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斓月目光怔忪地抱膝坐在冰凉的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让人望而生怜,忽然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原来苏珏并未真正的离去,在他看到二人在御花园碰面,顿感不妙,便一路返回,躲在竹林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想到荣宓那番情深意切的言语,他的心忽然没有那么沉痛了,反而感到一丝暖意涌动在心间。
他一身出尘的青衣翩然踏云而至,广袖随风扬起像一朵盛开的白莲在风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身姿迎风玉立,凤目微转,缓缓道,“起来吧,地上凉。”
若是从前,他定会上前心疼的将她拉起,只是身处后宫,他与她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多年守护,他也该就此放手了。
容斓月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脚底下一滑差点跌落至台阶底下,苏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纤腰,暧昧的姿势一触即发。怀中,容斓月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她的心犹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狂跳着,贪婪地吮吸着男子身上好闻的青草香。
苏珏微微蹙眉,想起了这是在皇宫,这样的姿势太过显眼,他低垂着好看的眉眼,动了动嘴唇,淡淡言之,“我送你回去吧。”
这样略显疏离的嗓音,容斓月闻之一震,心中苦涩一片,楚楚的眸中泪光涌现,“珏哥哥,你……”容斓月还是败下阵来,缓缓垂下了自己的双手,只见她咬着苍白的唇苦笑着,“我自己回去便好。”
她固执的掀起长裙,一瘸一拐的顺着落满花瓣的小道而去,脊背挺得笔直,再疼也只是咬着牙,直到艳丽的衣裙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悄然离去。她一直都是那么的倔强的让人心疼。
亭中的人刚刚远去,另一个却神出鬼没的从桃树后施施然走出。
只见她一袭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斜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华胜,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绰约的身姿娉婷,漫步来到亭下。
“主子,您怎么看?”宫女心砚低眉轻声询问着,心里却在暗自偷笑。
刚刚正准备到这亭中歇脚,谁料无意之间看到了这一出好戏,由此可见,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沉汐云勾了勾唇角,侧目质问,“那条绣帕可还在?”
心砚连忙应道,“奴婢一直都妥帖的保管着,依奴婢之见,这二人分明有私通之嫌,若是上报给皇上亦或皇后娘娘,她惠妃这辈子休想再东山再起!”说完,脸上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
上次在慎行司趁机打玉嫔的胎,谁料慧妃漏液而来,无端碰见了她的真面目,为求自保,她不惜与慧妃狼狈为奸,当时竟忘了提及此事,若拿此事威胁一二,兴许慧妃还会对自己毕恭毕敬,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
“那惠妃的身后不是还有皇后娘娘么,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
心砚抿唇笑了笑,赞叹道,“主子思虑周全,奴婢佩服万分。”
竹林中忽然起了一阵凉风,沉汐云忍不住蹙了蹙眉,越过地上的杂草残花朝畅音阁的方向走去,瞥了眼喜滋滋的心砚,嗤笑道,“拍马屁的话就甭说了,对了,冷宫里的那位还活着么?”说起那位怡常在,似乎所有人都小瞧了她的耐力。
冷宫是什么地方,生不如死的地方,怡常在竟在那里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了半年之久。那晚怡常在未经宣召前去侍寝,想趁皇上醉酒而故意为之,是她暗中派人放火烧了书房,引起了轩然大波,怡常在此举令皇上龙颜大怒从而打入冷宫。
“她可是最清楚容斓月了,只要她出面加以指正,有些事会好办许多。”沉汐云勾唇微微一笑,看向远处的草地上稚童在互相嬉闹着,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她眼底倏地涌上一层痛意,“本宫侍寝多次,可仍旧未有怀孕,明日传太医过来给本宫瞧瞧,若是有一举得男的药方,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正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
“主子放心便是。”
眼见着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就连新入宫不久的淑妃都已经怀上了龙裔,她岂会不心急如焚呢?而她的那位好姐姐荣妃却为了迎合太后的心意,屡次为舒颜熙牵线搭桥,可叹啊,她这位性子柔弱,骨气却强硬的姐姐早已心灰意冷,对恩宠早已看淡。
然而,许久未露面的皇后一颗心扑到了二皇子的身上,后宫权势渐渐转移到荣妃的手中,现在的荣宓可比不得过去不问世事的她,随便跺跺脚,整个后宫也得颤抖三分,为了能在皇上露面,她也不得不经常去长乐宫走动,也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人啊,最虚伪的莫过于此,谁让她从小就是这么耳融目染走过来的,这是她的宿命。曾几何时,她也开始这般多愁善感起来?沉汐云弯唇自嘲的冷冷一笑。
天边的流云光彩照人,美不胜收,这样的美景还有几朝能够看到呢?
