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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王与后 师与徒

琥珀色石梁纵横的殿堂庄严肃穆,殿堂正中是一个由通芯岩构筑而成的流泉水池,近五十余臣工文东武西位列殿堂两旁,文臣衣泽流绣风采万千,武将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旌幡垂落流苏坠尾,王座上的国王面容肃穆英姿勃发,将手中的荆棘权杖直抵于地面。位于国王左侧的宝座上,端坐着王后,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金紫色的华服流光溢彩,富贵而端庄的美丽脸庞静谧安详,她的手中捧着一只白金果实,这是一国之后的象征。

身姿笔挺的仪仗司从国王身边上前一步,以嘹亮沉美的嗓音唱道:“恭请宗室大祭司玄武?忒拏携其学徒,大祭司白虎?珍瑟携其学徒入殿!”

珍瑟等人缓缓走入殿堂,于流泉两侧款款停步。两旁文臣武将尽皆微转身形,向他们颔首致意。珍瑟和玄武是宗室高层,且又有中洲首屈一指的贵族头衔在身,这些人必须向他们首先施礼。

国王拿起荆棘权杖,将杖首那只小小的拢翅神鹰图腾抵在头上,他目光复杂的看着下方规规矩矩的剑少。这个剑少,片刻之前还赖在内殿中不依不饶,虽然谁都看得出,那时他是在装蒜,亲王虽然性情顽劣,却也不至于真的伤他分毫。国王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碰到敢和自己撒泼的人,他不知道剑少只是想讹点儿医药费,也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当珍瑟凑到剑少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这家伙就立马乖了下来,让他坐着他不敢趴着。

“请白虎大祭司学徒范剑,玄武大祭司学徒扈叔宝上前听封!”仪仗司高声唱道。

剑少横着眼睛在大堂中扫视一周,自己又被人连名带姓的喊了,不过这次好在有叔宝垫背。他大咧咧的走到王座的台阶边缘,叔宝也晃着脑袋跟了上来。

国王坐在王座上,和蔼的对两个人露出微笑,用荆棘权杖敲打在自己的胸口肩头,对他们稍稍颔首致意,这是国王给够给别人最大尺度的礼节。王后也用右手抚在领口处,对这两人微微垂首,身为王后,这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礼仪。神星将的事情,大多王庭高官都已知晓缘由,就连一些下层官员也都大体掌握了这种秘闻的风声,所以他们对国王与王后的大礼相加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王后稍稍向国王这边欠了欠身,用手背掩着嘴唇低声问道:“王上,莫非那个孩子就是星将魁首?这还真是让妾身感到意外,也不知宗室那些老糊涂是如何做的打算!”

国王淡笑低语道:“无妨,无妨!宗室的手腕高明,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安排。”

王后“嗤”的一笑,然后大声对堂下的珍瑟说:“白虎大人,请到本宫身边来。”

珍瑟笑着走了过去,但她经过剑少身边的时候,却又把脸一沉,悄悄对他横起拇指,做了个见血封喉的手势。当珍瑟站到宝座旁边时,王后拉起了她的手想放进自己怀中,但那颗白金果实却滚落到了地上,沿着王座的阶梯逐级而下。

珍瑟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原以为王后是在向自己示好,但她看似无意的掉落金果,分明是在向自己施压。

王后轻柔的摩挲着珍瑟那只手,一脸无懈可击的笑容,她悠然说道:“白虎大人,本宫看来真是年纪大了,这一双老手,抓什么都这般无力,不像你这细嫩滑腻的小手,抓什么也松脱不得半分。哎呀,本宫的金果滚落的可真是遥远,也没人来帮本宫拾回来!”

白金果实是后权象征,绝不容许他人轻易触碰,不管你是宗室信众还是王庭臣工,在众目睽睽之下触碰了金果,便是百口莫辩的谕制,说你是欲图谋反犯上作乱,还是刺王杀驾血洗宫闱,可就全凭人家高兴了。

“你真是老了!”国王悠悠转头说道,然后对珍瑟露出春风一笑,“珍瑟,她抓不住的东西,还真是需要你去拾回来,过来,拿上孤家的棘杖!”

