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少这么一说,珍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听话,让你跪下你就跪下,让你解除武装你就解除武装。为什么不逃跑呢,以你那时的速度,无法施展符术的我根本追不上你。为什么不在事先告诉我,你早已被人用毒针攻击了呢,我就是再生气,形势就算再危急,我也不会打一个中了毒的人啊!”珍瑟的眼中怜惜无限,她再也没有一丁点继续装狠的念头了。
“你是不是在想,那天如果你有半点忤逆我的意思,我都会很为难!”珍瑟继续问。
“别多想,当时我确实打算跑来着,但水煮鱼那个学徒的麻药太厉害,我跑不动了!”剑少闭起眼睛弱弱的说。这个借口挺蹩脚的,穿着晶钻铠甲的剑少,被屏蔽了所有的不良状态,如果真打算逃跑,绝对不成问题。他就是在考虑珍瑟,他决定了,只要是珍瑟想让自己做的事,他一定要做到。
“白痴啊,白痴!”珍瑟双眼氤氲的抓起剑少的手来,放到嘴里就咬了一口。剑少总是很细心的为别人着想,然后又打死他都不承认自己的动机,他会把自己当时的心态说的很滑稽,以此来消减对方的感激之情。珍瑟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伙了,尽管他总是没事找事,鼻涕一脸。
“你要吃人啊!”剑少紧张的缩回了手。
“真想把你一口吞下去,省得你四处惹是生非!”珍瑟笑着说。
“那你也把我养肥了再吃啊,现在我除了排骨就是排骨!”剑少看了看手上红殷殷的齿痕说,“对了,那个水煮鱼,现在好吗?”
珍瑟的脸色悠地的一沉,然后缓步去了床脚那侧的桌案前,打开桌上古铜色的镂空香炉后,用一根长簪挑了挑炉中的熏香木料。
“水主大人的名节,算是毁了!”珍瑟背对着剑少说,“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但要知道,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对于这些在教内身份显赫的人,尤其还是个女人,市井流言桃色花边,向来都是无风也起三尺浪。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个学徒大打出手,这也正坐实了无稽之人的猜想。可怜的水主大人,迟早将万劫不复。”
剑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绵软的被子滑落而下,露出了缠满白纱的身体。剑少没想到,自己的干预也会起到这么大的反作用,突然间想起了珍瑟针对自己和长思所曾说过的那些话,人,果然是活在别人舌根底下的生命。
“谁敢多嘴多舌,我平了他们全家!最瞧不起这些吃干饭舌头长的,上战场当炮灰瞧不见他们,出点儿什么大事小情,甩着一张臭嘴四处喷人却比谁都积极!不行,一定要把那个学徒找出来再打一顿,我要看看这些人是想要命还是想要嘴。你让偶像放心,这个闲事儿我绝对会搀和到底!”剑少说到这儿,激愤无比的一拍胸膛,却正拍在胸前的伤口处,他“嗷”的一声喊了起来。
珍瑟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就是有人被生切了胳膊大腿也没他现在叫得惨。
“你老老实实躺着不行吗?现在知道拍胸脯保证也不是什么不疼不痒的事了吧!”珍瑟赶回来扶着剑少的后背,为他在伤口周围轻轻的揉弄,“水主大人的事情相当敏感,绝不会单凭你威慑住几个人就能了结的。而且,似乎她本初的打算也正是这样,她的状况越是不堪,某一个人的心神便越是稳定。”
“连你也这么想?”剑少咬紧牙根对她说。
珍瑟将一束垂下来的长发捋到耳后,整张白皙美好的脸庞和娇嫩的耳朵,完全展现在了剑少眼中。“我是女人,更容易了解女人的心思。为了我所爱的人,我也会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哪怕自己会万劫不复,只要那个人一切安好,我便了无遗憾。对了,你为什么会这样在意她呢,她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直接联系,她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学徒,爱屋及乌,才会对你百依百顺。”珍瑟稍转过脸,吮了一下嘴唇,“你是不是因为我很在乎她,所以才对她这么好!”
