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伊始的天空,阳光是那么和煦而又匆忙,总是步履匆匆的把一块儿土地照耀得光明灿烂,却又来不及将之彻底温暖。无暇的云朵飘过,地面上又是一片寡淡的云影。
白虎宅邸高挺的院墙内,不时传出一阵聒噪,惊得树上的雀儿们急忙扑扇开翅膀,竞相远离。
管家跑到自己的房间里,蹲下身来,对着桌子下面的珍瑟说:“大小姐!剑少爷现在正满院子挖坑呢,他说要把这个宅院刨坑埋了!”
珍瑟抱着桌腿说:“让他挖吧!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累得满地爬了。”
管家摇摇头,撇着嘴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管家又跑到自己的房间中,打开衣柜,对着衣柜里面的珍瑟说:“大小姐!剑少爷现在又开始砍树了,他说要砍够了木柴,一把火把这个宅院烧了!”
珍瑟掀开披在身上的被子说:“让他砍吧!聆风古树可不是他说砍就能砍得动的!没有半盏茶的时间,他就会急得跳脚了。”
管家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行李,斜着眼睛离开了。
不久之后,管家又一次跑到自己的房间,趴在地上,对着藏在床下的珍瑟说:“大小姐!剑少爷又开始挖坑了,他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给找出来!”
珍瑟咬着衣角说:“让他找,看看是他挖得深还是我藏得深!对了管家,我找到了你掉的两枚戒指!”
“谢谢您大小姐,但这不是戒指,是我的裤门扣。”
“不管是什么,反正没有我的话你就找不到了对吧!”
“这倒是。可是,您总这么藏着也不是办法呀!您这么藏着,除了把我床底下打扫干净之外,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管家说。
其实,管家想说的是:你总藏在我房间里也不是办法呀!
“没办法,能避一时就避一时吧,好歹等他稍稍消气了我再去见他!”珍瑟楚楚可怜的说道。
街道上的行人穿流往昔,偶尔有兵丁骑着摩托车一样的符马疾驰而过。这种符马的速度很快,噪声很低,这是舍弃了平稳行驶,极大限度追求速度的一种代步工具,所以对驾驭者的要求非常苛刻。与符力马车一样,这种依靠恒久符作为驱动力的交通用具,因为做工艰难和符文的名贵,在整个王国,甚至是整个世界中都十分有限。
街道尽头,远远的走来了一对男女。
男的是个眉目秀气的中年人,衣装笔挺,穿着考究。
而那个女的,明显不是恒琅世界的人。她戴了顶深蓝色棒球帽,帽檐低低的遮住了整张脸,一袭过肩的长发相当别致,蓬松的垂在背后。女人上身穿着过肘的精美套衫,里面是一件浅橙色条纹紧身T恤。下身穿着一条嵌着挂链的低腰牛仔裤头,纤细的腿上穿着黑白条纹的打底裤,脚上是一双糙革皱纹的淡棕色厚底靴鞋。
她还有一个粉嫩嫩的大挎包垂在腰间,上面挂着psp和微型DV之类的数码用品。以这身装扮行走在这个世界的街上,想不引人注目实在太难了,尤其是懵懂无知的男青年们,盯着她偶尔露出来的肚脐上的亮钻脐钉,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对男女来到了珍瑟的家,中年男人推开门,大声问道:“白虎大祭司在家吗?”
随后两个人也不经主人家的允许,走进了院子。
剑少正挥着一把铁锹在院子里挖坑,他头也不抬的回应说:“我也正找她呢!你要是急着想见她,就帮我一起挖坑吧。”
男人笑起来,“你应该就是准星将范剑了吧!”