元和四年的冬季十二月,张淑妃诞下一位皇子,六皇子一出生,皇上便大赦天下。
六皇子取名为朱景琰,而淑妃因诞下皇子有功,被封为贵妃,晋升为淑贵妃。
上下六宫也因淑贵妃而得以沾光,圣上龙颜大悦下发的赏赐目不暇接,足以显示了淑贵妃今后举足轻重的地位,这让多少嫔妃暗暗怀恨在心。
只是半个月后,青州传来捷报,怡亲王朱逸尘带领的军队经过长时间的周旋,最后驱除了北漠大军,而失去的城池也被拿了回来,百姓夹道欢迎,所有大将皆凯旋而归,唯独不见怡亲王的身影,这人苦苦痴等的沈慈安哭的肝肠寸断。
有人说他为了救天佑的子民,而误入了敌人设好的圈套,万箭齐发,穿心而死。
叛将赵赫被擒住五花大绑的押回京城,副将捧着怡亲王的骨灰盒面了圣。
所有有功之臣皆受了封赏,加官进爵,最大的功臣却永远与世长眠了。在朝堂上他意气风发,一丝不苟,在战场上,他临危不乱,有勇有谋。
朱亦渲抱着冰冷如玄铁的骨灰盒,眼圈微红不禁落了泪,久久不能言语,那一晚,他对着逸尘的骨灰盒喝了一夜的酒,生前他们从未在一起好好把酒言欢,死后也再也没有机会了……不是北漠害死了逸尘,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很久很久,他都沉浸在失去逸尘的悲伤回忆中无法自拔。
逸尘牺牲,朱亦渲封了怡亲王神武忠义侯,并下旨封锁逸尘去世的消息,无奈到最后明太妃还是知道了前因后果,失去爱子,她痛不欲生,沈慈安从千里迢迢的邕州封地赶了回来,见到的却是化成灰的逸尘。
明太妃本就身体虚弱,平日里靠着参汤续着命,逸尘的死对她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没过几日,明太妃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沈慈安悲痛欲绝,几次动了寻死的念头,直到看到明太妃死前遗留的一封遗书,她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朱亦渲为安抚加封沈慈安为一品王妃。
朱逸尘的死给整座京城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刚成亲不久的沈慈安,接二连三失去了两位亲人,遭受这样沉痛的打击,她的内心一度奔溃到极点,几次三番都想追随自己的夫君而去。
而怡亲王与怡亲王妃的爱情故事也被广为流传,可歌可泣的故事,可别人依旧是局外之人,始终不懂身在局中之人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元和五年腊月初十,怡亲王与明太妃分别下葬于皇陵之中,这一天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阴霾所笼罩着,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慈安一个人撑起了怡亲王府,在别人眼中,她是孱弱的,意志却是坚强的,让人言不由衷的心生敬佩。
一品王妃的荣誉称号始终换不回她的夫君,直到逸尘战死沙场,她都没能够亲自再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从未产下一男半女。
她一袭缟素跪在墓前烧着纸,双眼红肿着,她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麻木到心生绝望,忽然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忽至。
冰冷的雨水很快将她浇成了落汤鸡,她低着眉孤零零地跪在雨中,笑容凄美,没有人会懂得她内心的悲痛。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眩晕席卷着沈慈安的脆弱的心。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夫人扶回去!”身后一袭华服的女子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只见她看着晕厥在泥水中的沈慈安目露一丝心疼,连忙解开身上的大麾裹紧了浑身湿透的沈慈安。
雨,越下越大了。泥水飞溅,雾气渐渐弥漫开来,深山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就连女子自己也被大雨淋湿,可她却丝毫全然不顾,寒着脸有条不紊的命令着。
宫女手忙脚乱的将沈慈安抬到了不远处的马车里,好在事先在里面摆了一盆火炉,马车很快策马扬鞭,在湿漉漉的山道上颠簸起来。
沈慈安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棉衣,只是她的长发依旧是湿的,她的脸惨白如纸,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性命垂危。她紧闭着双目一会儿眉头紧蹙,似乎在梦中经历着什么波折,她的体温冰凉到极点。
“小姐,她发了高烧。”锦云抬手摸了摸沈慈安的额头,脸上的表情多了一层凝重。荒山野外,无处寻医,若是在路上耽搁的太久,沈慈安或许会因为伤寒落下一身病痛。
荣宓接过锦云递来的绣帕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旋即豆蔻搭上了沈慈安的手腕,她学过医术,这点小事儿难不倒她,闭目凝神,过了半晌,她才收回了手。
“王妃……她,她不会有大碍吧?”锦云轻轻看了一眼呓语中的沈慈安有些担忧。
荣宓掀帘看了一眼变幻莫测的天空,幽幽开口,“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真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老天爷是不是也太过心狠了一些?
她话音刚落,天空炸开一记惊雷。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响彻云霄,同样震撼着她的内心,其实,她与沈慈安并不熟稔,只是在宫宴上有过那么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