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北小姐过来了。”秦昱在李辰翔身边,轻声说道。
李辰翔手上的毛笔微微一顿,笔锋猛然间停滞在那里,险些将正在写着的奏折弄花。
“毕竟是夜里,天气还有些凉,殿下——”秦昱轻声的解释道,然而,不等他说完,李辰翔已经发放下了手中的公务起身径直出去了。
秦昱看着李辰翔迅疾的动作,呆了呆,口中喃喃道:“我刚刚想说的是,因为天冷了,一北小姐的身体又一直不大好,怕她冻着生病,我就直接让人领她去正厅里歇着了……”
虽说那日在山洞里,李辰翔提到了让秦昱不要叫顾一北小姐,也算是为顾一北保守秘密吧,不过,在私下里没人的时候,秦昱在跟李辰翔说话时,还是聪明的将以前的称呼顾一北三个字改成了带着些恭敬意味的一北小姐。
自家殿下平日里的心思虽然难猜,可是,在对于一北小姐的问题上,那态度根本就是摆明了的感兴趣甚至是喜欢。单看那日在山洞里,一北小姐的衣领有些散乱,殿下那毫不掩饰的惊怒表情就已经够明显的了!
现在,才说一北小姐过来了,殿下竟然直接就把公务全都扔下不管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就是齐澜齐将军过来找他,若非是什么太过紧急的大事,殿下也是自顾自的整理公务然后让齐将军自己上书房里等着他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再说。
“一北见过殿下!”顾一北手上正捧着侍女端上来的热茶,淡淡的一缕水汽扑在她的面颊上,微微氤氲出些许的红晕。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顾一北抬起头望过去,然后,笑意吟吟的站起身,先是行了礼,然后才大大方方的问候道,“几日不见,你还好吗?”
听到殿下两个字时,李辰翔微微的皱了皱眉,然后随便的微微点头,转而问道:“你左肩上的那道剑伤好些了吗?”
顾一北已经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右手轻轻的按在了左肩的位置上,微微侧过头去,依然嘴角含笑道:“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那日殿下的照顾,一北感激不尽。”
李辰翔终于忍不住微微拧眉,扯了扯嘴角,声音轻柔,里面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叫我辰翔!”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静静的看向顾一北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让人看不透的沉暗深邃。
顾一北看着他,慢慢的眨了眨明亮的黑色眼睛,从善如流的改口道,“辰翔,”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浓,声音里仿佛都带着一丝轻快的气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过是他的名字,当她慢慢的说出来的时候,却仿佛带着些轻快的跃动感,“辰翔,嗯,那天晚上,谢谢你照顾我!”
顾一北依旧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即使提到了那一晚,她的神色依然淡静自然。即使,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然而,顾一北这副平静微笑的样子,落在李辰翔的眼里,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难以描摹的奇怪感觉。
不是不知道顾一北心性坚韧,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可是,即使在山洞里彻夜独处,即使被他看到了身体,发生了这些对寻常女儿而言,涉及到比性命还重的名节问题,顾一北依然这般淡泊,这般不以为意。这不由得让他的心里,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惊叹过后,甚至是稍稍的不甘心,仿佛,还掺杂着些许淡淡的心疼……
不知,需要怎样的际遇,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女子这般坦然的以男装示人,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派潇洒肆意,写意风流。
这样的顾一北,让人不得不去赞叹,可是,掩藏在这份潇洒背后的,属于一个女子慢慢成长,慢慢的在尘世中摸索长大的过程,又该是怎样的辛酸和无奈,挣扎和彷徨……
这样的顾一北,欣赏之外,喜爱之外,惊叹之外,更让他觉得有些微微的触及心底深处的隐隐的疼。
看着李辰翔沉暗、又仿佛蕴着无数复杂思绪的深邃双眸,顾一北有些微怔,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情感,让她看不透,也许,是不敢去猜,更不敢去深究。半响,她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一派轻松的笑了笑,然后自己坐回了精致的红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静静的喝茶。
一时间,宽敞的正厅里,仿佛静谧了下来,只余下顾一北手中茶杯里轻轻的水声。
“一北,今晚怎么会过来我这里?”李辰翔也压下了心中太多的复杂情绪,嘴角稍稍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声音清朗,几近温柔。
“嗯,徐斯告诉我,你白日基本都在皇宫里,”顾一北淡淡的笑了笑,突然有些迟疑的问道:“不会,打扰到你了吧!”