“你可真不要脸,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联系!”剑少说完了这句话,就发觉自己的屁股被掐住了,便皱着眉头继续说,“那是我的商业合作伙伴,战略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是吗?真的和我没关系吗?”珍瑟笑着,缓缓在手上增大力道。
剑少就像一只被掺水杀虫剂喷过的蚊子,越来越萎靡。看来自己不说点儿好听的,珍瑟是不打算放手了,偏偏自己又这么虚弱,大概连拨开她这只手的力气也没有。
“吧唧”一声,剑少一口亲在了珍瑟的脸颊上。珍瑟得意的笑脸慢慢变形,然后在一瞬间红霞满天,她忘了说话,忘了做出其他反应,更忘了松开掐着剑少的那只手。
“你竟敢……”珍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剑少一看效果不错,便又来了一口。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管家和两个侍女从门外热情洋溢的走进来。“大小姐,是不是剑少爷醒了?我刚刚听到他在喊……”管家满心欢喜的将话说到一半,一张老脸就像翻扑克牌一样的翻了下来。
“这、这……”管家差点惊出脑淤血,稍稍镇定了心神之后,撸起胳膊网起袖子,对身后两个侍女说,“咱们走错门了,剑少爷的房间不在这儿!快走快走。”
管家把两个一脸艳羡的花痴侍女轰了出去,然后斜瞥了剑少一眼,他自己也走出了房间,将门关好。
从管家他们闯进来那刻起,珍瑟就像偷嘴的小猫被主人家发现了一样,“唰”的一下从剑少身边跑开,虽然明知道为时已晚,但也总好过继续留在作案现场。
“白痴!你刚刚在干嘛?”珍瑟红着脸,指着床上的剑少说。只要一想到刚刚的感觉,珍瑟就会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这明明就是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搭积木玩的小屁孩儿,自己居然也有被他偷袭的一天。洁白婚纱,教堂钟声,白鸽飞舞,亲人祝福,以及一颗半斤重的订婚钻戒,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从一度沉迷于大凡电视剧的珍瑟的头脑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剑少遥遥的对着珍瑟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没有钻戒,却像是问人要钱的样子。“你说的,亲你一下就给钱的事,还算数吗?”剑少一脸讨债农民工的架势。
就这么一句话,彻底唤起了珍瑟想杀人焚尸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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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管家打开了一间耳室上的门锁,推开门来,尘埃飞蹿。走廊中突然响起了剑少悲惨的嚎叫声,管家身后的两个侍女不约而同的向那边张望。管家在耳室中扭转灯芯,昏黄的灯光把室内所有的器具杂物照亮,尘垢满墙,这里的每个角落都被烟尘所占领着。
“这次没走错,剑少爷就在那儿!”管家指着地上一把生锈的铁锹说,“你们把剑少爷的房间好好打扫一下!”
两个侍女不大情愿的说:“是!”
