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塔山,可这山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塔。
尽管有个塔山寺,但整个寺里头也没个像样的高塔。怎么就叫塔山了呢?
“塔山啊,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是仙人建的塔,经过几千几万年,化作了山。已经有塔何必再建,这塔山寺自然也就无塔了。”倒凉茶的小二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传说?巫双又看了看那塔山,也没看出来仙人建塔的轮廓。
“客官,这上山可要大半天,您要不要买个水袋?”小二指着凉茶铺一角摆出来的水袋,“要是上了山,凉茶的价格要贵上好几倍哩。”
原来这佛门清净地也有这么多做生意的。不过,现在天色不早,他们如果一步步走上山怕是得天黑了。
她刚准备问问尊上是怎么个打算,可一回头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鬼王大人已经往塔山走了过去。丢下凉茶的钱,她跟了过去,“尊上。”
“上山看看。”墨月边说边走,“司马钦应该在这。”
这话听得巫双眼睛一亮,“那我们直接去找他?”
“本座只知道他在这。”墨月淡淡说道
巫双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看来具体位置鬼王大人觉不出来,那还是得一点点找。
不过好的时起码能确定在这儿。想到接下来要爬山,巫双拉住了尊上,“我去买点东西。”
去而复返的巫双急急忙忙向小二买了两个水袋,装好凉茶就离开了。
现在已是未时末,不少香客早已上好香,正在往山下走。巫双和墨月两人逆流而上有些突兀。路旁的小摊贩也都开始着手收摊,卖的无外乎是香烛、符纸、凉茶之类的。每往山上走上一段时间,价格就高了不少,看来这塔山寺果然香火旺得很。
其实,巫双他们走得还算快,但快到山顶塔山寺的时候,也已是日落西山,天色不早了。
此时,香客们已经都下了山,他们好一段路没见到其他路人了。
“尊上,司马钦还会是原来模样吗?”
“应该不会。”
“那我们怎么找?”
“他在本座面前,本座自然能认出。”
“那他……还会是人吗?”
墨月摇了摇头,“万物皆有可能。”
巫双不说话了,塔山这么大,人看着都不少,非人的更是不少。墨月宫那些木头傀儡,也就是魂魄在木头上。如果司马钦附在了哪颗树上,岂不是要把整座山翻一遍才找得到?
不过,空花老人不是还说了“石台之畔,木屋连绵”这两句吗。那应该还是庙里头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怎么说也先进去看看为好。
已经到了塔山寺门口,却有一个年轻和尚拦住了他们去路。
他双手合十鞠了个躬,声音温和有礼,“两位施主,天色不早,本寺不再迎客,还请回走。”
巫双上前一步,“大师,这么晚,我们下山实在是多有不便,不知可否借宿一宿?”据她所知,庙里一般都有给香客借宿的地方。
“这位女施主,塔山寺,不留客。”和尚恭敬地又鞠了一躬,而后走回去径直关上了门。
感情这么半天的山白爬了?被关在门外的巫双抿了唇——上来了,什么都没看到怎么可能下去?还要找人呢。
她后退两步看了看,寺庙的围墙不是很高,翻过去不成问题。
可是还没等她说出这个想法,后腰就被托住直直往那厚实的围墙冲了过去。
穿墙术!
好端端站在庙里头的巫双心有余悸地看着身旁的鬼王大人。她可是个凡人,下次拉着她往墙上撞的时候能不能事先给个儿信?
墨月依旧一副淡然模样,看得她有些牙痒痒。
偌大的寺庙里,一眼看去除了刚才关门不让他们进来的那个年轻和尚,就没什么人。当然那个年轻和尚背对着他们已经走远了。
虽然进来了,但他们俩个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寺院里头走会不会太扎眼了?
这会儿见不到人,不代表等会见不到。万一被来个围攻,虽然说离开不是什么难事,但总觉得太招摇。
墨月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直接在巫双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然后巫双就看不见自己的身子了,连手也看不见了……感觉很奇怪。
“错了。”墨月叹了口气,对着她又点了一下。
之前那个术法是让人看不见她,却忽略了她也是个人这件事。
看到重新出现在面前的双手,巫双顿时有了踏实感。
第一次当隐形人,感觉确实不赖。一路走来,刚开始见到人时巫双还有些心慌,可眼见他们全然不觉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她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在庙里走得越发随意。
塔山寺地方挺大,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寺庙的中间。
一个大理石砌成的圆形高台立在正中,看样子是做法讲禅的地方。而在石台边上,往外走约莫大约二十丈,连成一圈的木质屋子正明晃晃亮着灯。寺里和尚夜间便是在这些木屋中做晚课。
一见到眼前景象,巫双顿时就觉得那空花老人真神了,说得一模一样。那看来司马钦定是在这片地方。
一群做晚课的和尚中间,他俩慢悠悠走着,颇有几分肆无忌惮。一个个人看完,墨月径直走了出去,又去到了下个屋子。一间接一间,一圈走下来,他面色有些暗——竟然没有。不仅是人,物什上也没有司马钦的魂魄。
接下来,他们往木屋外圈又找了找,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已晚,和尚们也结束了晚课。然而,他们俩还是没有找到司马钦的魂魄。墨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巫双却有些莫名烦躁——鬼王找个魂魄这么难吗?
