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段经历,黄来娣就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样子,活象一只刚下过蛋的母鸡。唱着“阿妹想阿哥”的山歌大摇大摆地走进发廊。
进到发廊,黄来娣装成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扯扯衣角,拍拍衣服的下摆,往靠背椅上一坐,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朝那些洗头妹招招手,装腔作势地喊道:“小姐,来,来,来!帮老娘洗个头!”
那个女老板不在,几个穿着暴露的洗头妹朝黄来娣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笑嘻嘻地冲着她说:“大姐你也想洗头呀?我们这里只给男的洗、不给女的洗呢!干脆你到别的地方去洗吧!”
黄来娣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心想是不是以为老娘给不起钱?就瞪大眼睛问:“洗个头要多少钱?”
“10块呀。”一个洗头妹笑嘻嘻地答道。
“老娘还以为100块、1000块呢!10块钱能算什么钱?”黄来娣说着就从兜里掏出10块钱甩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神气活现地看着几个洗头妹。
这要在平时,就是一块钱她都得省着花,但她觉得今天这10块钱不能省,必须得花。因为花这钱不光是为了洗头,主要还是为了洗掉以前在这里受的那一肚子窝囊气。
想到这里,黄来娣突然就想起了吴小丽平时经常说的一句话“首先要学会花钱,才能知道赚钱。”当时她一直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似乎突然就懂了,意思是说有的钱是不能够省的。比如今天洗头这钱,老实说在自己家里面洗也不是不可以。虽然在哪都是洗头,但是在这里洗的身份不一样。
对!身份不一样!想到这里,黄来娣心里一阵激动。她今天第一次在自己身上使用了“身份”这个词语。记得以前她经常听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说起这个词语,他们说什么“我们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说什么“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情”、还说什么“城市人和农村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份不一样”……她当时老是听不懂这些深奥的话,现在不用哪个点拨,她竟然也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了。
难怪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老是有事没事跑到发廊去洗头,甚至有些老男人连头发都没几根也要天天去洗。原来他们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样啊!看来今后我也要经常到发廊来洗头才行。
想到这里,黄来娣马上就装成一副很有身份的样子,在靠背椅上挪挪身子,努努嘴,咳嗽一声才明知故问道:“你们看看10块钱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几个洗头妹几乎是异口同声。她们见黄来娣掏出了钱,自然不敢怠慢,顾客给钱她们就提供服务是她们处世待人的原则,其中一个走过来帮黄来娣洗起头来。
黄来娣的头正洗到一半,那个女老板回来了。
这几天天池市严打****嫖娼,发廊的生意不太好。整个发廊里就黄来娣一个顾客,女老板一眼就看到了黄来娣。女老板先是一愣,接着是惊讶,最后就上前把洗到一半头的黄来娣从靠背椅上揪了下来。
黄来娣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女老板已经说话了:“哟!怎么?你这个死垃圾婆还想到我这里来吃白食啊?”转头又对几个洗头妹责备道,“帮她洗什么鸟!她是个死垃圾婆!等下赖帐我看你们怎么办!”
“她刚才先给了钱的。”旁边一个洗头妹解释说。
听洗头妹这么一说,女老板就不吭声了。
黄来娣意识到女老板是以为她给不起洗头的钱后,脸都气青了。她从靠背椅上腾的站起来,动作利索地从兜里掏出那本8000多元钱的存折,熟练地打开,指着上面的数字嚷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以为老娘没钱是不是?你睁大眼睛给老娘看清楚咯!老娘现在早就不捡垃圾了!怎么了?你不服气是不是?老娘一个月挣8000块!老娘挣这钱干干净净!!”说完继续往靠背椅上一坐,把头昂得高高的,眼睛都差点看到了天花板。
女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黄来娣,她确实惊呆了。
看到女老板这个样子,黄来娣突然觉得腰板上像是装了一块钢板一样硬得很,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她大声地对洗头妹叫道:“来!接着洗!老娘付了钱你就给老娘好好洗!以后老娘隔两三天就要来洗一次!杀千刀的!”
好久才回过神来的女老板从黄来娣刚才说的话里听出了端倪,气势汹汹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意思是说我挣的钱不干净?”
黄来娣阴阳怪气地笑道:“老娘可没这么说呢,是你自己说的。”
洗完头,又修了个发,黄来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才满意地走了。
从发廊出来,黄来娣去到服装店买了一套300多元的衣服,她把身上那套衣服脱下来塞进一个塑料袋,新衣服连商标和价格标签都没撕就心急火燎地穿在了身上。她穿着新衣服在试衣镜前照了又照,一边照一边要服装店那个女服务员对她身上的衣服做出评价。
这个世界上最会赞美人的人就是那些想向你卖东西的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吝惜自己的华丽辞藻和口水的。你要问穿上他们的衣服好不好看,只要你是个男人,他们就一定会说你像刘德华、像周润发,是个女人他们肯定说你像巩利、像章子怡。那个服务员一个劲地笑盈盈地夸奖着:“大姐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老板!”
