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辞早就醒了,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遇见这样的情形,只得站在门缝里看着,双眼无神,蜡黄的唇毫无水分。温润如孟予箫,现今却不顾颜面地冲人破口大骂,这一切都是她的缘故。
好久,客厅里回荡着孟予箫那最后一句话。
“我舍不得,所以我亲自解决你,因为你实在太碍眼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从来都不认识你。”
语闭,门后的沈曼辞和恰好返回的钟秋心皆是一愣。
他说舍不得?
他说他舍不得?
孟予箫触电般一动不动,看着他,还未能消化刚才他说的一番话。思绪翻飞,忽而转念一想,笑起来。
“想不到你还会有这么在意一个人的时候,这真是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听到的你讲的最好笑的话了。”
“你信不信无关紧要,不过这时候在这里和我谈儿女情长,不知道大伯知道了,他会不会气疯了?”
孟良鸠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到孟予箫面前,下颌微扬,满是盛气凌人的倨傲之色。
预感到大事不妙,孟予箫敛起笑容快速捡起那份文件翻阅,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唯一能挽救公司的企划书,而它,老早就落入了孟良鸠之手。
意味着,他做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公司倒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老约翰比谁都精,既想从我这捞点好处,又不想让我赚的太轻松,没想到拉了你当炮灰,老了果然还是蠢,随便弄点资料就以为你后台还有多硬。”
他眼中毫不掩饰讽刺,那清冷的面目恰似重重迷雾之后隐藏着的真相,一环套一环。
孟予箫从来不是他的对手。他哑口无言,攥着文件的手指用力,纸张变形。
孟良鸠慵懒地向后靠去,绵软的沙发发出轻微的响动,即使是坐着,也有难以言喻的无形威慑力。
“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份企划案就是你的,我给你一条生路,就当做是那些年你照顾她的酬谢。”
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烦躁,每一句话都像是带着不耐烦的态度。
孟予箫听不得他的字里行间那种透着怜悯的意味,愤恨交加,他仅剩的一点自尊心由他肆意践踏。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他说着,眼眶发红,将手上厚厚的一沓纸张甩了出去,孟良鸠抬眸的一刻,闪过一丝错愕,眼前却被一片阴影挡住。
门后的沈曼辞睁大了眼睛,抠着门边的手收紧。
文件散落一地,钟秋心的右脸上划出一道红肿的痕迹,很快有鲜红的血渗出来,衬得她美丽的面容让人惊心。
孟良鸠迅速站起来,板过她的脸察看,微微眯起眼睛,而后端起桌上那杯水毫不迟疑地泼到孟予箫脸上。
“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给我滚!”
他少有愤怒的时候,就连钟秋心本人也被他此时怒目圆睁的模样惊到,心里微微有什么破土而出。
还没等孟予箫说什么,外面便有几个人快步走进来把他强行带了出去。
他带着她离开客厅,走到一间房里找出紧急医用药箱,亲自给她消毒上药,做了简单的处理。
钟秋心一直处于茫然,她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在孟良鸠的脸上会出现因为她而产生的表情。
直到一丝丝疼痛从脸颊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孟良鸠已经在收拾药箱。
“谢谢。”
她第一次以女人的身份对他说话,语气格外温柔,她相信,此刻或许前一刻,他是把她单纯当作一个女人看待的。
“该说的是我。你好好休息,这次来不是为了公事,你也借这次机会放松放松。”
他又看了一眼她右脸,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皱着眉头走了出去。钟秋心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荡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孟良鸠忙不迭地走到沈曼辞的房间门口,转动门把时不自觉警惕起来,唯恐发出过大声响。
刚才外面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惊醒她。
沈曼辞的房里很暗,他记得离开之前是灯是亮着的。
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床边,她侧躺着,整个人蜷缩起来,长而密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他伸手给她捋捋,露出了一张素白干净的小脸。
细微暧昧的触碰,她的呼吸果然不自觉紊乱起来。孟良鸠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她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双眼剪水,两腮有病态的红晕,更显无害。
被她这样看着,孟良鸠居然有些愣神,心上有什么东西挠了挠,也不犹豫,俯身凑上去吻住她的唇。
沈曼辞慌乱地推开他,应该是没想到生病中的她也会起反抗之心,孟良鸠只蜻蜓点水似得吻,不能得逞。
“看来是好多了。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孟良鸠端坐回床边,看着她干涸的嘴唇和脆弱的模样,竭力忽视那股想要润湿它,看她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念头。
他以前怎么不觉得自己对女人有这么大的欲望?