剑少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叫他的全名,他将铁锹向地上一戳,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人。
当剑少转过头的一刹那,他的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女人吸引住了。不是因为女人的穿着艳丽,而是因为剑少看到她的装束之后,产生了一种同根同源的亲切感。一时间,剑少的心绪紊乱,心里面七滋八味,所有的喜悦和哀伤纷纷涌现。
剑少跑过去,看着女人说:“你也是地球来的吧!我也是我也是!这里的世界很混乱,喝碗混沌能把人喝醉,卖纸船的小贩有总也数不完的零钱,绑匪老是把人脸对着脸捆在一起,这里的和尚不许穿鞋,要嫁人的却不可以有男朋友,大街上跑的车上连根马鬃毛都没有,却还好意思叫做马车,尤其是守卫的班主任,又色又凶又可恶,但是早上的牛奶还是蛮好喝的,这棵大树怎么砍也砍不动,我妈现在还在大衣柜上呆着呢!”
剑少的话说得毫无主题,估计没人能听明白。女人终于抬起脸来,盯着剑少看。
这是一张小巧而精致的脸,而且,面如美玉,唇若点朱。但与这一切不相称的是,她的右眼上包扎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医用纱布,看起来她像是患了眼疾。
女人显得有些厌倦,她看着剑少说:“这是谁家的破孩子!”
剑少对这个女人的亲切感,瞬间就削弱了百分之五十二。他真想对着这女人抖抖口袋里的钱币,“你才破孩子呢!我的钱是都花了,要不然我吓你一跳!”剑少嚷。
一旁的中年男人微笑着,无可奈何的摇头。
女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塞到剑少手里,“一边撕着玩去吧!”女人说。
剑少愣愣的接过纸巾,随即撕得粉碎,“你才老年痴呆!你们全家都是老年痴呆!”
女人好笑的撇撇嘴,“这还是个幻想型的。”
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对女人说,“蜜儿,又不听话了,你就不能和这个小弟弟好好相处吗?”
这时候,管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出来,满院子的大坑小坑实在让他站不稳身。
“哎呀!这不是撷电大祭司吗!大人您可真是稀客呀,快里面请!”管家热情的招呼着。
中年男子对管家讪笑着说:“不忙不忙,你家小姐在吗?”
管家的笑容僵了一下,用自己的左手抓了抓右侧的脸颊,趁机偷偷看了一眼剑少。还好,剑少的注意力停留在旁边的女人身上,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对着女人横眉立眼。
管家对这个撷电大祭司小声说:“您先等一下。”
然后他磕磕绊绊的穿过中厅。
“大小姐!”管家对着横放在自己房间的一个大花瓶说,“来客人了。”
珍瑟从瓶子里探出头来,“谁这么添乱啊,就说我不在!”
“是大祭司撷电?伊双,他还带着个穿得跟乌眼儿鸡似的漂亮女孩。”
“什么?是他,太好了,我有救了!马上就出去见他!对了管家,我找到了你掉的两枚耳环!”
“那还是我的裤门扣!”
撷电?伊双和蜜儿已经坐在了中厅的胡木椅子上,家里的两个侍女为他们上了两杯香茶。蜜儿不经意的揭了下领口,露出一枝纹在右胸前的梅花纹身。
侍女们又为院子里的剑少端了杯茶,“剑少爷,休息一下吧!”一个侍女说。
剑少扔下铁锹,接过茶杯,“谢谢!”
“剑少爷,客厅里的那个姑娘也是从你家来的吗?”另一个侍女问。
“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叫我剑少!我们家才生产不出那种小太妹呢。”
“剑少爷,那个姑娘好漂亮啊!她穿的衣服真是叫人心痒难耐、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套她那样风情万种的装束!”
“你们就不学好吧!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严严实实的衣服不是很好吗,又防风又防晒的,干嘛非把能露的都露出来。”剑少喷着满嘴的茶叶渣子说。
一个年轻的仆从凑过来说:“剑少爷,你还小,不知道那种妖媚女人多能勾引起男人的欲望。”他说完便望向中厅,吞了下口水。
“不要脸!”
“就是!真不要脸!”
两个侍女朝着那个仆从叽叽喳喳的谴责了几句,便欢呼雀跃的跑开了。
剑少一拍仆从的肩膀,“大哥,你要是帮我把老白找出来,我就帮你把客厅里的那个女的追到手,让她做你老婆!连胳膊带腿的让你看到够。”
听了剑少的话,仆从一脸的春光灿烂,就好像真的把蜜儿娶回了家一样开心无比,但马上,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呀,剑少爷的坑挖的真圆那!天不早了,我该打酱油去了!”
