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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空花门已经传到了第三代,掌门姓江名爻,乃是当初那个苦芽儿的嫡传弟子。

这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卦示:客自南来。

临近正午的时候,江爻坐在门前院中,提了茶水,摆了两个杯子,静静待客——嗯,是个挺特别的客人。

不一会儿,遥遥走来一个身影。

玄衣束发,身形挺拔却有几分消瘦,来人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可眼中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淡然。站在那处,青草、林木与她就自自然然就成了一幅画,一幅独影,仿若天地之间,只余下了她。

走近跟前,微微一鞠,她的声音淡淡如水,“大师,在下前来求卦,是为寻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江爻没说什么,径直取了龟壳。一番堪算之后,卦文已出。

女子留下卦金,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走得与来时一样,静静而又匆匆。

卦曰:故人,南去可遇。

女子牵了马,翻身而上。

“驾——”

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林子深处,江爻这才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唉,听说师父和师祖都为此人求过卦,真是……

也罢,不知道下次此女再来,还是不是他做空花门掌门了。

嗯……她似乎从来都没老过呢,与师父、师祖留下的画像一点儿没变。

青山叠嶂,绿树缭绕,间或鸟鸣,时有浅溪。

此处便是白林地域,白林最出名的便要数道家宗派白林洲。

女子牵马缓行,远远地已经能见到前头的道观,建筑倒是很大气磅礴。

此人正是巫双,这一世她刚刚十七年纪。因着鬼颜花,她记得所有事情,所以从出师的那一刻,她便去寻了空花门。

而现在……

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中缰绳。

他,会在白林洲吗?

古朴的木门,石砌的围墙,白林洲,南方最大的道派,俨然已是天下第一道派了,早已取代了当初紫云山的地位。虽然世间已经没了鬼妖,但依旧人死有魂,是以道家仍有用武之地。更何况,白林洲除了道法,医术、功夫也是排得上号的,门派之中名家甚多。天下间慕名将子女送来的达官贵人更不在少数,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去处。

“女施主,今日闭观,不见客。”一位正在门口洒扫的小道士走过来拦住了她。

“闭观?”巫双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况。

小道士笑笑,“今日是师兄师姐他们的出师礼,白林洲上上下下都不见客。”

“这样,……叨扰了。”巫双淡淡笑了笑,便识趣地牵马回走。

哒哒哒的马蹄声,待走到已看不见了道观,巫双这才停了步子。

闭观啊……

安静地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树上,她从怀里取出了面巾,熟练地遮了面,而后一个轻跃往回走。

引鬼之体,从小便可视鬼,这般资质十有八九会在道观。所以巫双这一路南行,先去的必是道观寺庙一类。当然,如果引鬼之体生在了寺庙……那会比较难办,毕竟和尚与道士还是有差别的。

没过多会儿,她已经施施然坐在了观内最高楼的屋顶上头,从这个角度恰能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的出师大典。白林洲的人基本上都在此处,她找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一番巡视,很快,巫双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墨月!

熟悉的眉眼,挺拔的身姿,冷漠的神色,他站在场中,有着别样醒目。不难看出,他正是此次出师的弟子之一。

巫双有些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庞,遥遥的距离不觉带上了一丝苦涩。嗯……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就不觉稍稍扬了起来

安安静静坐在树上,巫双看完了整个出师礼,也听到了他的名字。

荀少方。

——嗯,挺好听也挺好记的。不过,还是墨月更好听。当然,他不记得墨月,他也不会记得巫双,记得一切的只有她。

礼毕,散场,巫双的眼睛依旧粘在他的身上,正想着该怎么认识认识才好。

机会很快就来了。

当天正午,出师的十一位弟子正式离开了白林洲。这些弟子中有部分是父母前来接走的,还有一些便是自己上路。很巧,荀少方没人来接。

只不过……

看着前头的一男一女,巫双微微眯了眼——这白衣飘飘的一对,站一起还挺养眼。

当然,这对千里迢迢找过来的巫双,可算不得什么好事。默默叹了口气,她还是悄悄跟了上去,毕竟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个与荀少方一起的少女似乎因为出师而有些兴奋,一路上拉着他说个不停,脸上的笑一丝一毫都没消下去过。冷着脸的荀少方也并没有不耐烦的模样,静静听着,时不时也会附和两句。