墨月不说,但心里而是不解——现下情形确实有些怪异。
不过……一切源头都是司马钦的魂魄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变化。
驭鬼师之所以能驭鬼,皆是因魂魄与鬼王签订了契约。这也是为何驭鬼师再见鬼王之时会有臣服之意。人之魂魄可以为鬼,但为鬼之后如若成不了厉鬼、鬼妖之流,大都很快就会消散,人世之间再无踪迹。
然而,与鬼王契约者,可入轮回,死时魂魄可存附于胎儿,而后人世再走一遭。只不过,前世种种记忆全无,驭鬼之能却可存留。
可是这一次,司马钦本应早已死在了天霜城,但他的魂魄却并未进入轮回。这也是墨月不得不去寻空花老人问他下落的原因。
墨月宫历代以来驭鬼师有很多,但实则驭鬼师的魂魄只有三人不断轮回而已。司马钦便是这三分之一。他的魂魄为何会来到塔山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只要找到他的魂魄,应该就能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尊上。继续找吗?”塔山寺里头已经绕得差不多了,再找应该就要去到寺庙外头了。可是这样的话,与空花老人所言就有出入了。
墨月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领着巫双再次去到了正中的那个高台。
石台之畔,木屋连绵……石台之畔,木屋连绵……
既然地上没有,那么地下呢?
他微眯了眼睛,看下了脚底的大理石面。
高台周围的灯火已经熄灭,皎洁地月光在这个时候显出几分明亮,照得石板上的纹路也清清楚楚。他的眸子越来越浅,透过层层石板、泥土一点一点看了下去……
那是什么!
眸色一紧,他消失在了原地。
巫双只是一回头功夫就发现这高台上只有她一个了。
——怎么回事?尊上人呢?刚才还站在她边上的。
她还在纳闷,兀自走了两步,突然脚腕传来一股力量,拉着她直直坠了下去,眼前立时一片漆黑。
这!!!为什么又不提前说一下!
脚下才触到实地,巫双就闻到了鼻尖隐隐传来泥土潮湿气味,好像是地下。
“啪——”黑暗中出现了一抹柔和的光亮,闪耀在墨月指尖。
他们站在一个走廊,走廊很宽,几乎可以并排走两辆马车,四周墙面都用青砖块瓦得很平整,墙上还钉着放油灯的架子。走廊两端稍远的地方由于太暗看不真切,不知通向哪里。
“这边。”牵住她的手,墨月往右边走去。
走廊很干净,没有蛛网灰尘,看样子是有人来经常打扫。寺庙的地下室放得会是什么?经书?舍利?佛像?还是高僧肉身?
约莫走了几十步的样子,窄窄的走廊豁然开朗,墨月指尖一抬,光芒大盛,立时照亮了各个角落。巫双觉得有些刺眼,不觉眯了眯眼睛。
等适应了光亮,她就看清自己所在之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四周墙上挂着黄底黑纹的布匹,那些黑纹看着似乎是符文一类的。而在屋子的正中却放着一张大床,床上还挂着长长的帷帐。床沿皆是精美浮雕,刷着金漆,一看就不是平常物件。
墨月掀开了帷帐,面色复杂地看着里头。巫双走上前两步,也向帷帐里头看去,这一眼,让她惊讶万分。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司马钦!
他竟然完好无缺地躺在这里。
怎么会是他?
一年前,她明明亲眼看着司马钦在天霜城玄武台之上……
“司马钦?”她试探着喊了他一声,走上前两步,能清楚地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是活人。巫双本来以为来找到的只是司马钦的魂魄,可是现在看到的明明是好端端的司马钦。但为何他会睡在此处?而且……那一身华服、锦被又是什么情况?
“司马钦。”她伸手要去推他,却被墨月拦了下来。
“他魂魄未醒。”
“尊上,他真的是司马钦?”
墨月将帷帐挂起,走到了床沿,语气淡淡,“是。也不是。”
眼前之人和司马钦有着同样相貌,可是,已被烧死的司马钦绝无可能重塑肉身。所以……这只能是另一个人。但是,在他的体内,墨月能清晰地感觉到司马钦魂魄的存在。
听他这么说,巫双回过身,仔细看了看床上那人。这么一看,倒叫她看出来些许不同——相较于司马钦,此人肤色要柔和上不少,整个人也比当初单薄消瘦司马钦要稍稍有肉一点。
本想着会不会是许久不见养胖了,但在看到他放在锦被上的双手之时,巫双心里暗暗确定了——他不是原来那个司马钦。
此人双手光滑无瑕,手心无茧,完全不似练武之人。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和司马钦又有何关系?