“没有!”李辰翔面色不变,完全不去考虑自己刚刚才丢下的才写到一半的那份奏折,他往前走了几步,平静的坐在了顾一北旁边的那个椅子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仅仅隔着一张不过寸余的椅子扶手。
只是,听到顾一北的口中带着丝不加掩饰的亲切说出徐斯的名字,李辰翔的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毕竟,徐斯和她,早在锦州时,便已经相识。
而那时,他和她,却连相见都未曾。
那日傍晚时分,阳光温和,风里却依然夹着重重的寒气。他第一次见到她,不过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的意外,而他们初遇的地方,竟然是在徐斯的书房里。想到这里,李辰翔自己都不由得有些古怪的感觉。
初见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还披着一个纯白色的雪狐皮披风,一个人闷着头趴在桌案上,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可爱的紧。当她抬起头时,还有些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神色有些可爱的迷茫,一侧的颧骨和脸颊上被胳膊咯出了小片的淡红印记,微微有些细挑的眼角眉梢里仿佛都带着些许柔媚。
那时的顾一北,蓦地,便让人心生怜惜。
再后来,他们见过的次数其实也并不多。两次自己主动邀约,顾一北和自己在这个别院中的深夜长谈,那时的银色月华、还泛着清幽的花香的梨花深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顾一北的淡静微笑,顾一北为了徐斯甘愿搅进夺嫡的乱局,顾一北和徐斯之前的友情,让他有些敬佩,也有些自己都说不清的古怪感觉,也是在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心底便为了顾一北这个人泛起了一阵淡淡的波澜。
只是,那时的他和她,对此却全都无所察觉。也许,如果没有就在几日之前的那场意外,或者说是他意料之中甚至是主动牵引着的意外,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便随着时光的逝去淡淡的消散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忽然之间,他的心里感到有些庆幸。
不是为了他和她的相遇,而是,在相遇之后的一个时间里,他能清晰的触摸到真正的她,恍然间发现她真正的秘密。
顾一北,也许只是在不经意间,只是为了你沉静的眼神,嘴角淡淡的微笑,我便开始这般的喜欢上了你。
凡尘世间,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嗯,这个是送给你的!”顾一北终于慢慢的喝完了手中那杯茶,抿了抿嘴唇,又眨了眨眼睛,动作迅速的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了旁边的李辰翔。
李辰翔微微的愣了愣,手上已经下意识的从顾一北手中接过了那个精致的锦盒。他的指尖恰巧碰到了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触感,带着些微凉的气息,李辰翔手上的动作不禁稍稍一顿,顾一北仿佛没察觉一般,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微微低下了头稍稍错开了他微凝的视线。
李辰翔将那个精致的锦盒拿在手里,他的手指修长,映在暗红色的锦盒上,颜色格外的明晰。在指间把玩了一会儿,李辰翔终于用手指慢慢的拨开那个细细的深色滑扣,轻轻的打开手中的锦盒。
锦盒中的暗红色丝绸上,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玉环。色泽水润,在淡淡的光下散发着莹莹的细柔光泽。
李辰翔轻轻的将羊脂白玉质地的玉环拿在手里,对着烛光时,才惊讶的发现,外表看起来光滑澄净的玉环,在烛光下半明半暗的淡灰色投影中,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几个字的痕迹。“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李辰翔慢慢的转动着手中的玉佩,终于把里面的字迹看清,轻轻的念道。
顾一北单手托腮的靠在椅子上,稍稍侧着头淡淡的微笑,“嗯”了一声,算是说明玉环里面隐藏的字迹就是短短的这两句了。
“这是古玉吧,”李辰翔触摸着手中羊脂白玉的质感,轻轻的说道,然后定定的看向顾一北的眼睛,“更别说隐藏在玉环里面的八个字了,能有这等技艺的能工巧匠,举世罕有。”顿了顿,李辰翔轻轻的下了论断:“这个玉环,价值连城。”
顾一北点了点头,却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她淡淡的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轻声解释道:“唔,其实,这块古玉是前朝遗物,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有人将这等稀世珍宝典当给了当铺,正巧被我看到了里面的字迹,觉得有趣,就自己留下了!直到后来看到一本随记手札中提到了古玉内刻的技艺,我才想到这东西,又重新从箱底下给翻了出来。”
“这还真是的——”李辰翔有些哭笑不得,这等极为稀罕珍贵的古玉,先是被主人随意典当,然后,顾一北最初竟然也只是把它当做奇巧玩物。
“很让人哭笑不得吧!”顾一北看到李辰翔脸上的表情,撇了撇嘴角,黑色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笑意。
“如此,便多谢了,一北……”李辰翔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份礼物,话语里最后两个字,几乎融进了他轻轻的叹息里,然后,李辰翔一手按在顾一北的肩上,手指的位置小心的躲开了她左肩上的剑伤处,探着身子,在顾一北猝不及防之下,轻轻的吻上她的嘴唇。
因为惊愕,顾一北倏地睁大了眼睛,近在咫尺,李辰翔的眼睛里也含着丝格外明晰的笑意,四目相对,顾一北的脸上蹭的一下泛起了一片红晕,可是,她却也极为迅速的恢复了冷静,一把推开了意图不轨的李辰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