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长长阶梯后来到的空间中,光线比较幽暗,但也毫不影响视野。前方不时有“哗啦啦”的铁链撞击声传来,似乎这里囚禁着一只庞大而痴蠢的野兽。
前方是个回字形的通廊,剑少和蜜儿越向前走,一股腐朽的霉味便越是浓重,那种铁链声也就越是清晰,同时还伴有一种古怪的低吟声。
通廊中除了左右两条路外,没有任何其他岔口,两个人继续小心翼翼的向前行进,在左边的路上绕过最后一个转弯,终于有一线比较明媚的光亮在前方投射而出了。射出亮光的地方,是一个拱形的漆木门橼,漆皮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门棂上陈旧而油腻的幔帐污迹满满,而且残缺不全,就像是个小餐馆的后厨房,铁链声和古怪的低吟声就是从这个拱门之内发出来的。那种低吟,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就像是便秘多年的患者在上卫生间时所发出的痛苦呻吟,而且一声接一声的“嗯、嗯”连续不断,没有任何停歇。
剑少回过头,极小声的对蜜儿说:“那里面是你家亲戚吧!”
蜜儿眨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剑少是什么意思。她自己的名字叫卞蜜,而里面的人又在发出那种声音,蜜儿简直被气得想杀人了,伸手掐住剑少的屁股就开始左右旋转。
剑少现在既不敢大声说话,又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只好回头低声讨饶,“我说错了,那里面是我家亲戚!”说话间,他将身体猛的向前一挺,本以为能够挣脱蜜儿的手,却没想到,这么一挣扎间不但没有逃离“魔爪”,反而觉得更疼了。
情急之下,剑少倒转手向蜜儿身上一推,触手间一片绵软。蜜儿的手松开了,然后就听到她发出一声娇羞的尖叫。
拱门内“嗯、嗯”的低吟突然停止,接着是铁链急促的响动。“谁在外面!”一个尖锐得宛如恶鬼般的声音突然问道。
“没人!”剑少大声喊,然后回头对蜜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蜜儿伸过手来就遮住了他的眼睛,“把头转过去,不许看!”她大声的说。
拱门内那个尖锐异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是说没人吗?”
剑少拨开蜜儿的手,想再次提醒她不要出声,却看到她已经打开了衣衫前襟上的钩扣,掀开了汗衫和内衣,正在查看自己的胸口,在她胸前那片梅花纹身的旁边,有两个殷红而清晰的齿痕,小麦色的皮肤和黑白相间的纹身刺青,越发映衬得那两个齿痕清晰而惹眼。
“都说让你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蜜儿迅速将衣衫收合了起来,整张娇小玲珑的脸庞,红得一如烧透的灼铁。“你还看,转过去!”她的眼眶中竟然氤氲出了泪光。
“切!”剑少极为不屑的转过了脸,但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他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剑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感,他知道,蜜儿始终不会和自己有任何瓜葛,充其量也就算是好朋友,哪怕太阳撞上了月亮,哪怕2012世界毁灭,哪怕人类灭绝,外星生命占领了恒琅,自己和蜜儿也不会相互喜欢上彼此,但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为什么会有些许的不甘和失望呢?
其实蜜儿也是这样,她真的不想让那些齿痕被剑少看到。但是现在,隔阂已经瞬间生成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单纯而可笑的关系了。自己在剑少面前,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翻脸吵架,事后又能马上握手言和。而这一切,正在迅速的变更着味道。
“你是不是看到了?”蜜儿低着头问。
“嗯!”剑少现在连说谎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你别想太多,不是你想的那样。”蜜儿无力的说。
“别解释,你没必要和我讨论你的嗜好!”剑少说,“有什么呀,老白还咬过我呢!”说话间,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想找到上面那个齿痕,但他的一双手已经完美恢复了,一点点的疤痕也没有。
剑少想了想,然后掀开自己肩膀上的衣服,记得当初被叔宝绑架时,珍瑟就咬过他。只可惜,肩膀上的齿痕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老白也真是业余,咬得难看不说,保质期还这么短!”剑少整理好衣服,好像输给了蜜儿什么似的,觉得不太服气,但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这么变态啊。
“外面到底是谁!赶快进来让我看清楚,不然我就出去捉你们了!”拱门内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大喊道。
剑少对着蜜儿连续做出了十来个不同的手势,流利得就像是在使用手语,但蜜儿一点儿也没看懂,连猜带蒙的问:“你是想说让我留下,你进去观察观察吗?”