然后他抹了一把红肿的鼻头,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看来大叔那一拳把他的脑子打坏了!”剑少愣着嘀咕了一声。
当剑少正准备捡起铁锹时,他突然看到珍瑟在中厅里鬼头鬼脑的朝他张望。剑少盛怒,他抓起两把泥土冲进中厅。
管家在门口拦住了剑少,极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剑少爷!现在家里有客人,您多少得为大小姐留点面子。她说了,等客人走后,你就是把她大卸八块她都英雄无悔!”
剑少想了片刻,然后愤愤的扔了泥土,走出中厅。
“剑!你要去哪啊?过来过来。”珍瑟朝着剑少喊。
站在一侧的管家头上的青筋突起,他觉得自己右眼皮儿跳的厉害。
剑少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走回来坐到珍瑟的对面。他的眼神像凌厉的箭镞一般,将珍瑟万箭穿心。
“剑!这位是裹角部的大祭司撷电?伊双大人,这位是撷电大人寻找到的准星将!”珍瑟为剑少介绍着坐在下垂手的两人,然后又向两个人介绍起了剑少,“这就我寻找到的准星将,剑少。别看他年纪还小,但是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尤其是他的气量和胸怀,简直比天海还要宽广!”
剑少没羞没臊的笑了起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管家盯着珍瑟看,好像在说:你就吹吧!尽说些挨打没人拉的鬼话。
珍瑟又对剑少说:“撷电大祭司主修雷道,在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就能绘制出上等位的雷走符文了,雷道是五大符道中最具威力的一门,因此撷电大祭司一直是我教宗室中除妖诛魔的顶级战力,到现在为止,他所建立的功勋比我的头发还要多!”
管家晃了晃身,他觉得一股凛冽的西北风儿正在吹他的后脖颈。
“呵呵,你说得太夸张了,是不是有事求我啊!”撷电笑着对珍瑟说。
珍瑟刚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之后,反过来问撷电:“你今天到我这里来,该不会只为了喝茶聊天吧!”
撷电抹了下乌黑的头发,笑起来,“当然是有事相求了。”
珍瑟立刻挺起了脊梁,“什么事啊?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撷电神情恳切的说:“小事一桩。两位主祭大人指派我去南方平匪患,我把蜜儿带在身边多有不便,所以想委托你代我照顾她一段时间。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便得返。”
珍瑟不解的问:“平匪患?这应该是王庭的事,为什么要指派你去?”
“大概一个月前,在瑙江中下游一带出现了小股流寇,不时袭扰周边百姓,当地的军庭府院出兵剿杀,军方竟全军覆没,府院奏报王庭,调兵两千镇压,我方伤亡惨重。近日宗室得到确切消息,这伙匪寇中有妖物结伍,正巧我昨天刚刚回来,便被指派随军南下。”
“区区几个与人类结伍的妖物,竟然调派一个大祭司随军征讨,这不合情理啊!”珍瑟问。
“若是平时,当然用不着大祭司出马,可现在是时雨节啊,全国上下的兵力分配有不得半点差池,既然想让王庭尽量减少兵力调动,咱们宗室自然要多多出力了。王庭的符术师只适用于两军对阵,能驱妖却不能除妖,所以这一行,宗室决不能缺席。”
珍瑟笑着说:“看来我不接受你的委托,就是政治问题啦!”
撷电笑呵呵的摆手道:“看你说的,其实我也可以拜托朱雀大祭司照顾蜜儿的,但他家里男丁过多,我怕蜜儿住不惯,就来拜托你了!”
提到朱雀,珍瑟是不会有好心情的,但是她懂得克制。“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心思细腻。”珍瑟说。
“你们都是女孩子家,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融洽。况且,你又是这么平易近人。”撷电说,淡淡的露出一抹微笑。
一旁的管家暗暗赞叹:这个马屁拍的好!