因为鬼颜花的缘故,巫双的耳朵很好使,于是她基本上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遍,听着听着,她默默揪下了身旁树上的一片叶子,在手中缓缓碾成了泥。

——青梅竹马?一起回上京?真是不错啊……

入夜,两人歇在了白林镇的客栈里头。还好,两间房。

外头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他们两人吃了饭便分别回屋休息了,明天约好一早出发。待整个客栈都静下来的时候,巫双觉得,差不多是机会去见见他了。

藤蔓依旧好用,熟练撬窗翻入,夜探男子房间不是什么好行为,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见见他,近距离好好看看他。

然而,还未等巫双站定,一把明晃晃的薄剑就向她扫了过来——快、狠、准,直取脖颈。

飕飕的剑风近在咫尺,巫双几番闪躲,却仍被那剑尖一直缠着,摆脱不掉。未加思索,左手一抬,她径直用气丝劈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剑断了。

“你!”

拿着手中不足一尺的断剑,荀少方本就冷着的脸越发寒气四溢,二话不说,继续袭来。

巫双暗暗叫糟,明明只是想进来偷偷看他一眼,想不到他这般警觉。这么就打起来了,而且现下情况,他应该是很生气。

脑中转过一念,借着月光,巫双努力看了一眼眼前人,然后一个翻身,跑了。

不错,还近距离看了一眼!

荀少方被那一眼看得一愣。

月光下,她的眸色很深,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带着深深的执念,让他不觉手上一顿,而就是这瞬间,她越窗而出逃了。

急急走到窗边往外看去,荀少方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那女子已然不见了,他心中满是疑惑。此女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逃了。原本他还以为是遇到了歹人,可她出手处处顾忌自己,真是奇怪得紧。

翌日,荀少方早早就起了来,或者说他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脑中总会莫名想起昨夜那个奇怪女子。既是睡不着,他便索性起身整理,想着天亮了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刚走出门口,恰见隔壁的屋子也推开了门,一位打扮利索的女子几乎与他同时出了门。暗紫与黑色相间一身衣衫,高高梳着马尾,发梢及腰。

似乎是感觉到了荀少方的视线,女子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大步流星地从荀少方身旁走过,去往楼梯口要下到大堂里。

荀少方不自觉拧着眉头看那女子背影,渐渐地竟是与昨夜那人的身形隐隐合了起来。

难道?!

一个闪身,他拦住了女子去路,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不用多说,这个女子就是巫双,她特地挑了荀少方旁边的屋子住了下来。此刻,见他这般拦住自己,心中不由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挑了挑眉,状似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荀少方依旧不说话,只是面带审视地看着她。

巫双心中稍紧——他五官果然是长得一点没变呢,不过,眼角倒是比墨月少了那颗血痣。所以,此时的他完完全全就是庄千楼的模样。此刻,被这么一张心心念念的脸庞看着,她心底越发复杂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怀念通通涌了上来。有一瞬她甚至会想,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不知不觉间,巫双的眼神有些凝滞,而就是这一下,荀少方拉平了唇角。

——就是这个眼神,就是她,昨夜的那个女子!

“你昨夜为何闯入我屋中?”既已肯定,他当下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巫双听得一愣,回过神来马上欲要辩解,“公子此话……”

“我记得你,虽然你蒙了面,但我记得你这双眼睛。”他言辞凿凿,满是肯定。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巫双压了压眉间,歉意一笑,“昨夜,实是我归来时候走错了房间。打扰了,对不住。”

这个理由听起来完全不可信,但却堵死了荀少方的问题——是啊,我是去了,但就是走错了,反正我后来不是走了吗?

