，“你知道在这太平镇上做药材的并不止我一家，其他的百草园、回春堂、荣福康、修合药所，虽说有的偏重于方剂，但哪家都做这药材买进卖出的生意，所以明面上是朋友，背地里都是竞争关系。之前那么些年我靠自己积攒下来的人际关系勉强做大，才有现在的规模。但其背后的辛酸常人又何以体会得到！所以怎么能轻易就放弃掉呢？

“为了保持商道通畅，你得和官府税司打交道及时交税还要争取少交点，要和土匪谈价钱叫他们把路给我让开，和地方形形色色的行会牙人打交道让自己的货能先上先走抓住时机……你看这些环节哪怕有一个出了问题，货物就会阻滞难行，生意也就不容易做下去了，货砸在手里，资金不流动，铺子基本上就垮了。”

方一平自己的恒通代办处开张之前就听说起，本镇上有不少商号开始不错，后来都倒掉了，剩下来就是硕果仅存的这么几家。

和顺堂，老板货卖出去被人强/占着资金收不回来，上家债主上门把他店给砸了，两相挤压之下最后妻离子散，老董头疯掉以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讲老家子侄把他接回泰州了，也有人说发疯掉河沟里淹死了，现在那个地方卖狗皮膏药和杂耍儿给占着。忠信药铺开始也不错，现在老板开不下去，就改行卖杂粮，混个吃喝不愁；咱们这东头的赵本义也是一家，不过他老子留给他的本钱被自己吃喝嫖赌给祸祸掉了，怨不得别人，现在就剩下个小门脸子骗骗过路的行商，本地人鬼才去他家买药。”

方一平接话：“岳父大人您有没有考虑过，把这些倒掉的店铺生意全接过来？”

于得利赞许地点点头，道：

“我不能说没想过，但是我接他们的铺面做什么呢？这太平镇要是就我一家坐大，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想要做的是生意，却不是老被人惦记着，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官和匪。山深鬼也多，防不胜防啊，与其被人算计，倒不如就保持现在的样子，毕竟船小掉头也快是不是。”

“再说，每家店倒掉背后其实都有各自的病根子，有的是官员插手贪利，有的是和江湖人物勾搭反受其害，有的是自身经营方向不对，各种因素很复杂，我接手也得把人手安排好，这些全都是很大的麻烦。要吃掉那么多的市场份额，我自己就要投入足够多的钱在外头流动，虽然说利润肯定大，但是眼下这世道变故我一时半会还看不透，所以风险没法控制，我也担心个万一……还有货源，规模上去了，货源就更需要稳定可靠，可是眼下货源紧张啊。两边都弄不到货，想送出去麻烦也不小，上次还在家门口叫人劫了，还是贤婿你去摆平的。”

这几年北边儿和西南边儿都吃紧，于得利的几笔货款也一直要不上来，要往北边供的货也送不过去，这个事情方一平也是知道的。于得利曾经派老刘去了两次，前年一次走到山东地界，遇到黄河溃了堤坝，淹了十几里地，遍地死尸，瘟疫横行，他们四个就地备药救人，三个伙计染病死了俩，马差点把老刘也搭进去，官府最后也没给个说法，到现在于得利还要定时派人给丧主家送生活费，要不然良心过不去，自己开药店是救人的，怎么能害了苦主；另一次就是去年遇到北边胡人掠边，还是老刘自告奋勇去送货，押着药材跑不快，最后自己挨了顿打，拿钱买了命才逃回来，药材全叫胡人给烧了，又赔了不小一笔。都说富贵险中求，也得有命花是不是。

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动，一个长久以来的想法再次浮现了出来，他对于得利说：“岳父大人，你看我去一次北边怎么样？”

“什么？”于得利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贤婿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吧？”

“岳父大人别急，我不糊涂啊，我当然知道北边有危险，但我和老刘他们去可不一样，我也不准备走一样的路线。所以……”方一平急忙安慰老爷子。

于得利显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又躺了回去说：“贤婿，你可吓着我了。我说你新婚燕尔的就去那生死不可知的地方，后头两大家子人得担心成什么样儿，你考虑过这个没有？当然少年人敢闯一闯固然是好的，但是……”

“岳父大人且莫着急，我眼下只是说说，虽然有这个想法，但也不会立刻就动身的，要走的路线还要认真规划好，这次出去除了想帮岳父大人送送货，把账收回来，我还想去看看北边到底糜烂成了什么样子。我有自保的手段，岳父大人应该对我有比较大的信心，上次剿匪我连保命的家伙都没使出来呢。再说我的命可金贵着哪，方家在我这一门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我是绝不会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中去的，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的。”方一平态度很恳切。

“此事体大，必须从长计议。”于得利坚持。

方一平顺从着哄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婿对北方所知不多，一切还有劳岳父大人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