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看姑娘拿着几块布角,比量来比量去,奇怪地问:“姑娘做什么?对着几块做鞋面的布角子发呆。”
“云珠,把箱子打开。”
云珠走过去开箱子,月娥翻出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做衣裙剩下的边边角角,她挑了一些大块的,把不规矩的用剪子裁剪方方正正,有长形、方形的、菱形的,照着衣裳样子,比照自己的身材裁剪,一针一线用一整天功夫,缝制了一件褙子。
穿去上房,月芸看见眼睛一亮,“妹妹,这是什么时候做的?真好看。”
季氏不爱穿着打扮,看了笑说:“这件衣裳花哨,谁的主意?”
“女儿瞎琢磨,母亲只说好是不好?”
“这个主意好!我若年轻,也做一件穿,我箱子里有不少做衣裳剩下的布头,做鞋面也用不了多少,留着怪可惜的。”宋氏接茬赔笑道。
“姑娘怎样想起做这件衣裳。”季氏的大丫鬟秋月稀奇地问。
“时下流行的花间裙,都是十二破,费工费料,一件裙子下来糟践不少料子,废物利用。”月娥心里高兴,看来效果不错,记得前世过不久就流行这种水田衣。
“主意是不错,不过费工夫,铺子里哪来的人手。”季氏提出的倒是个问题。
“这个事,我想了,婶子大娘们无事,有愿意挣点零花钱的,领了活计拿回家里,一天怎么也能缝两件,又不耽误家务活,比雇工便宜,算下来,也划算。”
季氏听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把铺子交给女儿本来有点担心,这样一来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姑娘,这件衣裳起个什么名字好?”云珠眉飞色舞。
月娥故作沉吟,想想道:“一块块的格子,像稻田,就叫水田衣吧!。”
“这名字贴切,倒应景。”宋姨娘奉承道。
月娥和金娘子挑出鲜亮颜色的大块边角料,精心缝制两件水田衣,打出样板,挂在铺子里,不出三五日,老顾就喜滋滋地道:“这几日,定做水田衣的不少,都是年轻姑娘,边角料都用上了,只好把好料子裁剪了。”
月娥心里高兴,“不拘什么,能挣钱就行。”
连着几日,月娥都掌灯时才打铺子里回来。
这日,回来得早,月娥直接去母亲上房,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大姑母张秦氏的声,“嫂子,听北边过来人说,豫州遇旱灾,十亭死了三亭,饭都吃不上,逃难灾民,生计无着。”
“为这你哥哥才关了生意回来,老爷回来我身上的担心就卸下了,凡事有老爷做主,我也轻省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支撑这些年,好歹算是把老爷等回来了。”季氏真心高兴,盼着丈夫回家。
月娥暗自摇摇头,该给母亲提个醒,父亲带着妾一块回来。
“侄女回来了,上街去了?”
月娥含糊应声,怕刺激到张秦氏,没说去铺子里。
“我和你母亲正盘算你父亲这两日就该到家了。”
月娥看母亲气色很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话不好明说,半吞半吐,“母亲,我好像听说父亲带着姨娘回来,听说这些年都是她陪在父亲身边,情分不浅。”
她母亲心情丝毫没受影响,“我只以礼相待,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也不和她争什么,她还能怎样我不成?”
母亲糊涂,她不想想,你不和人争,人和你争,月娥丑话说前面,以免母亲到时受不住打击,“母亲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就是名分上也不计较。”
季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重,转念又笑着摇头,月娥终究是孩子家,竟说傻话,她是明媒正娶嫡妻,夫妻名分是改不了的,正室名分谁想争也争不去,嗔怪地道:“你又没见到她,怎知道她不好,也许我们处好,我还多了个帮手,多个膀臂。”
她的话,母亲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三日后,一大早,季府正门大敞四开,门前的雪都清扫干净,直通官道。
“太太,太太,老爷的轿子快到门口了。”
季氏有点着慌,扶了扶头上钗环,“我头发没乱吧?”
