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女子,乌黑的墨发及腰,低垂着好看的眉眼,耐心的教导着孩童识字,“琰儿,这首诗你会念吗?”
女子纤长的葱指指向宣纸上的一行簪花小楷,唇边漾开一抹柔和的笑容。
孩童扬起光洁如玉的脸庞,得意洋洋地说道,“母妃,孩儿念给您听。”
张妙菱含笑点了点头,只听他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晦。”
稚嫩的童声,在张妙菱听来,是那么的欣慰,景琰勤奋聪慧,总算没有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她不动声色的掩帕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熟悉的声音,“妙菱--”
慢慢转过身,一张俊朗温润如玉的脸庞轻咳映入眼帘,她一时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逸尘哥哥……”
那熟悉的眉眼,温暖的笑容,恍如隔世。
鼻尖一酸,眼里的泪水像是决堤的大海,收也收不住。
不顾还有宫女在一旁,她猛地扎进朱逸尘的怀抱,激动的用双手环住朱逸尘的腰肢,“逸尘哥哥,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我就知道逸尘哥哥福大命大,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我们。”她抽泣着,脸上在掩饰不住的欢呼雀跃。
激动到说话变得结结巴巴,俨然不像一个久居深宫,仪表万千的贵妃娘娘。
宫女心里像是明镜似得,一把抱起局促不安的景琰悄声离开。
朱逸尘低低一叹,抬手轻抚着她的脊背,怀中的女子忽然发出呜咽的声音,似乎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汹涌而来。
“不要再哭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对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张妙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好!我一点都过得不好!”
这一刻,时间好像戛然而止,看着泪如决堤的张妙菱,朱逸尘的心底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他略带歉意的凝视着张妙菱,伸手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慈安说,你是因为我入宫,是这样的吗?”
张妙菱听后,她的脸色忽然便显现出悲伤,淡笑,“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哪怕是付出她这辈子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也绝不后悔,只要他安然无恙的活着。
即使知道他爱的人不是她,她还是对他心心念念。
“让你在这深宫受苦,是我的不对。”朱逸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张妙菱的身体震颤一动,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你不必感到抱歉,因为--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朱逸尘的心里不禁一震,狐疑的问道,“这是何意?”看着她苍白的面庞,他好像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
“妙菱,到现在你还有事在瞒着我,对不对?”他攥住她纤柔的肩膀,不停的追问着。
张妙菱怆然一笑,轻轻拂去那双强有力的双臂,这时,一阵眩晕感朝她袭来,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整个人向后直直倒去。
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疼痛,而是稳稳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果时光能够在这一刻停住,那该有多好?
朱逸尘搭上她的脉搏,不由皱眉,目光担忧的看着惨白如纸的她,“妙菱,你的脉搏很乱,我带你去看太医!”
说完,作势就要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谁知张妙菱却一反常态的制止了他,“不要,不要去!”
“为什么?”
张妙菱躺在他的怀里,眸光一黯,眼里瞬间凝起一股绝望,“我大限已到,所求的只不过是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
幸而得老天垂怜,她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心爱之人。
这辈子,除了无法亲眼看到琰儿平安健康的长大,娶妻生子,她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朱逸尘的心往下一沉,他顿时痛苦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视妙菱为自己的亲妹妹,为什么他珍惜的人,总要遭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
张妙菱颤着手一把握住他宽厚的大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要哭,不要伤心……不值得……呕……”
蓦地,一大团鲜血从她的嘴里呕了出来,浸湿了她大片的衣衫。
朱逸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大惊失色,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肩膀,失声喊道,“妙菱!”
“母妃,母妃--”一个稚嫩的身影磕磕绊绊的从远处跑来,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意识渐渐模糊了,在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张妙菱艰难的睁开了眼缝,只见一个小小的孩童张皇无措的跪在她的身边。
“母妃--孩儿不要你死!”他趴在张妙菱的身上,抽泣着,他一摸,只见小手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哭得更凶了。
“琰儿--”她气若游丝的呼唤着,不舍的握住那双白嫩的小手,“琰儿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你……忘了吗?”
景琰顿时止住了哭声,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哀求着,“母妃,琰儿不要你死,你不要离开琰儿,好不好?”