荀少方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眉头拧了起来,看着她,正欲再开口,身旁的另一间屋子也开了门。

“荀师兄?”出来的正是那个与他一路的姑娘,见到他拦住巫双的模样,姑娘先是有些吃惊,随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巫双趁机说道,“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话毕,她从旁一闪而过,三步并两步去到了大堂。

“师兄,你和那女的有什么误会啊?”

“没什么。”荀少方淡淡收回目光,“下去吃饭吧,等会儿还要赶路。”

巫双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已经点好了吃食,而荀少方与那个小师妹也下楼来,坐在了离她不远的另一张桌子。此刻,她正好遥遥面对着荀少方。

“客观,您的清粥小菜,请慢用。”

巫双取了筷子,默不作声地低头吃起来,却感到对面一道目光正随着自己。不用多说,是荀少方。好在,那目光不一会儿就移开了。但这时,巫双心中又不免稍稍失落起来——他不看自己了呢。

吃完东西,荀少方和他的小师妹背着包直接出门了。

巫双二话不说也结了账,不远不近地跟着,每每当荀少方看过来,她便做出一番也在随意赶路的模样。

那个小师妹脸色不大好看,“师兄,那女的怎么跟着我们?她是什么人啊?”

“也许只是巧合罢了。我们先去买马。”荀少方自然也是看到巫双的,但是经过早上那番询问后,他心里也明白是问不出什么的。再加上自己昨天夜里明显不是她的对手……对于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甩掉就行了。

看到那俩人去了驿站买马,巫双有些头疼——一开始跟着他们怕被发现这才把马丢了的,现在又要买一匹。

“师兄,我们买马,她也买马,现在还跟在我们后面!”

再怎么快马加鞭,毕竟不是什么汗血宝马,这距离还是没拉开。

“吁——”荀少方索性拉停了马,立在原地。

巫双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行,在路过他们两人的时候还适时微笑招呼了一下。

见她骑马走远,荀少方疑惑了——难道真是顺路?这个女的不是在跟着他们?

荀少方皱皱眉,再次扬鞭。官道只有一条,但前头不远就有岔路,也许就分开了。

可是接下来……

“师兄,那女的好像真是和我们顺路……”小师妹声音有些郁闷。

连续好几个岔路,巫双走在他们前面都选得和他们一样,难不成也是去上京的?

正当荀少方疑惑之时,巫双倒先停了马,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人。等他们走近的时候,她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们也去上京吗?怎么一直跟着在下?”

荀少方刚想说不是,小师妹却已经诚实地接了话,“我们才不是跟着你呢!我们本来就要去上京!”

荀少方:……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稍微绕一下路甩掉这个奇怪的女的。

“好巧!”巫双满面惊喜,顺势提了出来,“要不我们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在下巫双,玉灵派弟子。”

荀少方暗暗看了巫双一眼,见她腰间果然别着一枚刻有“玉灵”二字的铜牌,这才稍稍放下芥蒂——难道……真的都是误会与巧合?

既然都是道家子弟,这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一番互相介绍后,三人便一同上了路。当然,小师妹不是很高兴,而荀少方也暗暗注意着巫双,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巫双知道他们心中必然诸多怀疑,但表面风平浪静,她也就装傻到底了。至于那个小师妹——卢芳芳是吧,她可喜欢不起来。