一个侍女走进来,一脚踢在那把铁锹上,“剑少爷,您挪挪地方!”侍女说。
裹角部总坛宫殿,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宫殿石壁上的沟壑畅流而下,将每处角落都冲刷一新。
整个大殿内部都带着一份寡然和慵懒,让人们从心底泛着一股潮冷,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熹莜独自来到一间房室门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带,看到远近无人,将脸上的金属面具稍稍摘下,呵出一口气在手中,然后凑到自己小巧的鼻子前细细辨识,看看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异味。
状态良好,熹莜戴上了面具,然后轻轻叩动门扉。
“请进!”房间里面,一个年轻而阳光的男声,隔着房门传了出来。
熹莜轻轻推开门,看到桑背对着自己,站在房间正中心的位置。桑的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淡棕色汗衫,数以万计的细小火元素实体文字在他周身流转徘徊,形成了一个将他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空间。
桑打开手中的金属打火机,那些凌空浮游的火焰文字,如同飞瀑激流般奔涌进入了火机中。他拿过毛巾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水,这才发现来访的人是熹莜,他歉意的微笑,马上系好汗衫上的所有扣子,将自己健美的身材遮掩起来。
“竟然能如此随意更改形态,神兵被你使用得越来越纯熟了!”熹莜和蔼的对桑说。
“熹莜大人,您请坐!”桑搬过来一把长椅,然后从一旁桌上拿起木壶,为熹莜倒上了半杯清水。
“朱雀大人不在吗?”熹莜坐下之后,接过了递来的漆木水杯。
“导师他今日一早就被主祭大人叫去了,刚刚您来敲门,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桑笑着一摊手,然后开始整理乱放在地上的一大堆书籍。“让大人您见笑了,小可素来不修边幅,导师一走,房间就被我弄得这么凌乱!”
熹莜弯下腰,随意的捡起两本书册,“恒琅通鉴,异术杂谈,这些你都看得懂么?”熹莜眉眼带笑的问道。
“怎么可能完全看懂呢?”桑转回身来笑了笑,“这些都是古体本,小可学习恒琅文字也就这么不满一月的时间,如果连这么博奥的古本都能读懂,那我不是成了天才了么。那本通鉴才刚开始读,而那本杂谈,还只是模模糊糊读了个大概,这对小可来说,已经是很勉强了!”
熹莜随手打开了那本异术杂谈,发现其中夹满了大大小小的笔记和标注,大部分都是汉字,也有笔迹工整的恒琅文注解。“不错不错,勤学博览触类旁通,即便不是天才,你也堪称人中的俊杰良秀!惹得姑娘家春怀萌动,芳心暗许,也在乎其理,你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实力!”熹莜伸手将两本书递向了桑。
桑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依旧的春风不改笑容满面,他接过书来,将所有的书册全部放回到了书橱里。
熹莜将手放在面具上,两个指头飞快的在上面敲打起来,他在思考。
桑看到他并没有想喝水的意思,于是接过了他一直拿在手中的水杯。桑发现,熹莜的手太过于细嫩了,虽说符术师身上最娇贵的部位就是双手,但熹莜的手却不像是长期细心呵护才这样白嫩,而是天生如此,他的手也有些显得小巧,如果不是着重留意过他的说话声音和走路姿势,桑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女性了。
“导师还说不准会在何时回来,您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桑不卑不亢的站在熹莜面前说。
熹莜审慎的打量着他,自己来找他的动机,想必早就被他猜透了,他的那么两句话,看似在顾左右而言他,实际上已经十分成功的打乱了自己的谈话步骤,现在又不徐不慢的逼了自己一下,主动权便不在自己手中了。
“不绕弯子,我是来找你的,为了那两个小姐妹来找你的!我觉得,你现在和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欠妥当!”熹莜说。
“有何不妥?还请大人直言,小可聆听教诲!”桑微微对他躬了下身说道。
熹莜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说:“你与她们之间暧昧不清,究竟是作何打算?难道你想同拥二人为伴,尽享齐人之福?还是觉得此种境遇,你的脸上大增光彩?那姐妹二人年尚幼小少不更事,但你不同,你已是成年男子,怎可把小孩子家模仿大人的儿戏当真,鼓善者,类进而退,望你好自为之!”
