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若心虚的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荣妃,在心中默叹了一口气,旋即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荣妃娘娘请。”
现在的荣宓可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意任人拿捏的荣宓了,那眸中的一闪而过的厉色,芸若是分明的看在了眼中。
在后宫待久了的女人,无论来时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出淤泥恶而不染,到最后还是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荣宓接过锦云手中的食盒,朝芸若微微颔首,推开沉重的朱漆宫门,旋即莲步轻移,施施然走了进去。
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混着空气里吹不散的浓重药味,殿内的光线很暗,烛台上点着几盏忽明忽暗的蜡烛。
荣宓目光环视了一圈,不禁连连赞叹,果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住的地方,雕廊画柱,奢靡至极,走着走着,她的目光被桌上的一卷泛黄的卷轴所吸引中,玉手缓缓展开,荣宓细细看去微微一惊,这画上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生的文质彬彬,含笑的眉眼竟与皇上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可以一眼就可以把这画上的少年与皇上区分开来。
这少年双眸澄澈似水,纯净的犹如天山上一汪晶莹透亮的泉水,而皇上……沉稳内敛,眉宇间英气勃发,深邃冰冷的眸中有她始终看不透的哀伤,她不禁看的有些痴迷,全然忘了自己身处在太后的寝宫中。
身后的帘子里传来太后微喘气的轻咳声,还伴随着嘴唇一张一合梦呓的声音,“明轩……明轩……”声声呼唤,心尖泣血。一刹那,她恍然大悟,荣宓转回眸子,目光幽幽的看着画中的少年,原来他就是早已过世的大皇子,朱明轩,太后的长子。她忽然觉得很讽刺,当年大皇子身染瘟疫,就是她的父亲奉命医治,可是谁能想到到最后父亲被奸人栽赃诬蔑……
大皇子病故,在其药渣里竟发现了剧毒砒霜,她的父亲百口莫辩,先帝爱子情深,勃然大怒将父亲打入天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竟是以这画上的少年为首展开的,荣宓眸光一暗,将手中的画卷厌弃的扔到一边。
帘子里传来太后浓重的喘气声,荣宓收回脸上悲伤的表情快步朝里面走去,只看见太后脸色蜡黄的躺着,艰难的喘息着。
她扶起虚弱无力的太后,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荣宓才柔声问道,“太后,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这声音……太后下意识的侧目看去,眼底顿时涌起一阵怒意,推开荣宓的手,“谁让你进来的?哀家不想看见你,滚出去--”现在的她根本不愿见到后宫的任何一个嫔妃,甚至是荣宓!
幸好荣宓躲得快才没有狼狈的跌倒在地,她揉了揉酸楚的胳膊,眸光平静的看向双目布满血丝的处于盛怒中的太后。
“臣妾身为后妃,理应来探望太后。太后既然不想看到臣妾,臣妾离开便是,还请太后不要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一字一句说的滴水不漏,太后瞪着神色哀戚的荣宓,厉声说道,“你走吧,没什么事不要到哀家的慈宁宫走动!”
太后虽然发了好一通脾气,可是毕竟体虚气弱,声音不大,也没有惊动站在寝殿外面的芸若等人。
“竟不想太后对臣妾见地这么深……”拢在长袖中的玉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荣宓看着太后红唇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当年还是皇后的她,因为难以接受爱子离她而去,于是哭诉着恳求先帝重治温之华的罪,她的父亲才有了牢狱之灾。
说到底,温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太后难辞其咎,想到这里,荣宓刹那间冷意翩飞,笑靥绽放,却透出丝丝阴冷。
因为气急攻心,太后心跳加速,就连喘气都是举步维艰,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现在皱纹横生,憔悴不已。
荣宓似笑非笑的看向闭目养息的太后,云淡风轻的说道,“太后刚刚一口叫着一个‘明轩’,看来太后忆子情深,真不纸一向敬重太后的皇上听了会作何想?”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太后嚯的一下猛然睁开了双目怒视着自己。
“荣宓,不要以为皇上宠。爱你,就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笑的云淡风轻的荣宓,被对方眼底的戏谑激怒,她差点一口老血喷洒出来,她就知道这个贱。人今天不安好心,居然拿明轩来威胁自己,实在是可恨至极!