“我不想吃。”
沈曼辞说着就要坐起来,孟良鸠眼疾手快地抽出她枕的枕头塞到她背后,让她靠着。
“那好,叫人给你端一碗韭菜小米粥过来。”
他的嘴角一沉,沈曼辞却因为他的话堪堪一愣,脑子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见他脸色不好看,只得让步。
“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
听到她如是说,孟良鸠的脸色才有所缓和,瞬间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怜爱的神情。
他吩咐厨房做了各种果蔬开胃粥,唯一没有以韭菜为材料的,因为沈曼辞最讨厌的就是韭菜。
孟良鸠离开了没一会,就有人推着车进来,他随后跟进来,端起碗坐回她身边,来人低着头便退了出去。
他举起一勺送至她嘴边,沈曼辞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清香四溢的小米粥,实在不习惯别人喂她。
想起上次生病,封如深也是这样……
“张嘴。”
孟良鸠忽然冷声道,沈曼辞一心虚,听话地张开嘴,舌头猛地被烫到,呲着牙吸呼吸呼个不停。
见她皱着眉难受的样子,他从床头柜上给她递来一杯水。
沈曼辞疑心他是故意要她难堪,也不敢再思绪乱飞,全神贯注地吃完了一碗粥。他拿方巾给她擦嘴,她垂着眼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什么地方。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熟人,情人,恋人,还是陌生人?这一切好像撒进汤里的盐巴,搅和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牵扯进太多是是非非。
“孟良鸠,你放过他吧,不是他的错。”
她一句放过他,令孟良鸠的动作停下来,方巾被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沈曼辞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
他不说话,起身。沈曼辞紧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可是行动和现实却不容她多想。
“你听我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我虽然想不通你会因为我而去对付他,但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他那样落魄的样子,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好难过。”
孟良鸠忽然转过身逼近她,海水般穹穹无尽的眼睛亮亮的,箍住她,眉目间流淌着淡薄的清寡之气。
沈曼辞被他盯得不寒而栗,心知自己已经激怒他,转念一想,难免觉得有些荒唐,竟大着胆子同样回望他。
“你说你为他难过?”
她点头。
“让我放过他?”
依旧点头。
孟良鸠挣掉她的手,重新坐回床上,绵软的大床一下子陷下去,他淡笑起来。
“好啊,你求我。”
他近似无赖的模样沾了几分封如深的感觉,沈曼辞却拿不出对付封如深的那种态度。她感觉到,孟良鸠越是反常,事情就越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曼辞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颗心咚咚咚沉重而缓慢地跳。
“我求求你不要再对付他了……”
闻言,孟良鸠收起笑脸,啪嗒一声踢掉鞋,一瞬间把她推倒在床上,顷刻间天翻地覆。他撑在她身侧,俯视着她,看她惊恐的表情和微张的唇,无一不透露出戒备惶恐的讯息。
“你越是替他求情,我就越不想放过他,你说怎么办?”
他嘴角那标志性的讽刺笑意,就像死神背后张开的黑色羽翼,无处可逃。
沈曼辞窘迫地红了脸,却仍是不肯放弃。
“你说我求你就可以的!”
“之前可以,现在,我反悔了。”
他说的一脸坦然,低下头又离她近了几分,沈曼辞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心若鼓擂。
恐怕再这样下去,心猿意马的不知道会是谁,她忍着身体的不适迅速抽身,头重重地撞到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曼辞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红。
孟良鸠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揉着她的头,怕她再逃,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让她不得动弹。
“恐怕我不仅不会放过他,还要把他碎尸万段。”
沈曼辞一听,他不是在开玩笑的语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他手臂上还有温热的的温度。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谁都难过?他照顾我这么久,平白无故受到这么多伤害……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断线似得往下掉,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是不堪一击。
孟良鸠被她搅的烦躁不已,她身体才刚好一些,她这么一哭,好像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我答应你。”
他抽出几张纸给她擦眼泪,无奈妥协。
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眼里的宠溺和担忧又是那样真切,沈曼辞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淌下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答应你了。”
见她没有收住的意思,孟良鸠彻底失去了耐性。
对她,他已经做到极限,她的要求他也都答应,他何曾如此放任过别人?
“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真以为我没有脾气了是不是?”
沈曼辞顿时禁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孟良鸠却又心疼得看不过眼,抹掉她残余的眼泪,拂开她脸上湿漉的发丝。
良久,等到她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才开口。
“谢谢你。”
“怎么谢?”
孟良鸠看着她,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长卷的睫毛被浸湿,一根一根分外鲜明,在暖黄的壁灯下尤为俏丽。
沈曼辞也看着他,感觉自己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融进他的目光之中。
他就那样看着她,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不声也不响,仿佛静默开在深绿之间的一株鲜花,待人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