走了半天,许是因为巫双的加入,三人行变得有些尴尬。全程依旧是卢芳芳拉着荀师兄说个不停,巫双安静地跟在一旁——其实听听也不错,倒也侧面了解了不少荀少方的事情。

走着走着,天突然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凝成的一大片乌云笼罩在了他们上头。

“呀,不会要下雨了吧!”卢芳芳惊讶地说道。

真是被她说准了,当下,巫双就觉到一滴水珠打在了额上。

顷刻间,暴雨骤然淋下。

“前面不远我记得有家三清庙。”荀少方伸手指了指方向,三人赶忙快马加鞭跑了过去。

拐了弯,果然见到了建在路边的三清庙,看来这白林地界确实是道家昌盛。

庙里的道士见三人被淋得厉害,便急急领进了屋里头。

说是三清庙,自然供奉的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三位大神。荀少方与卢芳芳进来先拜了几拜,巫双见状便也顺着他们拜了两下。

——这世上还有神仙吗?怕是根本听不到人世所求吧。

暴雨来得突然,下起来似乎就没了个头,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外头的雨依旧哗啦啦作响。看来,今夜唯有借宿此庙了。不过……这庙看上去不大啊,不知道房间能有多少。

果不其然,房间只有两个,分男女。是以,巫双要和卢芳芳一起歇息。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师妹,只见她站在屋前隔着雨幕有些依依不舍地瞧着对门的荀少方。

——嗯……有些棘手。

放下包袱,巫双仰面躺在床上,默默叹了口气。如若这两人已经生了情,那就只好——横刀夺爱了。不过,她巫双可算不得第三者,要知道,她才是原配,早一百多年就原配了。当然,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应该是荀少方已经进了屋子,卢芳芳这才也关了门坐到了另一张木床上。屋子里就两人,气氛有些尴尬。巫双想了想,直接坐起身,拎着盆出去了。

“你去哪?”

“打水洗漱。”

“哦。”

两人之间话很少,其实卢芳芳也有几次试着和巫双聊聊的,可是巫双也不怎么高兴搭理她——反正迟早要抢了她的师兄,交好也没用。

入夜,卢芳芳已经睡下,听呼吸应该是睡着了。巫双却没什么睡意,翻了个身,她看了看一旁的卢芳芳。其实吧,长得不错,人也没什么心眼挺好地。现在墨月压根不认识自己,身边还已经有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师妹……心中烦躁的巫双又翻了个身。

外头的雨依旧没停,听声音似乎又大上了一些。莫名地,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这种感觉每次一有必然会出事。

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一切安静没什么特别。毕竟现在鬼妖都已销声匿迹了,就算是寻常厉鬼也不敢近她的身,折鬼之脉还在那里。而且荀少方似乎身上也带了什么厉害的辟邪宝贝,应该是太平的很。

可是她心里这不安……

视线不自觉地移向了屋顶的一角,正是卢芳芳的床榻上头。

难道……?

几乎是瞬时,只听得咔咔几声快速连响,那屋梁竟然直接从中断裂开来,照着卢芳芳就压了下去。

不假思索,巫双手中藤蔓即刻窜了上去,死死抵住了坍塌的房梁。稳住之后,其中一根便伸向了卢芳芳要将她从坍塌的地方拉出来。

此时,听到巨响的卢芳芳也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些蛇一般围着自己的黑色藤蔓,而它们的来源竟然是——那个女的!

黑夜之中,巫双的面上爬满了黑色的藤蔓花纹,艳红的双眸仿佛厉鬼一般正紧紧注视着她。

“啊——!”

尖利的叫声划破雨夜。

就在巫双刚刚将卢芳芳拉出之时,门一下被踢了开来,一道剑光直直劈向她手中藤蔓。

“噌——”一声,藤蔓纹丝不动,一般刀剑怎能伤了鬼颜花。

“放手!”

是荀少方。

巫双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那剑光便再次袭来,一下下毫不留情,直取她的要害之处。

“其实……”

“妖女!放了我师妹!”

听到这两个字,巫双眸色一变,一条藤蔓直直甩过,打掉了荀少方手中的剑。

另一边藤蔓里的卢芳芳因为惊吓已经昏了过去,巫双将她放在了一旁的平底上,而后转过身看向了满脸戒备与怒意的荀少方。

“轰——”剩下的房顶全部坍塌,没了遮掩,他们站在雨中相对而立。

“你刚才叫我什么?”