纵使太后作恶多端,好歹也是皇上的生母,凡事都需点到为止,荣宓收回了脸上的笑容,“臣妾今天只是来看望太后而已,并不是来听太后奚落臣妾的。”话音刚落,一个不明物体朝她的额头飞来,闪躲不及,荣宓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有刹那的眩晕,额头裂开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扫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玉如意,荣宓冷笑连连,眼底好似结了一层寒冰,抽出绣帕捂住流血不止的额头,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后因为先皇后的死从而嫉恨臣妾,臣妾表示理解,虽然臣妾与先皇后曾经有过嫌隙,但是臣妾绝无加害之意。”
太后双目一凛,根本不信荣宓的一面之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一人之话不可信,须知云嫔已经向哀家坦白,是你意图谋夺丝吟的凤位,所以借刀杀人,既想除去六皇子,又想把这一切罪责退给丝吟,荣妃,这就是哀家恨你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听罢,荣宓痴痴的笑了,汐月又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太后对汐云的话深信不疑,才会这么抵触自己,反感自己,原来自己在太后的心中竟是这样的不堪……额头传来的疼,她浑然未觉,只觉得心痛的在滴血,她迎上太后那双阴鸷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后须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信云嫔却不信臣妾,可见臣妾不堪在太后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去除。”说完,脸上露出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那抹嫣然似血的笑容,太后目光竟有片刻恍惚,的确,她一直从未给过荣妃好脸色,向来不是训斥就是无情掌掴。
“丝吟是沈家嫡女又是哀家的亲侄女,试问哀家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废后,紧接着又苍凉的服毒自尽而亡……”
她一直视沈丝吟为掌中宝,为了将来丝吟能够很好的适应后宫生活,她不顾妹夫沈国公的阻拦,硬是把不满五岁的丝吟接进了后宫培养,这一住下就是好多年时光,好不容易盼到丝吟长得亭亭玉立,她开始撮合着丝吟和幼子亦渲。
那年桃花林相遇,就是她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出好戏,好在丝吟没有让她失望,嫁入太子府为妃,又顺理成章的为后。
丝吟在她的教导下出类拔萃,好在她也算争气,为亦渲诞下了一双儿女,在后宫站稳了脚。
倘若景涟没有天生的心悸,或许丝吟也不会活的这么累,更不会操之过急去除景琰反而被人握住了把柄。
残害皇嗣,罪加一等,更何况她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数罪并罚,丝吟更是走投无路,废后也是意料之中。
太后不想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付之一炬,她放下太后的尊严去为丝吟求情,却换来亦渲的冷冷一瞥。
尘埃落定,丝吟还是被废后了,多年沉浮她还是输在了别人手里,丝吟从来都是个倔强的女子。
她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愿终生居于冷宫,那种望眼欲穿,枯坐到天明的滋味,丝吟只会觉得生不如死。
转回眸子,太后浑浊的眼里满是闪烁的泪水,无力的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荣宓悲悯了扫了一眼身心俱疲的太后,屈膝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宫门开启,荣宓步履踉跄的走出,锦云和芸若双双迎了上去,看见荣宓脸上触目惊心的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不碍事。”荣宓不去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就这样由锦云扶着袅袅婷婷的绝尘而去。
芸若站在风气的高台上,轻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尽力去拦了,火气正盛的太后见了荣妃必定是一番勃然大怒。
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向来都容不得卑微如草芥的宫人去插手,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嘴巴。
荣宓无力的靠坐在颠颠簸簸的轿子里,脑海里一直都是那个画中的少年,英姿勃发的骑着马迎着朝阳唇角含着笑。
素来听说,大皇子朱明轩不但聪慧过人,而且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就已经惊才绝艳,时常赢得先帝的赞赏,难怪太后爱若至宝,对朱亦渲这个幼子却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甚至对他很少嘘寒问暖。
倘若大皇子当初没有早早离世,现在继承皇位的岂不就是这位大皇子?想到这里,荣宓又想起那双孤傲漠然的眸子。
不可能……荣宓迅速在心底打消了那个奇怪的念头,一个劲儿的在心底安抚自己,或许是天妒英才吧。
回到了长乐宫,锦云手脚利落的为荣宓清洗了脸上干涸的血迹,又涂了金疮药敷着,额头一圈被缠绕着纱布。
荣宓并没有着急的让人去请太医,毕竟太过招摇,于是隐了风声让锦云拿了药箱亲自为她上药。
“太后也太心狠了!”锦云看着荣宓额间那道嫣红的伤口,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了泪,一个劲儿数落着太后的不是。
伤口很疼却不及心疼,荣宓抿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淡淡说道,“锦云,你说--我是不是太过纵容她了?”
那个‘她’锦云心知肚明,弯着腰哗啦啦从铜盆里将拧干了巾帕递去,抿唇笑道,“小姐,你终于开窍了!”小姐一直视沉汐云为好姐妹,不曾想她却包藏祸心屡次陷害小姐,这样的人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么!
这句话显然是有些以下犯上,可是荣宓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笑,“一次被骗是傻,两次被骗是蠢,第三次……”
愚不可及!荣宓玲珑的身躯靠在贵妃椅上,冷冷的笑袭上嘴角。锦云看着充满斗志的小姐,悄悄吐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