国王将手中的荆棘权杖向珍瑟递了过来,王后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有荆棘权杖在手,便如帝王亲临,拾起金果却也无碍。

那颗金果沿着阶梯好一阵滚落,最后终于在叔宝的脚边停了下来。叔宝晃着头,茫然的看了看身后的玄武,玄武对他快速的一摆手,示意千万不要去碰。叔宝得到了他的提示,抬起脚来就把金果踢了出去,正砸在剑少的脚后跟上。

这颗金果应该是镂空的,分量并不是太重,不然历届王后成天捧在手中会很难耐。剑少“咚”的一脚把金果踢了出去,传给了叔宝,叔宝晃着脑袋又踢了回来,两人踢了几个来回之后,叔宝就发现满堂的人都像斗鸡一样,人人都瞪圆了双眼紧盯着那个金果不放。

“别传我了,你自己射门儿去吧!”叔宝一脚踢开了金果,对剑少说道。

剑少将金果踢向王座下的台阶,由于力气过大,反弹回来的时候,金果直接落到了他的怀里,此时的白金果实就像一个烂酸梨。剑少翻过来掉过去的查看着这个金果的材质,然后扔在脚下,像收废品的人处理易拉罐一样一脚踩扁,接着将白金铁饼塞进裤子里。

玄武紧张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默默推算,他想算清刚刚叔宝踢了几脚。而站在王后身旁的珍瑟彻底疯了,就像只被突然惊吓到的猫一样,头发都竖了起来。

直到现在为止,整个殿堂中都诡异的沉寂无声,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指责叔宝与剑少的忤逆举动。一方面是皇家威仪,另一方面是济世星将,在这种时刻走出来的出头鸟会有怎样的命运,谁都猜得出来。

“都看我干什么,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大个子,你刚刚不是说‘受风’吗,你快点儿,大家站得这么累,你看那几个老大爷都站不稳了!”剑少对着仪仗司说道。

身材高大的仪仗司回头看向国王,发现国王的脸色也是非常难看。国王将手中的荆棘权杖捏得发紧,生怕稍一脱手,就会被剑少当破烂儿收走一样。半晌,国王从王座上站起立身,没人敢站出来收拾残局的话,这么僵持下去会越发难看。

“学徒扈叔宝上前听封,仁君忠孝理治,持道裹逆,我以鸱殁忽现任国王身份,任命你为京都符道学院名誉院士,享王庭公爵待遇,敬年俸千金,赐金缎百匹,京都西南封底一阵,愿仁君大义长存!”国王双手握着权杖,站在台前朗声说道。

五个使奴手捧漆木托盘,一一来到叔宝的身边,将京都符道学院名誉院士的铭牌,礼服,法典等物品呈现在叔宝面前,叔宝晃着脑袋对国王鞠了一躬。

剑少热情洋溢的看着国王,今天自己闹得确实有些过分,就算现在被直接轰出去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还是表现得满怀期待。

“学徒范剑,”国王用权杖拍打着自己的掌心,如果自己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如果自己不是万人之上的至尊,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对剑少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国王背转着手走回了王座,“学徒范剑,同上!”他和这货多一句废话也不想再说了。

另一批使奴谦卑的走过来,把为剑少准备的诸般物品逐一呈上。

王后缓过了神,继续摩挲起了珍瑟的手背,“白虎大人,您真是收了一个好学徒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耍起手段来比本宫还要老辣!但话说回来,您现在应该上心的,不该是这里才对吧!”

“嬁琯!”国王面沉似水,双目直视着前方对王后说,“我能容忍你这么多年,并不代表我就能继续容忍下去。白金果实我那里还有一颗,你若是不想再次将金果打烂,就将它在怀里捧得稳些,否则,自有捧得更稳的人!”