“没乱,挺好的。”月娥扶住母亲,往外就走。
一干人等,都站在大门口,“太太看,老爷的轿子到了。”
月娥望向大路,视野里出现几台轿子,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放着箱笼等物。
头轿在秦府大门口停住,下人忙跑上前,季氏迎上去,“恭迎老爷回家。”
棉轿帘子一挑,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男人,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先行下了轿子。
月娥扶着母亲,感到母亲身躯都在颤抖,季氏激动得抖着声儿轻唤了句,“老爷。”就语气哽咽。
“夫人。”月娥让开,秦老爷体贴地扶住季氏,“夫人这些年辛苦了,劳苦功高。”
“老爷辛苦了。”季氏像个小姑娘般羞涩。
季氏只顾着盯着自家男人,没看见秦老爷身后丫鬟扶出一位美貌少妇,娇小身材,杏面桃腮,柳眉高挑,轻启樱唇,娇滴滴地开口,“这就是季家姐姐吧?”
这一开口,众人均一愣神,只有月娥不惊诧。
少妇也不看众人眼光,上前扯住秦老爷手臂,撒娇,“老爷只顾着说话,也不给妾身介绍。”
秦老爷有点尴尬,对季氏有几分愧疚,“这是我在北边娶的,比你小,你就叫她妹妹吧。”
不伦不类,含糊其辞。不分大小伯仲,秦老爷滑头,是两头都不得罪,但明显倾向于新夫人。
秦老爷一个劲地夸赞嫡妻,陶氏老大不高兴,插在二人中间,睨眼秦老爷,“老爷高兴糊涂了,站在大门口,进府里慢慢细聊。”
她一个姨娘位分,跟老爷说话没上没下,甚没规矩,就连季氏原配夫妻,对秦老爷都恭恭敬敬,这姨娘得宠的程度可见一般。
季氏心里有点不自在,气氛略显尴尬,程春家的见状,忙道:“太太早就吩咐生了炭火盆,老爷一路风霜,进屋里烤烤火暖和。”
季氏忙道;“老爷府里请。”
“夫人请。”秦老爷和季氏自然先行。
陶氏大声招呼搬东西的下人,让把箱笼都抬到她屋子里去。
厅堂落座,秦老爷和夫人居上对坐,陶氏看没自己位置,不甘心走开,就站在秦老爷身旁。
月娥和月芸上前,“拜见父亲。”
秦老爷看着一双女儿长大成人,有几年未见,长得像两把水葱似的,心里喜欢,眼眶有点潮润,“长这么大了,夫人教养得好,我秦某没想到能有这样好女儿,我这些年不在家,让夫人操心了。”
这时,陶氏看老爷对季氏的女儿动情,忙扯过一女二男,“快叫人。”
那个大些的是个姑娘,瞧样子比月娥小,身量不足,脸庞像她母亲,窄小脸,长得很媚气,口齿伶俐,蹲身一福礼,“见过大娘。”
这话一出口,众人均一愣,按说这陶氏是姨娘位分,老爷老家有嫡妻,在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嫡妻,陶氏子女该叫季氏为母亲,毋容置疑,季氏嫡母的身份,是想不承认也不行的。
陶氏却没觉得不妥,拽过两个小的,一个五六岁男孩子,一个奶娘怀里抱着,放下地,才刚会走。
那大点的男孩,极其不情愿地问,“母亲,我们又不认得她,怎么姐姐唤大娘。”
陶氏一脸的笑,“儿呀!这就是娘说的大娘。”
陶氏若是姨娘,子女便不能称呼她母亲或娘,而应该称姨娘,若为平妻,唤大娘勉强凑合过去。
可秦府一干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季氏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老爷来信含糊其辞,就说外头又娶了,生下三个孩子,根本没说平妻的事。
季氏就是大度,可要脸,堂堂三媒六聘的结发妻,和一个后娶进门的小妾,平起平坐,又看这妾,生了仨孩子,还有两个男孩,越发不是滋味。
秦老爷也有点愧疚,忙命两个男孩,“在家里怎么教的,快叫人。”
那大一点的男孩,才极不情愿施了一礼,低声像是含在喉咙里,“大娘。”
那小点的,想来不懂什么,也稀奇地看着季氏,脆生生唤了一声,“大娘。”
季氏不快,犹豫答应不是,不答应不是,如果答应这一声,名分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