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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控诉”

1928年12月中旬,巴金回到离开了两年的上海。上海的革命风暴已经过去,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暂时安稳地飘着。内地的战乱,使许多殷实的富户迁居上海租界,外滩银行的白银库存剧增两亿元巨额。“上海越来越富了”。

刚刚回到上海的巴金却需为生计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经老朋友索非的介绍,他到上海世界语学会担任函授教员,并在沈仲九创办的自由书店工作。暂时住在世界语学会的办公室。

索非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他,巴金本想自费出版的《灭亡》,索非看过之后,介绍给了《小说月报》的主编叶圣陶、郑振铎两位前辈,他们看过后,决定在《小说月报》上发表。这确是巴金不曾想到的。《小说月报》是当时的权威刊物,巴金是它的忠实读者,现在自己的小说要在上面发表了,巴金后来说:“《灭亡》的发表似乎并没有增加大哥对我的了解,可是替我选定了一种职业。我的文学生涯从此开始了。”

半个月后,巴金与索非及其新婚的妻子一起搬进宝山路宝光里14号一幢石库门二层楼房,索非夫妇住二层,巴金住一楼的客堂间。他每晚去世界语学会工作两个小时,回来后便坐在吴克刚去时送他的一张旧沙发里写作或阅读书籍。黄昏时他一个人寂寞地去北四川路横滨桥一带散步。

1929年1月,《灭亡》开始在《小说月报》上连载,吸引了许多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都为小说作者炽烈的感情和流畅的文字而倾倒。小说分四期在《小说月报》上登载完。它以1925年孙传芳在上海的黑暗统治为背景,控诉北洋军阀对工人运动和革命党人的血腥镇压和残酷屠杀,描写在五四新思潮影响下,追求社会解放的小资产阶级革命者的奋斗、抗争以及他们的内心矛盾和苦闷。主人公杜大心不畏强暴,敢于斗争,抱着“为了我至爱的被压迫的同胞,我甘愿灭亡”的决心,牺牲了宝贵的青春和美好的爱情去刺杀戒严司令,结果对方并没死,而自己却先灭亡了。杜大心认为“凡是曾经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面的人都该灭亡”,但是却没有找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于是单独地进行绝望的斗争,内心充满了孤独和矛盾,在遗著中有这样的话:“矛盾,矛盾,矛盾构成了我的全部生活。”

《小说月报》在登完《灭亡》时,编者有一段话:“巴金君的长篇创作《灭亡》已于本号刊毕了,曾有好些人来信问巴金君是谁,这连我们也不知道。看这篇《灭亡》却是很可使我们注意的。其后半部写得尤为紧张。”同年10月,《灭亡》又由开明书店出版发行,引起了评论界和读者的关注。“巴金是新写实主义一派”。“巴金的思想是安那其主义的”,杜大心“似乎是克鲁泡特金的安那其主义,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和阿志跋绥夫的虚无主义的人格化”。

巴金自己说:“总而言之,我活了二十几年。我生活过、奋斗过、挣扎过、哭过、笑过。我在生活里面得到了一点东西,我便把它写下来。我并不是事先打定主意要写一种什么主义的作品。我要怎样写就怎样写。而且我是非怎样写不可的。我写的时候,自己和书中人物一同生活,他哭我也哭,他笑我也笑。我不是想做文人而写小说。我是为了自己(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说的是写给我的哥哥读的),为了倾诉自己的悲哀而写小说。所以读者的赞许和责骂,我并不在乎。”

尽管《灭亡》受到人们关注,巴金的生活仍是孤独、寂寞的。每天仍旧是除黄昏去北四川路横滨桥一带散步外,其余时间专心致志地从事他的翻译和编辑工作。这一年他译了左拉的小说《她》、赫尔岑的二则回忆《母亲之死》,译完了克鲁泡特金的《伦理学》后半部,还翻译了斯捷普尼维克的特写集《地下的俄罗斯》。