荀少方看清了面前人此时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惧意。

“你刚才叫我什么?”巫双再一次问道,眼中猩红越盛。

荀少方看了看一旁的小师妹,确认她无大碍后,这才冷漠地开了口,“妖女,你一路跟随究竟有何目的!如若不说,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话毕,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事物,红木的卦盘带着上品法器独有的煞气。原来就是这件东西,所以他这引鬼之体才能平安如此。

“妖女?”巫双轻轻一笑,眸中带着荀少方不能理解的复杂,“你还是第一次这般叫我呢。”

荀少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运功启了卦盘,架势分明就是要“捉妖降魔”。

“发生什么事了?”

远远的已经传来了人声,庙中其他人听到动静,正在纷纷跑来。

雨依旧在下,豆大的雨珠狠狠砸在两人身上,湿透的衣衫却掩不住僵滞的氛围。

巫双确认自己看到了杀气,从那双熟悉得不行的双眸中看到了杀气——呵,他是真想杀了自己呢。

顶着这张墨月的脸庞,却是想杀了自己……

低着头,她的嘴角缓缓拉平,“人太多了不好,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荀少方还未反应过来,一条粗大的藤蔓突地拦腰环绕,同时紧紧锁住他的双手,卦盘也被毫不犹豫打落在地。然而,卦盘上的气息对于眼前人来说似乎完全不值一提。而他们的伸手也相差太远,他甚至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招。

“你!”

荀少方整个人被拉到了巫双身边,而后眼前一花,两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开了三清庙。

巫双停留在了一方碧水浅滩之上。

四周望去皆是崇山峻岭,了无人家。

一路掠过的路程有些长,现在的天空已是晴朗一片,不见雨丝。

“歇歇吧。”她放下荀少方,鬼使神差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只是看着眼前景色,心中渐渐平和了下来。

眨眼间,眼中红色消散,缠着荀少方的藤蔓也尽数收了回去。很快,她脸上的花纹也不见了踪迹,恢复成平日容貌。

被平稳地放到地面之后,荀少方一言不发地席地而坐,双眉淡淡紧锁。

月光撒在碧水之上,粼粼波纹倒映在他面容,清冷而又遥远,与那个当初带着面具的尊上缓缓重叠起来。

他什么都没变,性子、长相、说话的语气……唯一变的就是他不记得自己了。

这世上,记得一切的只有她,只有她一人。

心中一涩,巫双开口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干什么了?”

荀少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睬她这“妖女”,闭着的双眼没有丝毫颤动。

巫双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到一旁随意捡了些干柴在两人中间点了火堆——那就这么待着吧,反正她只要能见到他,心中就挺快活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边渐渐开始发白,天要亮了。

荀少方似乎很沉得住气一直好端端坐在那里,表情都没变过,当然,依旧是闭着眼睛。

巫双看了看烧得挺旺的火堆,侧身躺在一旁,也闭上了眼睛。昨夜几乎每怎么睡,再加上托带着一个人赶了那么长的路,她也实在是累了。

于是,两人的模样就仿若友人结伴歇息在野外一般,围绕火堆,各据一方。

又过了一会儿,巫双的气息渐渐放缓,似乎已经沉入了梦乡。

此时,荀少方终是睁开了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躺在一旁的少女。

她正侧身对着火堆,时不时有微风会吹起她耳旁额前的碎发,白皙的面容平静美好,没有一丝戾气,完全找不到昨夜妖化的感觉。

——妖女掳了自己,却没有伤到他,就目前情形来看,自己应该还算安全。

他默默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靴子,在那里藏着一把锋利的短匕,也是他现在身上仅有的一件兵器。她现在应该是睡着了,可能是他的好机会。

不过,之前的法器都拿她无可奈何,如果冒然出手激怒了她,会不会……于自己不利?