“像不像城里人?”黄来娣心急火燎地问。
服务员笑着说:“大姐本来就是城里人,咋会不像城里人呢?我看你比城里人还城里人呢!”
听服务员这么一说,黄来娣就像考古学家在考究一件文物那样,专注地、笑眯眯地看着服务员,心里甜得像喝了蜜糖。她又走到试衣镜前重新照了一遍,照完前面照侧面,还背对着镜子照了照后面,确信自己的样子已经越来越像城里人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服装店。
黄来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街上,新衣服上面的商标和价格标签在脖子后面飘飘忽忽的,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黄来娣经过街边一个日用品小商店的时候,看到店老板坐在商店门口一边悠哉悠哉地啃着红瓜子,一边盯着她看。她不知道店老板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看她,刚开始还以为是看她的新衣服,最后发现他的眼神似乎不是欣赏她的衣服,而是有些瞧不起的意思。
店老板的这种眼神让黄来娣很不舒服,心想不就是吃几颗红瓜子吗?以为老娘吃不起吗?老娘现在买100斤红瓜子都买得起哩!
想到这里,黄来娣就来了气。以前经常看见那些城里人啃红瓜子,啃得香得很。她以前在老家毛竹山的时候只啃过葵花子,至于红瓜子是什么味道从没尝过,只听说那玩意要花七八钱才能买到一斤。有一次她看见废旧收购站的老板娘在啃红瓜子,看得她直吞口水,就忍不住对老板娘说:能不能给我尝尝红瓜子的味道?那个老板娘是天池城里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嫁了人,后来和老公收购废旧,几年下来买了房子车子。虽然老板娘一家人都是靠这些捡垃圾的人养活的,但是他们却从骨子里瞧不起这帮捡垃圾的乡下人。老板娘当时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嘲笑道:“你一个土包子还学什么洋气?还想东施效颦?”她虽然听不懂老板娘后面那一节话的意思,但前面那一节的意思她知道。总之她知道老板娘是瞧不起她,她心里很难受。
想起以前那个收购废旧的老板娘,再看看眼前这个啃着红瓜子的商店老板,黄来娣气不打一处来。她三步并做两步跨进小商店内,从口袋里抽出两张10元的票子,对啃红瓜子的老板说:“给我称两斤红瓜子!”
老板扫了一眼黄来娣,动作利索地称了两斤红瓜子,装进一个塑料袋里,递给黄来娣。
黄来娣提着塑料袋走出商店,从塑料袋里抓起一把红瓜子放进衣服口袋里,再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一颗红瓜子,迫不及待地放到门牙之间,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嗑起来。让她纳闷的是:那颗红瓜子在她嘴里很不听话,被口水打湿之后滑溜溜的,像是抓在手里的泥鳅一样。尽管她用力地用食指和拇指捏紧它,但它还是左摇右摆,故意和她捉迷藏,搞得她恼火得很。
她折腾了好一阵子都无法嗑开那颗红瓜子,心烦得很,心想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啃红瓜子怎么就那么容易呢?难道他们的嘴巴和老娘的嘴巴不一样?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很不服气,干脆把那颗红瓜子用舌头卷进嘴巴里,试图用大牙来啃开它。谁知她一用力,那颗红瓜子连壳带籽被大牙啃了个粉碎,她气得把它们全吐了出来。
黄来娣心里越来越不服气,心想老娘连ABC都能做得起来,一个月能拿8000多块钱的人还怕啃不来这红瓜子吗?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红瓜子丢进嘴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试图再用门牙嗑开,谁知道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本来还很舒畅的心情最后被这该死的红瓜子搞得一肚子气,她就生气地把那颗红瓜子从嘴里吐出来,蹲在地上,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紧红瓜子,把红瓜子摆在水泥地上,右手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那颗红瓜子就是用力一砸。
“哎哟——!”黄来娣尖叫一声,感觉手指一阵钻心的痛,本能地抽回手一看:手指头已被石头砸出了血。
“杀千刀的!******!”黄来娣气愤地骂道,把受伤的手指头在嘴巴边吹了吹,还用力地甩了甩。
黄来娣无奈地看着手里那一大塑料袋红瓜子,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杀千刀的红瓜子这么难吃到嘴巴里,这一大袋只怕是吃一年都吃不完哦!
她就从心里暗暗地佩服起那些城里人来,心想他们怎么就能那么轻松地吃到红瓜子呢?老娘我怎么就不会吃呢?看来吴小丽吴经理说的不错,我不光要改变外表形象,还要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说话的口气。我看就连吃红瓜子都得好好学习,要不怎么会像个城里人?哪有城里人不会吃红瓜子的?
这些想着,黄来娣又抓起一颗红瓜子丢进嘴里,悠悠地向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