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
淮王赵允良乃是太宗赵炅之孙、惠王赵元杰之子,亦是仁宗之堂兄,今年四十九岁,比之濮王赵允让尚且年长三岁。赵允良妻妾颇多,膝下共有七子三女,长子名宗佑,次子名宗宜,皆是原配正室何王妃所生,三子、四子、五子、六子均为侧妃所生,幼子赵宗晖则是何王妃三十余岁时所生,至六七岁时送入皇宫由曹皇后负责教养。
赵允良性情激烈、尚武厌文,宋真宗在位时,曾对其言:“今天下安定,四方升平,汝学武当以何为?”赵允良答道:“习武者当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陛下仁德布于四方,国内百姓安居乐业,自然用不到微臣!但我大宋周边仍有大辽、吐蕃、大理等国尚未臣服,倘若有朝一日兵事再起,微臣当披坚执锐,为陛下亲往讨之!”
真宗闻言大喜,遂以此人忠心报国为念,待之亦与其他皇室子弟多有不同。
不过,赵允良虽好习武,却又吃不得那许多苦,诸般拳脚兵器均有涉猎,却多是花哨功夫,顶多用来强身健体罢了,但在皇族宗室之内也算是身手最好的一个了。
这日晨起,赵允良用罢早膳,便在王府内的演武场上练将起来,只见他忽而打拳踢腿,忽而练枪耍刀,身形轻健,脚步沉稳,招式之间倒也颇有几分功底。
场边站着两名婢女、四名仆役,或是手捧面巾,或是端着水盆。另有一人垂手肃立,态度谦恭。此人三十余岁年纪,一身儒生打扮,面容清瘦,留着一绺短须,一双眼睛随着赵允良的身形腾挪而不住转动,面上始终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名门禁匆匆走了过来,眼见淮王武兴正浓,不敢打扰,转身来到那名儒生身旁,躬身施礼道:“苏管事,府外有人求见,说是宫中来人!”
苏管事点了点头,道:“你先带来人到厅上用茶,王爷少顷便至!”
门禁应了一声,转身自去。
赵允良虽在场中演练,但于场边之事却是看得清楚,当即收住拳脚,一边轻拍肩臂,一边走至场边,道:“子安,外间又有何事?”
苏子安躬身道:“回禀王爷,适才门下来报,说是宫中来人求见王爷!”
赵允良接过婢女奉上的面巾,擦拭额头汗水,道:“宫中来人?俺与宫中一向少有来往,不知宫中何人寻俺?”
苏子安道:“或许是陛下有事召见王爷呢?”
赵允良摆了摆手,笑道:“子安,你追随本王多年,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若是陛下召俺,当有谕旨,既无谕旨,那便不是奉了陛下差遣!”
苏子安亦笑道:“或许是陛下有些事情不便张扬,故而派人悄悄来与王爷接洽呢!”
赵允良眨了眨言,颌首道:“这倒有些可能!子安,随本王前厅会客!”说罢迈步便往前厅走去,苏子安紧随其后。
赵允良信步到至前厅,只见堂前檐下站着一位身穿士子服侍的青年男子,只见此人身材适中,面庞白净,双手置于腹前,双眼微垂,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只是眉眼之间隐隐露出一股狡狯之色,显见得是个好动心机之人。
那青年男子眼见赵允良现身,急忙上前数步,躬身道:“王爷在上,小人贾尚理拜见淮王殿下!”说罢深施一礼。
赵允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而后走到厅中坐下。苏子安则侍立一旁。赵允良眯着眼睛,打量了贾尚理片刻,道:“你既非内监,又非侍卫,怎地说来自宫中呢?”
贾尚理躬身道:“小人贾尚理,乃是受宫中张贵仪所托,特来与王爷道喜的!”
赵允良笑道:“本王一向闲居家中,喜从何来?至于你说的那个张贵仪,可是近日深受陛下宠爱的那个张贵仪么?”
贾尚理道:“正是!”
赵允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张贵仪乃是后宫贵人,与本王素无往来,她却为本王道得哪门子喜呢?当真怪哉!”
贾尚理微微一笑,道:“王爷莫急!待小人细细禀来!敢问王爷之子如今可是正在宫中暂由皇后娘娘负责教导么?
赵允良点了点头,道:“不错!”
贾尚理道:“那王爷可知,皇后娘娘又是如何教导的么?”
赵允良摇了摇头,道:“这个……本王倒是不甚明了!想必也不外是读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文章吧!”
