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能有多好?”老头追问。
“我劝你还是别惦记了。”晓鸸乜斜着老头,嗔怨的说,“一方面,那里是墓主人看得比自己尸骨还重要的地方,机关销器毒虫陷阱,绝对少不了!另一方面,你可别忘了,你、我还有他四姨,咱们可都是北派的,北派的倒斗手艺人绝不毁坏人家的墓穴风水,用棺椁来完成易位的镇宝要是被人摸了,这里的风水也就彻底毁了。”
“明朝初期离现在都七百多年了,没准儿他们家人早就死绝了,让好东西守着这个老干尸不是糟践了吗,还不如摸出来给胖哥我这活人换钱花,那样才叫物尽其用!”老头皱着眉头浅笑。
晓鸸也不再理他,将身上一枚挂符衔在口中,便对棺木中的剑少由头至脚的摸了起来。
老头在一旁哼哼唧唧的念念有词着:“死人不挡活人道,活人不把死人扰,我说这位死人老哥,您在这儿睡着也就睡着,我们惊扰了您的好梦您可得多多担待,这些个冥器在您身边也下不了崽儿,也换不成钱,您老高风亮节,施舍我们几件,就当做是赈灾扶贫了!过两天一定为您烧两份近期的报纸,让您在下边看着解解闷儿!哎呀,现在的简体字您老也未必认得,放心,我一定再给您烧一本儿字典过去。您老在下边也得多多学习,现在的社会压力这么大,竞争多,就业难,就是作为一个死人,您也要懂得与时俱进那!拿个文凭去投胎,您老将来才有发展。”
晓鸸恶狠狠的瞥了老头一眼,要不是嘴里衔着挂符,他早就开骂了。跟个数百年的老尸聊得这么起劲,万一这死人来了兴趣,诈了尸可怎么办!
老头挠了挠眉梢,知趣的住了。他在腿上的刀囊中一抄手,便拔出来一只手掌长短的钢制探钩,准备钩出死尸口中的宝珠。
就在这时,整个椁室不知从哪里掠过一阵阴风,把几个活人吹得脖颈生寒。
“啪”,一只枯腊般的尸手兀地钳住了老头操着探钩的右手腕,这尸手皮骨嶙峋,枯槁破败,指甲数寸有余。而且从棺材中死尸的嘴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了犹如生锈多年的金属片相互摩擦般的话语声来,“你有厕纸吗?”
老头一瞬间被吓得头发倒竖,心下的第一反应便是挣脱开那只死人手,“起尸啦!老麻,这是个粽子!”他大声喊道。
棺材另一侧的晓鸸那里,立刻传来了拉动枪栓的声音。“他四姨!蜡烛怎么样了?”晓鸸对着门口方向问道。
“蜡烛没有灭!”四姨仓惶的喊。
晓鸸眼睛一转,恍然道:“坏了!‘阴人遮风’!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节,万万不该让他四姨去守蜡烛啊!”
