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用这么正式语言写信的人，沈逸星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些人要不就南下了，要不就成了日伪走狗，彼此之间还保持联系的几乎没有。
谁会这么郑重其事呢？
沈逸星小心翼翼的将信封裁开，里面薄薄两页纸，分量并不重。
“老奴，乐全，再拜，近来听闻您……”
沈逸星将信件反复看了两遍，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冷颤。
乐全，乐山集，我就知道你们没有走远。
但是现在还来得及么？
沈逸星深吸口气，朝警卫道“准备汽车。”
“是。”警卫想了想道“去哪里？”
“周记面饼店。”沈逸星正色道“突然又想尝尝那里的点心了。”
警卫神色不自然的点头，然而并没有多问。
这个总长真奇怪，不是前两天才去过么？这会又要去？
啧啧，有钱有权，记起一桩是一桩，自在！
沈逸星赶到周记面饼店的时候，才早上十点半左右，最近日本人盘查的紧，店里只不过三两个客人。沈逸星扫了他们一眼，又将几个保镖支开，径直去了三楼‘天’字房。”
他的心跳得很快，甚至腿肚都在微微哆嗦，当他拉开大红漆门时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是你！”
沈逸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嘴唇半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身躯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人我见过，我见过他！
是的，在哪？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不，冷静点，我需要冷静。
是的，我见过，我见过他，在很久以前。
让我仔细想想……
“少主。”
屋里老人目光柔和，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见了离家十年的儿孙长大归来，慈祥，平静。
“你……你是那个……那个……”
“是的，正是老奴。”
老人微微点头，面对目瞪口呆的沈逸星，没有任何的惊讶和不解，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呵，一如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啊！
“当年少主逃离牢笼，正是老奴送您到十里亭。”乐全脸色露出一缕欣慰的笑容，恍如一道刺破阴霾的阳光，照亮了他灰蒙蒙的内心。
是的，就是他，我隐约还记得那一路是那么的漫长和遥远，只有一老一少静静的走在荒芜的小道上，远处山岭间露出一簇破败的勾檐。
沈逸星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走进去，端坐在老人的对面。
“您……怎么来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给他倒了一杯香茗，清香袅袅升起，渐渐迷蒙了他的双眼，让他觉得这位长者一定来自化外之地的桃源。
“老奴掰着指头盘算了十几年，以为少主时日已尽，却没想到您依旧健在，而且比起从前成熟了许多。”老人淡然道“老奴伺候了两代家主，能看到如今的情形，也就可以放心去向家主交代了。”
“你的家主是谁？”沈逸星凑过身悄声问道“乐牧之？还是沈平云？”
“这些重要吗？”老人轻轻摇头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就只剩下您了。”
“我？只剩下我吗？”沈逸星恶狠狠笑道“那聂隐苍算什么？”
老人沉默半晌，幽幽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哼，哼哼。”沈逸星舒了口气道“好，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我的少主，我是您的老奴。”
沈逸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犹如两潭幽泉，沉寂深邃。
“你，其实就是玄武。”
老人抬头看向他，脸色波澜不惊。
“是的。”
“你难道不惊讶，为什么我会知道？”沈逸星脸色阴沉道“你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当您从毛家庄逃脱之后老奴就感觉到了。”老人抿了口茶水道“您比您的父亲更加聪明，机警，难以对付，最重要的是……天命站在您一边。”
“天命？何为天命？”沈逸星咬牙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或许吧。”老者似乎叹了口气道“或许……”
“你今天引我出来是为了什么？把事情了结吗？”沈逸星心里感觉一阵烦闷，扭头看向窗外道“你真挑了个好时机。”
老者低头陷入一阵沉默中，没有回答。
“是该了结了，不是吗？”沈逸星悲凉道“我已经被你们当做傀儡玩弄了二十多年。”
“不得不承认，老奴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老人叹了口气道“现实告诉我，我越来越无能为力了。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化，我已经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沈逸星放眼看向他，老人眼中泛起一阵无奈和苦涩的光芒。
“沈家的事，已经拖延了上千年，绝不是一朝一夕能了结的，更不是杀一个两个人能了结的。”老人摇头道“老奴在信里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你认为我会怎么做？”沈逸星嘲讽道“自我灭亡？不，我不甘心。”
“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老人闭上眼低声道“老奴尽力了。”
“你的时日也不多了。”沈逸星脸色发寒道“我感觉到你的气息很微弱，你等不到我做决定的那一天了。”
“那又如何？”老人睁开眼看向他道“老奴从来没有左右你的事情，你走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
“告诉我剩下的东西。”沈逸星将信封丢在桌面上冷冷道“上面没有写的东西。”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沈逸星恶狠狠道“不要逼我动手。”
“正如您所见，老奴现在油尽灯枯了。”老人语气淡然道“所以不需要您动手。”
沈逸星恨得牙痒痒，虽然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明知他肚子里隐藏着沈家的千年秘密，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了解你们这些人，一辈子桀骜不驯，临死都想让我们对你顶礼膜拜，我可以告诉你，你想错了。”沈逸星眼角抽动道“我会自己去追寻答案。”
“没有答案。”老者目露悲戚道“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告诉我，我叫沈逸星，不叫乐正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