珍瑟对戴着棒球帽的蜜儿说:“小姑娘,你年纪多大了?”
半低着头的蜜儿没做出反应。
撷电说:“别叫人家小姑娘,你比她大不了多少!这么说,你答应了?”
珍瑟抬起头说:“答应是答应了,但有一些话我必须讲在前面。我会尽最大努力的照顾她,但如果她发生什么意外,不要指望我会负任何责任。”
对面的剑少一脸鬼笑,他心说:“老白啊老白,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那是自然,你只管照顾她就好,有什么差池都算在我头上!”撷电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蜜儿,眼波深邃。
“放心!我不会让她被人欺负的。”珍瑟说。
撷电转回头,舔了下嘴唇说:“我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我担心她去欺负别人!”
撷电的话一说完,中厅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剑少。
“都看着我干嘛!她要是敢跟我叫板,本少爷把她那只眼睛也打爆!”剑少再也沉不住气了。
撷电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珍瑟说:“差点忘了,前几天蜜儿刚做了麦粒肿的内切手术,麻烦你提醒她按时用药,洗脸时不能让纱布溅到水,尽量别让她流泪。”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药瓶递给珍瑟,“眼药水是白天用的,眼药膏是晚上临睡前用的。最好每天用煮熟的禽蛋热敷两次。”
他又掏出一包纱布来递给珍瑟,“其实不用纱布包裹也可以的,只是轻微的浮肿而已。但是女孩子嘛,爱漂亮!她的纱布每天要更换一次,一定要保持洁净、透气。”
他又掏出几盒药来,“这是去痛和消除炎症的药,轻易不要给她吃,如果炎症恶化了再吃。蜜儿在这段时间里要禁烟禁酒,忌食油腻、辛辣的食物,小孩子家的嘴都很馋,所以一定要看好她。最多再有七天,她就能彻底痊愈。”
珍瑟看着撷电出神,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啊,居然可以细致到这种地步!
蜜儿始终办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她的面目表情,但她飞快叩击着椅子把手的手指,出卖了她惶然的心。
“别逼她做不情愿的事,即使非做不可,也请不要逼她。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撷电半笑着说。
“那她的伙食费算谁的?”剑少问。
所有人再次把目光集中到剑少身上,这就是所谓的仗义疏财、海阔天空。
撷电点着头说:“当然算我的了,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再清算!”
珍瑟看了剑少一眼,“她在我家的吃穿用度用不着你掏钱。但是说来也巧,我正好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珍瑟扬起了嘴角,“剑少从大凡带来的手机被我用电符弄坏了,你是公认的雷道天才,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它复原!”
撷电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你也太抬举我了,你这不是撕破了衣服找裁缝,撑爆了肚皮却怪厨子吗!照你这么说,我被野兽咬断了腿,就应该找你来使我复原喽!”
珍瑟特别讨好的笑起来,“别这么说嘛!他的手机里有他妈妈的照片,对他很重要的,想想办法啦!”
剑少附和着说:“还有全家福,和四十多块钱的话费呢!”
蜜儿终于开了口,“你的照片是储存在记忆卡里吗?”
剑少盯着她,点了点头。
“如果记忆卡还没有损坏的话,我有办法!”蜜儿打开自己粉嫩的挎包,掏出一个手机来,“我的电话送你吧,反正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处。”
剑少没有去接那个手机。
“就当做是我食宿的费用。”蜜儿说。
剑少还是不动,蜜儿站起来,把手机放到了剑少身边。
“蜜儿的这些耗电器具,我都是做过些小改动的,可以用很久!”撷电说。
撷电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文,平和的说道:“请大家暂时闭上眼!”
然后他两拳相抵,符文像只游鱼一样,悬浮在他面前。撷电猛的将两只拳头分开,符文也随之一分为二,就在符文撕裂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光爆闪开来。光晕中,好似空间被撕开了一个破口。
光电散尽,七八只大大小小的旅行箱便出现在中厅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