说话的功夫,晓鸸已经将一只改装过的“土炮”抵在了棺材中剑少的头上,他想也不想,抠起扳机就是一家伙。
不料剑少的反应更快,早在枪响之前,就伸出另一只手把枪口向外拨了开去。炸雷一般的枪响过后,剑少头上的棺材壁便楔入了一大团铁砂。
老头的腕子仍被剑少钳制着,他被逼的急了,一只脚蹬住棺材,发死力向后猛的一挣,但却并没有挣脱开剑少的尸手,反倒将整个尸身拖得坐了起来。
晓鸸临危发难,将手中枪托横扫而来,正打在剑少的太阳穴上。但好像并没有对其造成多大伤害,剑少的头纹丝未动,被枪托砸过的死皮上只出现了个很浅的塌陷。
剑少突然感到,自己的全身上下仿佛被激活了一般,他便张牙舞爪、狰狞毕露的从棺材中爬起身来,“噗”的一口吐出嘴里的宝珠,然后对着老头发出一记龙吟虎啸似的嘶嗥声,“给我纸!”吼声空泛尖利,就如同尖锐的刀子重重划破一整面玻璃墙那样,让人感到刺骨锥心般的难耐和胆寒。连剑少自己都觉得,这声音简直就是一个冤死的厉鬼,扑人索命时发出的鬼啸。
老头被彻底吓过了劲,反倒镇定了几分,他凶神恶煞的骂道:“坑人的老妖精!胖哥我今天弄死你!”他反手抽出腰间猎刀,“嗖”的一下剁在剑少的脖子上,但他瞬间就发现了,剑少的皮骨比金丝楠木的质地还要坚硬上一些。
又是“乒、啪”的几声枪响,剑少扣着老头的那条手臂上多出了几个凹坑,几个弹头已经完全的没进了肢体。剑少转头一看,发现刚刚开枪的人是站在椁室入口的那个四姨。剑少猜得不错,那个号称“北派四姨”的人,就是长思无疑。她此刻面目沉凝,身形稳健,平握着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着弹头高速摩擦所发出的白烟。
这时候,忽然有一团火球飞来,正袭向剑少的头脸,这一下让令他猝不及防,慌乱间松开了老头的腕子。不过这团火并没有燃烧多久,顷刻间便完全熄灭了。老头借着这个空档,忙向后闪了开去。
一侧的晓鸸,又向自己嘴里灌了口燃料,他举起打火机来,对着剑少就要再次喷火。剑少看明白了状况,但情急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间意乱神迷,竟对着晓鸸的脸“呸”的一下吐了口唾沫。他的嘴里也不知干涸了多久,根本就没有任何唾液,所以他吐的这口唾沫,只能算是个有形无视的“哑弹”。
晓鸸一个愣神,“咕嘟”一声,把嘴里的燃料喝下了肚。荒山大墓,粽子僵尸,他自问也是见过不少,也素来知晓“鬼笑莫如听鬼哭”的凶险。但看眼前这位,他不哭不笑的,却朝你吐痰,而且还冷不丁的从嘴里往外蹦字儿,难道这粽子也能进化不成!
发愣归发愣,晓鸸的手上可没丝毫放松,他抡起手上的燃料瓶,不停的将高浓燃料泼到剑少身上,然后一个闪身,又把打火机摔到泼过燃料的地方。
“呼”,熊熊火苗便窜了起来。三个人满以为,就算这粽子再怎么古怪,再怎么能耐,也绝经不住一把火烧吧!
却不想,剑少像没事儿人一样,不紧不慢的把身上着火的殓服脱了下来,甩在一旁。而且这还不算完,看剑少的架势,他还准备脱裤子。
三个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他们相信,纵观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倒斗的手艺人,也绝没可能有谁见识过眼下这种阵势。
“死了都不知道要脸的臭流氓,我弄死你!”老头高举猎刀冲了上来。
剑少已将腰上尚未腐化殆尽的丝绦解了一半,见到有人冲过来,忙伸手喊了一声:“纸!”他的声音,就像长指甲挠在碎玻璃上一样刺耳难听,别人很难辨别出他说的是什么。
老头早已起了杀心,他血灌瞳仁,猎刀高挑,对剑少兜头盖脸就是一记斜劈。“喝”的一声怒哼之下,猎刀断折,剑少脚下一个踉跄,便又从新趴进了棺材里。
所有人都跑过来,绷紧力气闭合起这只棺材盖。然后他们喘着粗气,纷纷坐到了棺材盖上。正当他们找东西钉死棺木的时候,剑少只踹出一脚,厚重无比的金丝楠木棺盖,连带着三个大活人便被一同掀翻了出去。
当剑少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他竟感到了一丝轻松。从他的裤管里滑落出来一个为死人“封体防腐”的玉石,一时间他心神烦躁,便从棺材里跨了出来。
地上的三人面面相觑,晓鸸拧着眉毛对老头喊:“上蹄子!”然后他一个侧翻滚至棺材近前。
老头也忙站起身,从背包中掏出了两个黑蹄子来,“四姨!手上有准头没有?开枪帮我点了这死鬼的那对招子!”