贾尚理笑道:“王爷所料不差!只是听闻皇后娘娘一向喜爱自家甥女及濮王之子,因此管教之时便宽松许多,纵有错处也不加责罚,而对王爷之子则管教甚严,稍有错处便直斥其非。张贵仪瞧在眼里,心中多有不平!又见王爷之子年纪虽小,却性情刚烈、敢作敢当,张贵仪甚是喜爱,故而派遣小人前来拜会王爷,想将王爷之子收为义子!敢问王爷,这可算是一桩喜事么?”
赵允良闻言,呵呵一笑,道:“张贵仪欲收俺家晖儿为义子,不知陛下可知此事么?”
贾尚理道:“张贵仪如今深受陛下宠爱,收个螟蛉义子又有何难?况且淮王殿下乃是陛下堂兄,只要王爷首肯,陛下定然会卖王爷这个情面的!”说罢双目余光紧紧落在赵允良的面庞之上,且看他作何反应。
赵允良默然片刻,道:“此事非比寻常,待本王好好思量思量,再作答复!”
贾尚理忙道:“无妨无妨!张贵仪一直仰慕王爷文武双全,故而想借此事与王爷结个通家之好,今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还望王爷莫要拒绝张贵仪一番心意才是!”
赵允良道:“本王晓得了!”
贾尚理眼见话已说尽,当即躬身施礼道:“淮王殿下,小人已将张贵仪之意带到,小人这便告辞了!”
赵允良点了点头,道:“子安,代本王送客!”
苏子安急忙上前,与贾尚理相互谦让几句,一同步出前厅。
赵允良思量半天,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决断。待到苏子安送客回转,赵允良道:“子安,依你之见,本王是否应允那张贵仪所请呢?”
苏子安想了一想,反问道:“敢问王爷,您觉得那张贵仪为何要与淮王府结为通好?而不去与濮王府结好呢?”
赵允良想了一想,道:“谁都知晓濮王深居简出、低调行事,一向不与朝臣往来。张贵仪若是去与濮王结好,呵呵呵,肯定碰一鼻子灰,无功而返啊!”
苏子安颌首道:“不错!张贵仪之所以要与我淮王府结为通好,必然是要借助我淮王府的人脉与威望,以此增加其在朝堂之上的拥趸与影响!
赵允良皱眉道:“本王一向最为厌恶为人利用,若是如此,那便一口回绝了便是!”
苏子安笑道:“王爷不必着急!其实以小人之见——此事可行!”
赵允良颇感诧异,道:“哦?如何可行?你且说来听听!”
苏子安轻咳一声,道:“王爷请想,如今张贵仪恩宠正盛,听说陛下为了擢升张贵仪伯父张尧佐入京授职,而不惜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谏官撕破面皮!此事恰恰说明张贵仪势孤力单,在朝堂之上无有帮衬之人,故而无人应和陛下!所以张贵仪才急于拉拢朝中威望最甚的王公大臣,而我淮王府恰恰便是最佳之选!”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时日,张贵仪诞下一位公主,陛下满心求子却愿望落空,虽然心甚惜哉,但宠爱之情却丝毫无减!至于那位曹皇后,虽入宫多年,却始终未有子嗣,陛下心中或多或少会有微词,只是顾念多年夫妻情分,未曾宣之于口罢了!张贵仪受宠不过两年,位分虽低却能后来居上,堪堪与曹皇后分庭抗礼,由此可见,陛下对于张贵仪的恩宠绝非一时情动!倘若假以时日,张贵仪再诞下一位皇子,必能荣升贵妃之位,甚至……直接登顶皇后宝座,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到那时,王爷之子便等若有了皇后娘娘作为义母,岂不是这世间除了陛下的最大依仗么?”
赵允良一边聆听,一边微微颌首,忽见苏子安停口不言,道:“还有么?”
苏子安回望一下四周,而后压低声音道:“还有一桩天大的益处,小人生恐掉了脑袋,不敢明说!”
赵允良道:“直说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苏子安望了一眼赵允良的面色,方才壮着胆子,道:“王爷请想,倘若陛下一直无有子嗣,那该如何?必然是从皇族之中寻找嗣位之君。而最有资格问鼎皇位的,便只有濮王之子赵宗实与王爷之子赵宗晖!待到那时,若是再有张贵仪从旁美言相助,那今日的王爷之子便是明日的大宋之君了啊!”
此一席话,直将赵允良说得热血沸腾、心潮涌动!他虽无篡逆之心,更从未想过自已儿子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皇位,但此时经由苏子安鼓动如簧之舌连番说项,着实让赵允良心中顿生无限憧憬,暗忖若能眼见亲生爱子登上皇位,那可远比自己当上皇帝还要来得痛快!
苏子安眼见赵允良心意蠢动,并未在意自己言语失礼,便即放下心来,遂道:“小人思来想去,觉得借着此事与张贵仪互通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爷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