剑少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顺着拱门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拱门内果然别有洞天,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房舍,灯光明亮,桌椅家居一应俱全,只不过每件东西都很老旧,但这些东西尽管现在看上去十分破败狼藉,还是能够根据大致轮廓判断出,这里的每件事物都曾经是十分高等的用品。而且,这里看上去很明显有人在定期打理,陈旧的桌椅上没有丝毫灰土,桌案上还有新鲜的花束。
剑少想最先找到那个说话的人,但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铁链晃动声和那个人的话语声就没有再响起过。剑少轻轻的走进房间正中心位置,环视一周,来确定可以容人藏匿的角落。房间的左手边只是一些家居陈设,而右手边是一些洗浴用品,大大的木质浴缸旁边是一个铜质衣架,上面整齐的搭挂着许多女性衣衫。房间右侧靠近入口的位置,是一个五米见方的雕木阁室,双层丝帘遮掩起阁室的门口,让人无法看到内部的任何东西。
“我进来了,你出来看看我吧!”剑少对着阁室的丝帘大声说。
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剑少便想找个东西扔进去看看反应,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身后桌上的花瓶最趁手,拿起来之后扔掉了里面的鲜花,像打保龄球那样的抡起胳膊。就在他即将脱手的瞬间,阁间中又响起了那种古怪的“嗯、嗯”声。剑少马上想收回力道,但刚刚用的力气确实大了些,让他跟着自己施力的惯性“蹬蹬”向前跑了两步。瓶子总算是抓稳了,不过剑少的身体却与那个丝帘近在咫尺,现在他还不知道阁室里面是什么样的人,贸然靠得这么近,似乎还比较危险。他想悄无声息的退到比较安全的距离之外,一阵急促的铁链互撞声徒然响起,紧跟着从丝帘中冲出一个人来,用两只手牢牢抓住了剑少的肩膀。那个人的右手骨瘦如材,指节粗大,就像是一具僵尸的手臂,而另一侧的那只左手上,却用密密麻麻的细小铁链禁锢着封住了五根手指的铁指套。
惊慌之下,剑少看清了这个人的脸,那是一张形容枯槁,皮肤蜡黄的脸,与一个骷髅极其相似,这个人的口鼻间带着一个奇怪的小铁笼子,很像是给马匹佩戴的辔头,铁笼上的栅栏间隔很大,不会影响这个人的说话与进食,大概只是为了防止这个人咬伤别人或是咬伤自己。
这个人甩动自己蓬乱的白发,对着剑少咯咯发笑,露出了满口黄牙,和牙齿间的残留物。“表兄,你怎么变矮了?”这一次,这人的口齿发音比较清晰,而且也没有那么尖锐刺耳,这才让人分辨得出,她是个女人。
剑少急中生智,将手里的花瓶送到女人面前,“好久不见我非常想你,表弟,这是我送你的瓶子,青花瓷的!”
“又给我买礼物了么!还是表兄待我最好!”女人温柔的说道,但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接递过来的瓶子,两只抓着剑少肩膀的手反而更加用力。
“你表兄有关节炎,就放他一马吧!这个青花瓷可是个好东西,是从天朝上国那里托关系才买回来的,出海关的时候差点让人给扣下,你来好好看看这上面的花纹,哎呀!没花纹啊,你看看这质地,你快来摸摸看,手感绝对一流!”剑少像地摊小商贩一样的推销着手中的水货,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人的双手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被摩擦得发亮的长长铁链有拇指粗细,一端连接着女人的手脚,另一端固定在了阁室中的墙壁中。
女人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到了那只花瓶上,她放开枯如鹰爪的手,拿住了瓶子抱在怀里。“表兄送我的东西,每一件我都最喜欢!”女人在说话间柔情无限,欣喜得双眼湿润起来。
本来剑少是打算跑开的,但他却没有动。这个女人神智错乱,一定是被囚禁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她口中的那个表兄,一定是她至亲至近的人,但应该不会是管家,虽然管家在这个宅子里很有地位,但他毕竟也还是个外人。
剑少慢慢抬手,理了下女人的花白头发,“表弟,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女人看了看剑少的眼睛,然后回头在自己身后看了看,在转回头来时,就好像忘记了自己先前想做什么,便继续笑盈盈的看着手中的瓶子。
这时候,握着匕首的蜜儿突然闯了进来,“小子,我听到阶梯上有动静,一定是有人来了,咱们快走吧。”蜜儿紧张的对剑少说。
女人神经质的躲在剑少背后,将瓶子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有人来夺。“表兄,她是谁?这个女人是谁?你让她走,你让她走!”
蜜儿呆呆的看着女人说:“小队长,原来还真是你家亲戚啊。”
剑少一阵恼火,转身对女人说:“表弟别怕,这是我大侄女,我马上就轰她走,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
说完,剑少便匆匆的拉着蜜儿走出了拱门。
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挥舞着两只手臂向拱门跑去,但只跑出了两步,她身上的重重铁链便全部绷直,拉扯得她猛的跪在地上,再也难以前行半步。“呯”的一声,那只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表兄,你别走,我知道,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别走,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刁难你了!……喜新厌旧的薄情郎,你回来!”女人的声音越发尖锐刺耳起来,到最后简直就成了嘶吼。突然间,她留意到了地上粉碎的瓶子,便开始嚎啕大哭,用手一把一把的将碎瓷收进怀里,右手上的几个指头尽数被划伤,惨红的血水流了出来,“表兄送我的,又被我摔破了,表兄,你回来吧,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而我却只会一再的伤害你,我知道错了,求你回来!”