荀少方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打定了主意。

右手轻轻触及靴筒,一柄只有手掌长的短匕被缓缓抽了出来。刀出鞘,银色的刀光带着瑟瑟寒意倒映在荀少方墨色的眼眸之中。

这是师父当初赐给他的防身武器,锋利无比。

刀尖遥遥指向巫双,隔着火堆,正对着她那露在衣领外的纤细脖颈。

荀少方眸色一定,手腕用力终是将匕首毫不犹豫掷了出去。

色的刀尖掠过烈焰,在空中绘出一条银线……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匕首刹那偏离了方向,死死钉入巫双身后的树干。

荀少方不觉睁大了眼睛。

那是!

他看到了,刚才扫开匕首的……是鬼气!

那种颜色,满是死亡寒凉的颜色,他儿时不止一次地见过,就在那些围绕着他、满是贪婪的鬼怪身上。

巫双平静地睁开了眼睛,将荀少方复杂的神情尽数收进眼底。

她慢慢坐起身子,转过头将那匕首从树干中拔了出来,拿在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的心也不知不觉丝丝发冷。

“你,想杀我?”这不算是问句,此时此刻答案于她显而易见。

“你究竟是什么?”

之前一直沉默的荀少方开了口,却让巫双的心再次下沉——他问自己是什么,却不是问“是什么人”。所以在他的心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

也对,有什么人会像她这样活在世上呢?带着所有前世的记忆,有着怪物般的藤蔓。

“你觉得我是什么?”她摩挲着刀面,似笑非笑,语气淡淡如水。

“我不知道。”很奇怪,面对这样奇怪的她,荀少方却并不觉得害怕。

“巫双,我是巫双。”她抬起头看着他,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执着与肯定。

——墨月,我是巫双。

迎着初升的朝阳,隔着渐渐弱下火堆,她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竟然让荀少方觉得有些炫目。一时间,他甚至忘了她是个妖女。

“荀少方。”巫双摇了摇手中的匕首,露出笑容,“这个,就当是你给我的见面礼了。”匕首被她收走,也似乎自然而然地揭过了这段并不让人愉快的“暗杀”。

荀少方有些诧异,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点审视。

忽略他的目光,巫双压下自己心中的涩意,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衣服。

“饿了没?你等着,我去找点吃的。”

话毕,她匆匆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往一旁树林走了过去。很快,暗紫的衣衫消失在了层层树叶之后。

荀少方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拧起了眉头——他看不懂她的举动。这般离开,难道不怕自己趁机逃跑吗?

小半个时辰过后,巫双拎着一只兔子有些忐忑地往回走。

只要再拐一个弯,她应该就能看到刚才的浅滩,然后就能知道他有没有离开了。

如果他离开的话……那自己只有再去找了。

她不想拘着他,却偏偏一时怒意将人掳了回来,而现在更是头脑一热地给了他机会逃离。

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做,跟自己之前想的找到墨月转生,好好培养感情的打算已经完全走偏。不过,她隐隐有着期待,期待那个人能依旧坐在那里,等着自己回去。

调整好嘴角的笑意,她脚下迈步,边走边叫出了他今生的名字。

“荀少方,我打到了只兔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树林,荡散开来。

林中细碎的阳光拖曳着她的步伐,朝露中的世界带着别样的暖意与丝丝未曾褪去的夜气。

一步一步,脚下的树叶清脆作响,流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抬起头看向了那一方浅滩……

你说过,你有过很多名字,不管哪一个,我都喜欢。

不管是哪一个名字,无论有多远,我都会找到你,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巫双,生生世世只会是这个名字。

墨月,是我,巫双。

碧水依旧,篝火已灭,只影未留。

他不在了。

嘴角的笑意缓缓卸下。

并不意外……他说过,她是妖女。

荀少方,终究不是墨月。

心中的苦涩缓缓蔓延,空荡荡地浅滩已经说明了所有。

——墨月,以前,你总是欺负我,现在你的转世也欺负我。

放下手中兔子,巫双取出了那把匕首,就着浅滩不言不语地收拾起来。

那兔子本是被敲昏的,一沾凉水惊醒了过来,在她手上拼命挣扎。动物的本能让它觉到了危险,也让它拼死也想一搏。

看着兔子不断蹬腿的模样,她想到了之前荀少方掷出匕首的瞬间。那一刻,他是不是也在“拼死一搏”?