桑低头微笑,“您真是位优秀的导师,竟然为学徒打算到了这等地步。但请您稍安勿躁,小可绝对无心累及任何人。”
“只是区区一句‘无心累及’便能推脱干净吗?你这人,却也不过如此。”熹莜长叹一声说道。
“大人言重了,小可何时又曾想过推脱,这姐妹二人从打日前对小可青眼相加伊始,小可便不得置身事外了。”桑说。
熹莜点点头,“却也是我方才口误,你从未说过是她们主动前来示好,也未曾说过此事从来与你无关,由心而论,你这人倒也颇具风度,但请让我落个明白,你究竟是哪般打算,倘若你说,当真看重了姐妹之一,我便不在理睬,日后喜结连理,我也会备下薄礼献上祝福。你是人中才俊,受得起这一切,能嫁予你这样的后辈也算福气;倘若你说,只想游戏一番,我也大可不予理会,不经历波折风浪,小孩子家终究难以成长,但你这人却再不会被我所看得起,想我一个局外之人对你好恶生变,也自是无关痛痒,即便如此,你也不必忧心,我绝不会从中作梗;倘若你说,两个姊妹你都喜欢,我便不会无所作为了,就算被千万人指责,我也绝不会姑息你这浪荡子。”
桑叠手作揖一躬到地,“大人您是真性情,晚辈受教了!能将世间男欢女爱洞悉得此般通透,实令晚辈震撼!”
熹莜在心里犯嘀咕:话是好话,但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好像自己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专门研究别人谈恋爱似的!
桑的脸色莫名深沉起来,“大人,以下之言,句句是小可发自肺腑。”他谦卑的凝望着熹莜的双眼,说道:“大人,小可对芳龄不满十八的姑娘没有任何想法,您说小可狂妄也罢荒唐也罢,但这就是我的原则。至于那对姐妹,我们的魁首剑少说的甚好,双生子从小到大都在相互争抢,尽然她们从不承认,但相互间的攀比之心甚强,这一点大人您也早早察觉了吧!不然也谈及不到,我对二人不偏不倚的爱慕喜欢,您就不会姑息这等话了!”
熹莜大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此番说来,你的用意是……”
桑不无歉疚的低下了头,“无法拒绝女儿家的好意和请求,也确实是小可的一个癖病,况且我若直接拒绝,那两个姐妹今后又要以何种姿态面对诸多同僚。”
“长痛不如短痛,不经历一两次伤疼,又怎能看得清世间虚实。你若以此言为据,虽然有理,却也无良!”熹莜摇头说。
“您当真有大智慧,小可惶恐!”桑笑道。
“容你细细说来,我知道,你绝非如此肤浅之人!”
桑笑叹一声,“依照小可的分析,在双子星将眼中,我与一个玩具无异!正如您说,她们在进行一场游戏,我并不是游戏的奖品,而是游戏本身。她们在相互攀比,看我会对哪一个倾心向往。想必对于这场游戏,您也早已看得分明了吧!”
熹莜点点头,但却在心里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既然是游戏,就存在着两种结果,一种是分出胜负,另一种就是平手和棋。但这又不是普通的游戏,失败者会心灰意冷,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在人前抬头,甚至从此一蹶不振。而成功者又会发现,她必须承担获胜后的结果,也就是和小可在一起,先不提她是否幸福美满,单单是那种较力之后的空虚,和伤害手足的负罪感就让她难以承受。小可视她们如同自家小妹,当真不想见到她们如此结果,深思熟虑后,便想让她们平手止战。”桑诚恳说道。
熹莜拍起手来,连着说了几声甚好。“好一个桑啊,有仁有义,有谋有略,只是你可曾想过,她们若是真心喜欢你呢?听你这番话后,莫说是她们,我若是个女子都愿委身于你!”
桑不由得紧紧看了一下熹莜的双眼,但熹莜的目光却落在了地上。桑摇摇头,看来自己想多了。
“面对两姐妹真心送爱,你将怎样?”熹莜问道。
“大人,您忽略了小可的一句话了,年纪未满的姑娘家,小可难以动心!”桑说。
“这算什么话!”熹莜拍着长椅扶手站起身来,但稍一转念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眉眼带笑的走过来,用拳头在桑的胸口上撞了一下,“懂了!你当真不可让人小视!”
桑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窗外丝雨如靡,不浓不淡,温温默默,飘散得惫懒,却又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