女人极力伸手去抓远处的碎片,但绷直的铁链让她血红的手指再也无法向前伸出半点距离。这距离,就像人与希望之间的跨度,明明就在眼前,你却永远无法将之握在掌中,能够收进掌心的,只有可以划破肌肤的疼,捏得越紧,伤的越深,放开手,却又总有血和泪水流溢而出。
外面这个回字形的通廊有左右两条路,可以大胆的推想到,原来束缚着女人的铁链并没有那么短,甚至可以直接延伸到这个通廊中,通廊的回字形设计,大概就是为了阻碍女人的活动半径。
剑少和蜜儿做了个计划,从上面假山到这里只有一条长长的阶梯隧道,他和蜜儿要是不想被下来的人发现,就只有利用一下通廊的回字形设计,他们俩先在拱门这一侧藏好不动,等到来人选择一条路线后,他们就从另一侧跑上去。虽然下来的人可能不止一个,但他们分开后同时走两条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拱门中的女人仍在悲伤的大哭着,这让剑少他们分辨来人的脚步声大受阻碍。
阶梯中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只有一个人,但步调非常的不规律。
蜜儿脱下了鞋子,然后提醒剑少也脱掉,不然一会儿跑路时会被人发觉。
“噗通”,阶梯中的人似乎是摔了一跤,而且还摔得不轻,然后传来的是那个人勉强爬起身的声音,拍打衣物的声音,和继续赶路的声音,走进通廊后,这个人选了左侧那条路。
剑少和蜜儿像两只小老鼠一样,贴着墙壁向右侧滑脚。一切都还算顺利,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做特工的潜质。
“芽儿,你的手怎么了,快让表兄来看看!”冠澜浑厚的声音从通廊另一端传来,话语中带着七八分醉意,带着八九分疼惜。
“原来是他!”剑少在心中说,他将迈上了阶梯的脚掌又收了回来。阶梯上的蜜儿发现他还没有跟上来,便焦急的对他用气流吹了个哑哨。剑少没有转头,背对着她挥挥手,示意让她先走。
“你是谁?你是谁?”女人尖锐的喊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我是你的表兄啊!我是你的夫君啊!你难道连我都忘了吗?”冠澜说道。
“你不是,你不是!我不记得你,我不认得你!”女人喊道。
“好好好!我不是,但能不能快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冠澜和蔼的说,但他又突然喊了起来,“芽儿,快吐出来,那些东西不能吃!你是怕我来抢吗,你看,我离你再远一些,你的什么东西我也抢不到!乖,吐出来,咱们芽儿最乖了,最听话了,是不是?”
“你是谁,你快把我表兄找回来,他会打断你的手,打暴你的眼!”女人说。
“我就是你的表兄啊!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了呢,我的脸你记不得了,那我身上这些伤你可还能记得吗?你看,我前胸上这三道长疤,是当初我抢你回来时被鲎蜍留下的,我打断了他的手臂,他也险些要了我的命;你看,肋下这个凹坑,也是在那一晚造成的,现在每当阴雨天,这里就会痛痒难耐,这是王国前代将军的杰作,而我却结果了他的老命;还有我两条手臂上这些烧伤和刀疤,都是我第二天想去杀了那贼坯亲王时留下的,当时有五百皇家近卫军在王府死守,被我杀去了三百有余,当我抓住那贼坯时,宗室四位大祭司和三大主祭出手将我制伏,即便那样,我还是戳瞎了他一只眼睛。但我知道,纵使将那贼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无法减轻他对你造成的半点伤害,表兄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没能出现在你的身边,在你呼唤我的时候却没能去到你的面前。”冠澜迷醉的说着。
“表兄!”女人的声音一下子清新纯净了起来,“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真心待我好!芽儿明白!为了我,你把自己的前途毁了,为了我,你得罪了族中所有的长辈,为了我,你连一个男人最后的自尊都摒弃了,我怎么可以忘记了你的模样,我怎么可以记忆不住你的声音,我分明是这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我分明是这个世间最受宠溺的妻子,表兄,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的脸,我要让自己下辈子也能一眼认出你,你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芽儿!”冠澜说道,“表兄的心始终都在陪着你,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剑少靠着墙壁听得太入神了,原来亲王损毁的眼睛和将军被截断的手臂都是拜他所赐,而且,他还拥有三个主祭和四个大祭司才得以压制的实力,难怪他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他确实有不去讨好任何人的资本。
“不畏皇权舍身相救,糟糠之妻不离不弃,这才叫男人。但为什么非把她关在这里呢?”蜜儿在剑少身后说。她把剑少吓了一跳,剑少还以为她早就走了呢。
“外面是谁!”冠澜迷醉的声音一如洪钟般的响起。
蜜儿拉着剑少一路向阶梯出口逃去,四只脚丫“吧嗒吧嗒”,在隧道中留下一串串急促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