墨月一手虚虚抚上那人的额间,静静触及着内里魂魄,眼中几番不定。
——原来是这样。
驭鬼师死后,魂魄会选胎儿轮回。出生之时,墨月宫人便会前往将胎儿带走,在墨月宫里养大成人。然而,司马钦这一次所投胎儿,却偏偏是个双生。可是,被驭鬼师魂魄寄宿的母体有岂会容他人魂魄在旁。所以,双生子甫一出生,便一个注定是驭鬼师,另一个只能是缺魂之人。
三魂七魄,去魂留魄,便只剩下一俱空空荡荡的身躯,世人眼中的痴儿。想不到这无魂的躯体倒成了那一日司马钦死后亡魂的好去处,反而未曾进入轮回。
驭鬼师的魂魄与鬼王有契约,可司马钦现下是个已死未死的状态,这契约似乎有了点问题。所以,鬼王大人这才找不到他。
墨月敛了眉,依旧悬在那人额上的手缓缓握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只要此人一死,司马钦就能进入轮回,接下来便一切如常了。那么……
“尊上。”
他的思绪被截断,巫双正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期待。
“司马钦是不是在他身体里头?那他醒过来还会记得我们吗?”
看着她期许的目光,墨月心收回了手——何必强求。时间本就不多,顺其自然吧。
他微微扬了嘴角,似是安抚,“他会记得。待他醒来,都会记得。”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目前魂魄有损,尚需时日。”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带他走?”
人已经找到了,尊上说也会醒,当然是带走了。把他安置回墨月宫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可。”墨月出声否定,“此处有阵法固魂于身,如果冒然带走,只会魂魄离体。”
魂魄离体,自然就是再入轮回。可是此次,他不能让司马钦入了轮回,起码要在这一世之后。
“那我们……”就让他一直待在这儿?
“半月之内,此人可醒。”
半月?那岂不是只要等上十五天就行了?巫双雀跃了起来——太好了!
“司马钦,听到没!”她笑着坐在床边,“快些醒,我们好带你走。”
墨月眼眸暗了一下,不言不语地放回了帷帐,拦住了她的视线,“走吧。过两日再来。”
“要不我们明日就来看看?”尊上说半月之内,也就说是司马钦应该随时会醒来。
墨月面无表情,“好。”
当夜,回到南顺客栈,巫双刚准备和尊上道别进屋歇息,却被执住了手腕。
“他醒来……你很高兴?”墨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司马钦?
“当然了。”巫双毫不犹豫,司马钦还能活着她就高兴。
现在,就算司马钦夺了别人的舍,对于巫双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只要他还在这个世上,哪怕他成了鬼,她都会欢喜。
“那若是他以后一直陪着你……”墨月停了话语,“去歇息吧。”
话音刚落,他就隐去了身形,消失在她的面前。
巫双一个人站在门口,有些莫名心惊——什么是司马钦一直陪着我?尊上在说什么?
若是他以后能一直伴着你,本座就放心了。
第二天,准时出现的尊上没有提及昨天夜里那些话,似乎就此揭过。但巫双的心里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样。
由于知道了司马钦所处位置,这一次他们直接瞬移到了那个地下室内——情形与昨晚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半个月时间,今日只是第一天,不急不急。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喜欢出人意料。就在巫双以为只要安心等上半个月就能带走司马钦的时候,另有一些人也在匆匆往塔山寺而来。
天下道家正宗,紫云山、白林洲两大门派应邀前来陈国,为晟王府世子凌禁招魂,去处正是塔山寺。
二十年多前,空花老人路过之时,曾赠予晟王一卦,卜的是子嗣。
——为双不双,为单无单,此消彼长,禁可魂固。
此卦之后,晟王妃便有了喜,才七八个月的肚子就显得和十月怀胎一般,太医都说怀得是双生子。
双生子本是喜事,可偏偏在生产当日就被人掳走了一个孩子,而另一孩子却天生是个痴儿。
空花老人后还特地寄了一张书信,信中说此子年过弱冠之时,会得机缘不再痴傻。
接下来的二十年,晟王娶了两个侧妃、几个妾室,却偏偏都没有再生一个孩子。期间,他一直派人前去寻找当初被盗的那个孩子,可却毫无音讯。渐渐地,晟王便也认了命,只好等着那个痴儿有一日能如空花老人所言一般变成常人。
然而一年前,正是凌禁十九年纪,有一****突然倒在屋中,再也没有醒来。晟王访遍天下名医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空花老人也不知了去处。
最后反倒是塔山寺住持了通大师给了说法——魂魄已归,只待回醒。不过尚需固魂守气。
这么一来,晟王便直接将凌禁送到了塔山寺,借助固魂阵,等待世子能够回醒那一日。
时间很快,一年过去,眼看就要到所谓弱冠,却没什么进展。这才想到说,把道家高人也叫上,前来为世子招魂。
紫云山来的是范至光范长老,白林洲来得正是周午道长。
这一下,巫双和紫云山、白林洲冤家路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