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皇宫颐年殿。
景帝阴沉着一张脸坐在玉案前,他的面前放着一卷急报。急报半开启着,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几个墨迹。
“……望景帝委派司徒祭司相助。”
短短几个字,写的潦草,也彰显着写急报之人的十万火急。
景帝一双深目焦在那几个字上,一动不动。周身的暗沉阴冷气息可以飘散出颐年殿,将整个皇宫笼罩。
急报的内容大致是说是在南进国地界内出现了变异狼兽,它们凶猛无比,已经袭击了很多平民。
南进国的砚王虽然下令捉拿这些罪魁祸首,但是碍于悬殊的实力,始终不能除去大碍。
所以,迫于无奈下,砚王派来使者,寻求司徒祭司的帮助。
这明显是个圈套,那些变异的狼兽别人不知底细,景帝还不知吗?这些年,他为了长生大计,是出过那么些纰漏,但是多年前他就下令围捕这些变异狼兽,而且据他调查,最后那个狼兽应该也被司徒霖儿收服。所以,哪里还能有变异狼兽出没,并且流窜到了南进国?
他很怀疑,这个急报到底是不是南进国的砚王所写,若是他的话,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他想寻得一个机会倾覆司徒江山!如果不是他,那么谁又能把砚王的字模仿的惟妙惟肖,还加盖了印章?
小李子站在景帝身侧半步距离,一张老脸满是沉重凝重和骇然。想不到南进国居然会发来这样一封急报。对于变异狼兽的出现他是不知道详情的,但是对于狼兽的捕杀行动,他是时刻都在监督和汇报的。
偷看了一眼皇上,心里暗叹砚王的失策。
南进国先王归天后,留下诸多弊端,现在的南进国不过是外表繁华,其实内里早已经千疮百孔。砚王登基,藩王蠢蠢欲动,朝纲不稳。幸好景帝圣主,不忍天下苍生受难,所以多年来,景帝多处支持着砚王,才有了如今南进国刚刚平稳的时局。
难道砚王刚刚站稳脚跟就要开始扩张疆土了?
颐年殿静静的,景帝没有言语。
半响,直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景帝的思考,另一个公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上!”
景帝收回飘远的思绪,用威严的声音开口:“何事!”
“不久前南进国的信使离开,在半路上遇到了六皇子,六皇子……”那个公公说到这顿了顿,意识到可能说了不该说的,但话已然出口,便收不回去,要继续说下去也是一桩难事。
颐年殿的大门被打开,景帝端坐在玉案前。
“说!”景帝瞟了他一眼,沉声道。
“是!”那公公立即开口:“六皇子拦了去路,左右套了急报的内容,此刻正往颐年殿赶来。”
六皇子司徒峰喜欢南进国的德华公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早就巴不得赶到南进国去会一会他的德华妹妹,只是碍于礼教,无法成行。
现在,他知道她的国家有难,怎么能放过如此好的表现机会。
“放肆!”景帝眼眯了起来,眸子闪过一道寒芒。
他这个儿子,自小就随性惯了,除了练武和他的同胞太子大哥,对什么都是淡而无谓。
这些年倒好,在认识了德华公主后,似乎开了窍,天天想着怎么把人家娶回来。
原本这也是个和亲的好机会,所以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两位皇帝也是持默认的态度,只等时机成熟。
但是现在,这个六皇子居然胆敢拦截信差,窥探机密……
只是,时间似乎有些凑巧。而对于一切都随性的六皇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了信差?
挥手让那名公公离开,景帝坐着的身子并没有动,端起一边的茶盏,老眼深邃。慢慢的摇晃着握在手中茶盏,一下一下,淡绿色的茶水被晃成一道道滚圆的圈圈,如一层层漩涡向外漾去。
小李子恭敬地立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少倾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是那公公带着六皇子过来了,他一见来人,立即躬身道:“秉陛下,六皇子到!”
“让他进来!”景帝怒喝一声,火气味实浓。
六皇子听到景帝的声音顿时身子一哆嗦,知道自己刚才唱的那一出触了龙颜,奈何事已至此,焉有退却之理。
衣摆潇洒一挥,司徒峰直接跨入颐年殿,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进去就跪在了地上:“儿臣参见父皇,求父皇恕罪……”
景帝根本不去问到底要恕什么罪,只是沉默不语,深如幽潭的深眸看向眼前的六皇子。
片刻后冷冷的问道:“你说恕罪?你做了何事儿要让朕饶你?”
六皇子:“儿臣不该私自拦截信使,实乃关心德华公主,不由为之。”
“好个不由为之!为了一个德华公主,你到是把自己的身份和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罢,景帝顺手拿起一边的茶盏砸向六皇子。
六皇子看着朝自己飞来的茶盏一躲也不敢躲,任茶盏砸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安抚着:“父皇息怒,是儿臣糊涂,儿臣再也不敢了……”
“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来!”景帝怒喝。
“是……是,儿臣闭门思过,但是父皇能不能先让我去南进国灭了那些狼兽?”六皇子司徒峰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
“你要去南进国?”景帝皱眉,看着玉案下的司徒峰,说出这句话。
“是。父皇明鉴,南进国有难,我司徒皇朝焉有不助之理。况且,此番他们要司徒祭司前去收复相助,儿臣正好可以随行保护。”六皇子恭敬的回答着。
“那么多大内高手,需要你一个皇子去保护祭司吗?”景帝一言戳穿。
六皇子一听借口被揭穿也不着急,反而放松了绷直的身体,笃悠悠地继续开口:”父皇,儿臣的心思您定是知道的。就不必让儿臣说明白了吧。“
顿了顿,继续扬眉说:“如果换做父皇心爱的人受难,不知道父皇会如何?”