长思扬手就是一枪,精准的射穿了剑少左眼,这只枯朽的眼球瞬间爆裂,腥臭的绿液溅出一片。等长思瞄准了剑少的右眼时,只听“咔”的一声,手枪撞针发出空响,子弹告罄。
剑少呲起獠牙就是一记嘶嗥,左眼上疼倒是不疼,只是他刚刚才拥有了视野,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人打了对折。以前他总是叫蜜儿一只眼,没想到自己今天也步了她的后尘。
另侧的晓鸸猝然发难,在剑少背后用尽力气使了一招探海擒龙,剑少上盘的几大主要关节便纷纷被锁了个结实。再大的力气施展起来也是需要腾挪空间的,就好像咬力能达到两千镑以上的鳄鱼,你只需在它嘴巴合拢时掐住它的上下吻,它便对你无计可施了。
老头气势汹汹的操着黑蹄子赶了过来,但真的赶到了近前,他盯着剑少的脸竟觉得欲哭无泪,因为剑少正满不在乎的紧闭着嘴。后面的晓鸸咬着牙说:“死胖子,你给这粽子相面那!快动手,我要顶不住了。”
“他咬定青山不放松啊!我有什么办法。”老头说,他将黑蹄子抛给了旁边的长思,然后摸出一把工兵铲来,对着剑少的嘴就砍。剑少把嘴一张衔住了铲头,不料老头将铲子一撬,剑少的嘴硬生生被撬了开来。
这边的长思下手更狠,用一把钩刀挂在剑少的下颚上,然后猛的用力一拉。再等剑少反应过来的时候,长思手中那个黑蹄子已经进了自己嘴里。剑少这时感到唇齿发麻,就好像是舔到了一根高压电线,浑身上下又都不听使唤了一般。这黑蹄子就像粘在了他口腔里,让他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三个活人眼见大功告成,齐齐闪开了身影,只留剑少站在那里,任凭他摆出种种痛苦而扭曲的姿态。
但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剑少却镇定了下来。因为他发觉到,黑蹄子入口所带来的那些不适感,多半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都说黑蹄子专克粽子僵尸,但这毕竟也只是一个传说,倒斗的人带着黑蹄子,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可这方法的效力到底如何,却从未有人验证过。更何况,剑少心里明白,自己只是个临时客串的粽子,如果没有自己的意识,这具死尸能不能动还完全是个未知!
坐在地上的老头突然脸色大变,竟焦急的从背包里摸出一根蜡烛粗细的纸壳雷管,然后麻利的咬断了大半截引信。
长思喘息着,对着老头忙问:“怎么了?”
“老麻!四姨!今天胖哥我可算是把你们给坑了!”老头一面警觉的盯着剑少,一面慌乱的在身上翻找打火机,他接着说,“我让卖装备的黑市小贩给骗了,咱们刚刚用的不是黑驴蹄子!”
不远的晓鸸也是冷汗直冒,他惊讶的问:“不是黑驴蹄子那又是什么?”
“是黑牛蹄子!难怪都说便宜没好货。”老头打着了打火机,又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们快点儿跑!”