“算了,你走吧。”

手一松,那兔子撒开腿就跑进了一旁的林子。收起匕首,她就着浅水湿了湿手,看着水中自己被波纹荡碎的倒影,巫双默默不语。

她没变,这么多世长相都没改变,可是他……认不出她。

“咔擦——”一声轻响,下意识转过头,一抹带着泥水的衣摆进入了她的视线,那是昨夜雨中赶路沾上的。

“火灭了,我去找了点干柴。”来人淡淡地说道,径直坐下来再次升起了火堆。

她愣愣看着他,脑中有些空白。

“你说的兔子呢?”荀少方四下看了看,有些疑惑。

笑容霎时铺满了巫双的脸庞。

“你再等等!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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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干物燥的小心火烛的下一句是什么?夜半打更声又包含着多少未知的恐怖?莫名其妙出现的铁箱子,铁箱子里又是老土老旧的打更装备。一切书本上说不该存在的现象一件件的出现,我又该如何破解。猛鬼复仇,智斗毒枭,勇破诅咒,在一次次危机中化险为夷。慢慢揭开的谜团,却让我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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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环境知识丛书:绿色未来,人人有责

    现代人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变自然环境的能力,但在享受科技进步营造的舒适生活环境时,并没有及时意识到付出的生态代价,结果是人类被迫面对日趋严重的环境污染和地球生态危机。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人类能把自然看作自己的附属品吗?
  • 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卷一)

    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卷一)

    本书以胡适在北京大学的所有哲学讲义为母本,再综合胡适关于中国哲学的其他著作整理而成,力求为读者构建一个最全的胡适哲学体系,让读者最直接的感受哲学大师的风采。卷一主讲古代哲学。
  • 青皇记

    青皇记

    穆峰,一个无法习武的废民,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一个叫灵植秘录的宝物,终于踏上修炼之路,成为一个武者。不过同时,烦恼也接踵而来。哎呀,姐姐,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打算图谋我的宝物?那个谁谁谁,总是针对我为什么?是不是发现我的这个宝物要抢?咦,等等,这个宝物怎么自己跑回来了?这要被人发现了怎么得了?我不是死定了?没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只能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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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爷抱到我媳妇了

    爷抱到我媳妇了

    凌爷:“严暮枭,爷就是喜欢你,咋滴,能要不要,有意见,憋着。”严暮枭:……怎么敢。凌爷:“媳妇,亲亲。”严暮枭:“好啊好啊。”凌爷:“觉得这个男的长的怎么样?”严暮枭:……“爷,我更好看。”委屈巴巴。凌爷:“嗯嗯嗯,你最好看。”严暮枭:“你敷衍我。”委屈巴巴。凌爷:“没有没有,宝宝最好看了。”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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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二的水浒人生

    陆云意外穿越到北宋末年的梁山泊,成为一名梁山酒店的店小二,一年后他强势崛起,掌控梁山,收服各路英雄好汉。跟宋江抢兄弟,和官府夺生意,之后一路收田虎、王庆、方腊,建立起一个史无前例的梁山泊,与朝廷分庭抗礼。边关上,吓得大辽俯称臣、大金不敢越雷池一步,西夏大理纷纷来附,番外蛮夷更是高呼天神下凡,梁山军横扫亚欧大陆,陆云不满足:我要开启大航海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