王后非常妩媚的一笑,露出了丝丝细小的鱼尾纹来,她凑近国王低声说道:“妾身明白!”

册封名誉头衔的事情,总算是不尴不尬的结束了。

王城内院之外,玄武给叔宝吃了一些药物,又踹了他两脚,让他摇晃不停的脑袋逐渐安稳了下来。叔宝误吞了那颗镇静神智的含片,不停的摇头便是副作用之一。

珍瑟又开始不理剑少了,她一个人在通向王城大门的甬道上快速前行,剑少提着裤子在后面追赶。

珍瑟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剑少说:“和我保持一段距离,我不想在王城里就把你打死!”

“老白,那些就是你将来要整天面对的人,你觉得自己能忍耐他们多久!我让你心烦意乱,你可有随便打我,但你能打他们吗?”剑少提着裤子说,白金铁饼还是有些分量的。

珍瑟扎开右手,一把按住了剑少的领口,然后毫无间歇的发力,将他整个身体硬生生按得倒仰在地,“呯”的一声,剑少的后脑结实的砸在地砖上,他的眉角只是抽动了一下,然后对着珍瑟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从把你带来的第一天起我就麻烦不断,你是我上辈子的债主吗?我的将来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别有所图的瞎操心,你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吗?你以为我傻到被你几句话就骗得团团转吗?想搀和我的事,你还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头脑!”珍瑟单手提起了剑少的身体,然后猛的再次将他摔在地上。

这一次,剑少在闷吭一声之后,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笑。他抓着珍瑟这只手,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放开我!”剑少大声的对珍瑟喊道。

他挣开了珍瑟的手,然后爬起身来就向王宫内院的方向走去,迎头碰上了吃药的叔宝。叔宝问:“兄弟,你要上哪儿啊?”

“我有东西忘在那个大屋子里了,你们先走吧!”剑少阴沉着脸,急速的向前方走去,行走间,他开始在身上翻找起了什么。

珍瑟本不想再管剑少了,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当她无意间看到自己右手背上的抓痕时,便知道剑少想做什么了。这些伤痕是被王后抓出来的,在别人眼中,王后当时像是在抚摸着珍瑟的手,实际上却用指甲抓破了珍瑟的皮肉。王后在表达自己对珍瑟的态度,她对珍瑟,已经恨之入骨了。

“你给我站住!”珍瑟追了上去,“你要去那儿?”

“都说了,我是回去找东西,你们别等我了!”剑少头也不回的说,并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把神兵交出来,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珍瑟在后面也越追越紧。

剑少不由得皱眉,看来自己想拆两间房子的念头已经被珍瑟发觉了。他刚刚发现了珍瑟手上的伤,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珍瑟就会被人欺负到底。要是长思不曾和自己吐露实情,他今天面对国王和王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小动作,珍瑟为了他能回家,把自己高价出售了,这种恩情他消受不起。

“就是我那个奶嘴儿丢在那儿了,我回去找找,你就别烦我了,想揍我的话,等回去我让你揍到满意!”剑少开始越跑越快。

突然间,剑少脚下的石砖走道变成了沼泽一般的岩土层,他的两只脚下陷之后,就再也拔不出来了。珍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减缓了速度,可以听到她将自己的两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毛土坠”,就是这个不上不下的符道术式,让珍瑟在许多诛妖战役中大放光彩,其他祭司觉得这个术式太过于鸡肋,作用面积有限,毫无杀伤性,还有着被受体单位突破禁锢上限后发生的术力反噬,但这个鸡肋却被另辟蹊径的珍瑟运用得炉火纯青。

珍瑟的这个能力,剑少看过几次,他觉得这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剑少一直没想起来提醒珍瑟,今天就干脆直接来了一次现场试验。

剑少从靴子里抽出了双脚,跳出了“毛土坠”的范围之后,光着脚继续向前跑。可惜,还没跑出两步,双脚便陷入了又一片岩土层中。

“我看你这次脱什么!”珍瑟不徐不慢的赶了上来,“把你的奶嘴儿交出来,我现在火很大,你千万别再惹我了!”