这一刻,朱逸尘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一手揽住景琰,温声安抚着,“景琰,你母妃会没事的……”
“哇”的一声,景琰哭得更厉害了,双肩不停的抖动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朱逸尘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张妙菱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皮也沉重的抬不起来,握住景琰的手直直的垂了下去。
“母妃!!”景琰跪在张妙菱的尸身前,泣不成声的哭喊着,蜷缩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朱亦渲赶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这感人肺腑的一幕,一道赶来的还有沈慈安。
瞬间,周围的一切的寂静了下来,他顷刻便呆在了那里,眼泪奔涌而出,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伤心的感觉漫天袭来,朱逸尘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
忘忧小筑。
静心休养了一段时日,云卿的身子也渐渐变得好转,唯独对耶律靖安的请求视而不见。
耶律靖安总是会放下一大堆军务,到忘忧小筑陪她过几天平淡的日子。
你不会想象一个从来锦衣玉食的耶律靖安,会为了一个女子甘愿入厅堂洗手作羹汤。
云卿倚在门外看着在狭小的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耶律靖安,忍俊不禁的笑了。
回首忘了一眼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那都是云卿最喜欢的菜式。
耶律靖安灰头土脸的从冒着浓烟的厨房里走了出来,不满的看了一眼笑的前仰后合的云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愣着干什么?赶快进去尝尝我做的饭菜,这可是本王……是我第一次下厨,也就是你运气好,旁人可没有这个福气。”
他眉飞色舞的说着,瞅着云卿那副偷笑的表情,顿时垮下脸,不由分说的推着云卿的肩膀朝着饭桌走去。
云卿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番茄炒蛋,喂进了嘴里,慢慢的品尝着。
“如何?”耶律靖安眼巴巴的等着她的评价。
她放下筷子,弯唇笑了笑,“不错。”比起前几次的把菜炒焦炒糊,这一次他已经大有进步了。
“真的吗?我也尝尝。”
耶律靖安听了夸奖,整个人轻飘飘的,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炒的金黄的鸡蛋,喂进了嘴里,没过一会儿又全部吐了出来。
抓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他不高兴的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云卿,“菜这么咸,你还说不错?敢情你是在糊弄我?”
笑的岔气的云卿连忙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已经进步很多了,没把菜炒焦已经算不错了。”
耶律靖安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的干咳两声,赶紧把番茄炒蛋从桌上撤了下去。
“这个菜你别吃了,再尝尝别的。”耶律靖安还是对其他几道菜有很大的自信的。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启禀大王,末将有事禀报!”粗犷雄厚的嗓音传来,这一听就知道是诃德的声音。
耶律靖安有些不悦的搁下筷子,云卿听出了诃德语气里的急迫,于是主动为他开了门,将他迎了进来。
“有话快说!”
诃德恨恨的瞪了一眼云卿,这才正色禀报道,“大王,据探子密报,天佑皇帝抓住了兰珂公主,要与您交换一个人。”
“什么?你说朱亦渲抓住了兰珂!”用他妹妹的性命来要挟他与朱亦渲交换云卿。
这下,耶律靖安有些坐不住了,脸上写满了焦急之色。
“的确如此。”诃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继而似有意无意的说道,“大王,兰珂公主可是您的亲妹妹,您可要三思啊!”
耶律靖安陷入了深深的无助和迷茫之中,一时之间没了对策。
诃德倏地看向若有所思的云卿,眼神突然变得恶毒,咬牙切齿,“大王,您不要再执着于这个妖女了!用她来交换兰珂公主,再适合不过了!难道您忘了,汗王临死前的遗言么?”
“住口!”耶律靖安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的看向诃德,“我是君,你是臣,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云卿轻咳两声,“诃德将军所言极是,若是因为我而伤害了无辜的人,我于心难安。”
耶律靖安走上前去,一把扳过她的身子。“云卿,你难道看不出来是朱亦渲在用这种方式,逼我让你回到他的身边么!”
他的眼里瞬间涌起一股深深的哀伤,压抑住内心的痛苦,“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祈求的眼神又一次向自己袭来,云卿看到他眼底浓浓的绝望,苦笑,“一命抵一命,我这是在偿还你对我的恩情。”
“恩情?我不要你跟我谈什么恩情!”他冷冷一笑,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你这辈子休想再回到朱亦渲的身边!”
“我不许!!”
云卿紧紧咬住嘴唇,眼神不经意间瞥向伺机而动的诃德,她向他暗中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诃德点了点头,一记手刀快如闪电向耶律靖安的后颈处点去,“大王,对不住了!”他的眼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歉意。
耶律靖安如遭电击一般僵硬地转过身,指着诃德眼里怒火腾腾,牙齿恶狠狠挤出几个字,“你敢!”
“靖安,你放心,等到事情都解决了我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她噙着泪水轻轻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的说道。
耶律靖安痛苦极了,双眼一闭渐渐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的他被诃德扶去了榻上,做完这一切,诃德与云卿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