“你这挨千刀的死胖子!”晓鸸怒骂了一声,连滚带爬的抓起长思就往外跑。老头引燃雷管,“嗖”的一下扔到了剑少脚边。
此时的剑少刚刚把嘴里的黑蹄子抠出来拿在手上,猛然看到一个嗤嗤窜火的雷管在自己脚下滚动,他忙一脚踢开。但这雷管的引信实在是太短了,被剑少踢开之后,它只贴着地面滚了没多远便轰然炸响。
整个椁室内地动山摇,每一块漫地的石砖都碎裂着向下崩陷坍塌。椁室之下竟然是个无极深渊般的断崖,剑少和老头一同向下坠去。落石的崩溅翻滚声,人们的叫嚣哀嚎声,伴随着雷管爆炸所带来的耳内嗡鸣声乱作一团。
老头的身手却也当真了得,只跌落了三四米的落差,他便随手抓住一棵斜长出崖壁的枯树枝桠,将矮胖的身躯悬挂在了半空。他对着飞速下落着的剑少抛了个飞吻,带着一脸欠抽的笑容喊:“老妖孽!恭喜你又要死一回了,胖哥我祝你死无全尸!”
而下坠中的剑少则是喜忧参半,如果继续这么下坠的话,是不是就能回到恒琅世界,回到那些熟人的身边呢?此后不用再忧心于一天一变的身份,不用再周旋于别人的争名逐利之中,但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现在他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推窗户,突然飞板儿砖。但这个三千世界真的会有那么好心肠吗?
剑少挑起仅剩的右眼向上张望,果然不出所料。在他的正上方,那只金丝楠木的朱漆棺材已脱离了椁体,正飞快的向他砸来。同一高度的两个物体会同时落地,因为加速度是相同的。但这个棺材似乎不管那套理论,如同配备了引擎一般,飞速的向剑少接近。
情急之下,无计可施的剑少正想用手中的黑牛蹄子去砸棺材,他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棺材还是会飞过来顶着自己下坠,从而打破自己的恒定速度,那样应该会扰乱圆阵的结成吧!最后,棺材会不可逆转的将自己砸进深渊地底。又或者是自己顺利的回到了恒琅,但这大棺材却也跟着自己一起去了恒琅,在那里把自己拍成肉饼!无论怎么想,自己也都改变不了成为一大张披萨的命运了。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剑少手中的那个蹄子竟如同一个生命体一样,匪夷所思的颤动了一下,然后从中冒出来数十个金属般的细密触角来,密密麻麻的覆盖住了剑少的整只右手,少顷间,牛蹄子宛如一个变形金刚,飞快的幻化成一个莫可名状的古怪器械,大如麦斗,无锋无棱,套在手上,就像一个怪里怪气的金属鸟巢。
剑少左眼的视野开始渐渐恢复,不知是否由于眼花而产生的错觉,手上这只鸟巢四处游走的金属条带,飞快的拼凑出了一个二零零八的数字纹样,一现即没,马上又变成了其他形态。
棺材已近在眼前,剑少挥起右手上的东西便向棺材砸去。庞大的棺材被砸中之后,如同烟尘幻影,一下子消失无踪。
黑暗,越来越黑暗,当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之后,剑少冥冥中感觉到,这一切似乎又该告一段落了。突然间,他感到全身一阵难耐的刺痛,然后是一座山岳陡然落入海中的庞然声响。
紧接着,剑少的眼中豁然明亮,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棉絮一般飘飘下落。许多形同鬼魅的身影在他面前乱晃,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竟然是老头,此刻他正呲着门牙,阴森森的看着自己。难道是老头觉得不服气,一路追杀下来了不成?
剑少觉得自己该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扬起右手便向老头冲来,“老不死的纳命来!”他气急败坏的喊着。乱晃着的鬼魅身影一拥而来,挡在了老头身前。
“这不是剑少吗?”突然有人说道。
剑少一个愣怔放缓步伐,他扭过头,在身后找到了那个八支角锥围成的黑光圆阵,以及圆阵中几乎被黑光完全吞没的一个人影。望着圆阵中一闪而逝的华美衣衫,他露出疲惫的笑容。
剑少环视着仓室中那些面容逐渐在他眼中清晰起来的身影,心满意足的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然后也不等有人回应他,便躺在了土褐色的砖地上,一睡不醒。
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吃到胃抽筋,这竟成了他最大的梦想。原来幸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企及,她就在你不经意间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