剑少在岩土层中挣扎起来,越是挣扎,下陷的越是厉害。

“你以为,凭着一时头脑发热去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我就会开心吗?你难道忘记了,上次给水主大人带来的麻烦吗?太天真了,你这么做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别人受到委屈,你施以援手,这只是你为自己找的借口,你已经开始迷恋自己的力量了,每当看到别人由于惧怕你的威力所露出的狼狈相,你都会获得满足。我原本还固执的认为,你永远不会发生这种自我迷恋,但是我错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失望,让我难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或许,你始终会有成熟起来的一天,但我想我是看不到了!”珍瑟走过来,开始为他进行搜身,但神兵似乎被剑少藏了起来,让她难以轻易找到。

“我的确没有为任何人考虑过,但我从来不找借口。我只要那个抱铁球的女人两颗门牙,你今天拦得住我,总不能今后的每一天都拦得住我,我就是看她不爽,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剑少继续挣扎着,岩土层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

“就你这种冲动任性的毛头小子,也敢大言不惭的让我跟你走?还说什么你出去赚钱,我在家等你回来,我如果真的和你走了,不出两天就会被你气死!”珍瑟开始更加生气了。

剑少停止了挣扎,眨着眼睛乜斜着她。

“我知道前面的话都是你自己说的,亲王催眠你是在那之后!”珍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剑少的手,然后紧了紧自己胸前的衣袍前襟。

突然,剑少觉得自己十指间开始躁动不安,脚下的岩土层也开始变得松软起来,他想也不想,将两只手用力的拍合在一起,却似敲响了一面鸣锣,“锵”的一声,脚下的岩土层固化开裂。

珍瑟感到手指尖一阵酥麻的刺痛,但脸上却不无惊喜的对剑少问:“你做了什么?”

“商业机密!”剑少抽出腿来便继续前行,这次他也不用再跑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领悟了化解符术禁锢的法门。

但珍瑟这次并没有再施展符术,而是直接将他扑倒,骑在了他的身上。

“泼妇!”剑少脸贴地面,喷出嘴里的沙土。

珍瑟却翻转着他的手臂,查看起了他指头上的变化,她一一摩挲,感知着上面的力量波动,“白痴啊白痴,是不是有个高人老前辈在背地里教过你什么!现在我确定,你体内庞大浩瀚的符控力,绝对是有人嫁接给你的!你怎么会有这种福气啊!”她像捡到了没设置密码的存折一样兴奋起来。

“什么老前辈啊,我认识的老头儿,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一个比一个抠门得邪乎!”剑少继续吐着嘴里的沙子。

“可惜,真是可惜!”珍瑟根本就没有打算听剑少的话,“你要是从小修习一门体技或兵械技能的话,便可以轻松超越我的成就!”

“我说老白,你先下来说话行吗?我的腰都快断了!”剑少说。

珍瑟站起了身,又把剑少也扶了起来,拍着他身上的土尘说:“回家,我要对你施行英才教育,决不能辜负那位老前辈对你的厚望!”

“哦,你先走吧,我去去就来!”剑少说着就向前走去。

“你还有完没完,别总是这么任性好不好!”珍瑟在剑少头上砸下了个拳头,然后掐着他的脸就像王城大门方向走去。

谁都忽略了,一个王城武士一直站在旁边,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这个胡须稀疏的武士目光涣散,连他的呼吸都极度微弱,等到珍瑟拖着剑少走远之后,武士咽喉上“唰”的一下睁开了一只眼睛,好似两弯月牙环扣成的猩红色瞳孔,灵活的向城门方向转动了一下,然后又悄然的闭合起来,只在武士咽喉上留下一道难辨究竟的缝隙。

武士像大梦惊醒一般恢复了神智,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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