景帝顿时一噎,老眼瞪着六皇子:“你也是越来越放肆了!怎么和父皇说话呢!”
“儿臣说的,便是父皇听的。”六皇子无视景帝瞪眼。
“朕就不信你真被那德华公主迷了心智!”景帝顿时一怒。
“父皇睿智。儿臣也不是那等愚昧之人。儿臣是真的担心南进国受难,天下百姓受难啊!”六皇子话音一转,连忙把借口往大道理上套。
“哼!就你的性子还真会体恤天下苍生?朕看你就是愚昧了!居然如此大费周章,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当真是朕的好儿子。”景帝想起他刚才的不孝样,心中来气。
“父皇,儿臣也是为情所困啊……”六皇子又开始他的演技派。
“你……”景帝主心中又气又想笑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真是能让他哑口无言。
都说龙有九子,每个都不相同。他这个老六,简直就是龙三嘲风和龙四蒲牢的结合体,天不怕地不怕,就喜欢朝着逆风的方向挑战,更有一种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趋势。
“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景帝连朕也不说了,直接变成我了。
六皇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景帝起身站了起来,他缓步到了六皇子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父皇……”六皇子此刻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嬉皮笑脸,态度随意,但其实内心里也是打着退堂鼓的,担心再被看下去,自己会受不了景帝的冷面威慑,露出马脚。所以他连忙开口说出重点:“如果父皇不放心我,可以让八弟一同前去。”
“你八弟?”景帝重复着,表情怔怔然。他仍然看着六皇子,但是方才神采里的玩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厉色。
不再看六皇子一眼,景帝缓缓坐回了玉案前。
当景帝听到六皇子说出“八弟”的时候,内心顿时一片清明。甚至不用等到这时候,他便大抵能明白,今日六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唱上这一出好戏。
这世上从没有一个皇室子弟能够在历代的储位之争中独善其身,饶是笃志要做闲云野鹤的,也不得不被动地被拖入某一个党羽之中,既没有大志,只安心做一个谋士,便是那些有意争权夺位的皇子们最喜欢的。皇子们之间的小帮小派,谁是谁的人,景帝从来都再清楚不过。今日六皇子前来,怕是近日的情势让他背后那人彻底坐不住了,却又不能明着做些什么,只得派了心腹来探探虚实。
当真是司徒家的皇子皇孙。这让他作为父亲,既骄傲,却是又感叹。一个好的帝王,的确就该如此。为达目的,未雨绸缪。
本来太子应该顺理成章的继承他的皇位,但是那个意外的出现,让一切有了变数。
真是感叹世事难料。
看来此次的急报事件,就是太子和六皇子联手谋划的吧。
“你下去吧。朕自有考虑。”
“父皇……”六皇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景帝脸色不好不敢多言,反正戏唱的差不多了,再下去就真的下不了台了。
六皇子不敢多待,听命退了下去。
身边的小李子已经帮景帝换了新茶盏添了茶水,又小心的将地上的碎茶盏捡起准备退出门外。
“朕的儿子们啊!”小李子刚到门口,便听到景帝鲜有的带着情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李子不敢多话,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是了然,毕竟他是景帝身边的人,没点眼力劲是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的。每个朝代的夺嫡之战都会重复上演,他们做下人的,只管做好本分的事情。只是景帝这一句话,这样的情绪,真是难得瞧见。
不出片刻,颐年殿彻底的静了下来。
太子对于皇位一直是志在必得的样子,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十年之前。那场事件,虽然不是第一次的明争暗夺,但是却是让他最痛心的一次。当时他并没有深究下去,因为当年的自己也曾经为了这个目标争夺的头破血流。
景帝深邃的老眼渐渐笼罩上一层朦胧飘远,似是怀念,似是叹息。
当初他有意把霖儿介绍给八皇子自然有他的考量,一来,八皇子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身无实权,日后也好掌控些,这也必定是司徒炎烈最为看中的条件。不然就算他当了摄政王,摊上一个不听话的有大主意的皇帝,是不是会比如今更憋屈也未可知。
另外一个,就是对于那个事件的愧疚了。现在八皇子是太子一派的。如果说他登基了,景帝希望太子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能放过他。毕竟,他们都是他的子嗣,如非必要,实在不想手足相残的事情重现在他们身上。
而如今,六皇子唱的这出戏虽然在计划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的太子还是不能放弃那个位置啊!
南进国能协助太子和六皇子送来这份急报,说明他们之间一直有联系而且关系匪浅,不然欺君之罪,谁敢担当。
景帝深思着,考量着。
还有八皇子,这些天他对于霖儿的邀约,景帝时刻关注着,似乎他的八皇子还没有得到佳人的倾心。事情发展的不太顺利呢……
既然太子要唱这出戏,那他不如顺其自然吧,给八皇子一个接近司徒霖儿的机会,也给他一个探究事情始末的机会。说不定,此次南进国之行,会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