他仍为自己的内心矛盾所苦,常常沉溺在因怀念黑暗里冤死的熟人而感到的痛苦中,被个人的悲欢离合搅乱了心。这一年的7月,大哥尧枚从成都来上海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巴金的生活是热闹的、愉快的,但也使他想起更多家中人们的不幸。

和大哥同来的还有三叔家的堂弟,住在霞飞路霞飞公寓里,巴金也搬来和大哥同住。他陪着第一次来上海的大哥去海滨,去公园,也去最热闹的南京路,在谋得利洋行买到一张女歌唱家格雷茜·菲尔兹的唱片《宝贝儿子》,两人都非常喜欢。晚上躺在床上他们一边听着唱片,一边亲切地谈着话。《灭亡》并没能使大哥更了解巴金,但分离6年,大哥表现了更多的友爱。

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过去的事,谈母亲、父亲、二姐、六姐、香表哥,他们一起笑,也一起流泪。大哥还给巴金详细地讲三姐尧彩的死,讲三姐夫的境遇。大哥还告诉巴金,二叔也去世了,二叔一心要继承祖业,维持封建门庭,却又终于无力挽回大家庭崩溃的危局,李公馆卖了,人也散了,二叔抑郁而死。巴金想起父亲去世后,二叔表现出的亲情,在他和三哥告别成都时的亲切叮嘱,不禁心里发酸。大哥说得最多的是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大家庭里的尔虞我诈,他说:“到父亲死后才知道人心险诈,世道凶恶,才知道孤儿寡母的苦。”大哥身体一直不好,商业场的工作已辞掉,又缺少了一笔收入,但他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家坐吃山空,惟恐丢了已去世的祖父和父亲的面子,硬撑着在阔亲戚中来往,卖了田去做投机生意。他心里时时担忧,不知什么时候就彻底完了。所以希望巴金和尧林回去,兴家立业。

但是,巴金对成都的家毫不留恋,一想到它,就好像有一个黑影笼罩在自己头上,他时时想起牺牲在“家”中的那么多可爱的生命、鲜活的青春。他劝大哥,既然那么厌恶家的黑暗,憎恨人们的没心肠,那么就鼓起勇气,切断和那个家的一切联系,甚至可以离开成都。大哥却觉得在那个“家”中维持下去是天经地义的,认为巴金的话是孩子话。

哥俩是亲切的、感情融洽的,但谈起未来却怎么也谈不到一起。这时巴金又起了个念头,他要丢开筹划了好长时间的杜家故事,改写李家的事,要以大哥为主人公写《春梦》,他在那里生活了18年,有一个有声有色的背景和一个丰富的材料库。他把这个想法跟大哥说了,大哥听了非常赞成,并且督促巴金快点动笔,并答应帮助他回忆往事。

在上海的一个月,大哥是轻松的,但他仍忘不了成都老家,他害怕回去,又必须回去。大哥走的那天,巴金和当时在浦东中学上学的表弟高惠生、李丕龙一起坐上一只划子,把大哥送上“其平”号大轮船。大哥泪痕满面,巴金想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又要回到那让他痛苦的地方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眼里也噙满了泪花。他握住大哥的手,道一声“珍重”,便要下船去。大哥却叫住他,进了船舱打开箱子拿出一张唱片,带着哭音对巴金说:“你拿去听吧。”巴金知道大哥也喜欢听这首歌,况且哥俩曾一起听着它聊天。他不想把大哥喜欢的东西从他手里夺来,希望它伴着大哥去度家中的苦闷日子。但又一想自己曾那么多次违忤过他的劝告,在这分别的时候不想再惹大哥难过,便默默地接住,随表弟们下船去了。

和表弟们坐上小划子往回返,望着“其平”号渐渐远去,望着外滩的一片灯光,巴金想着和大哥共度的一个月,现在分别了,在黄浦江风浪颠簸中流下了眼泪。回来他便给大哥写信:

这几年很少哭过的我今天却流了眼泪了。在暮色苍茫中我们离开了你。一只小小的木船载着我们四个人向外滩码头划去。蓝空中有几颗明星,凉风吹我的衣服,前面是万盏灯光的上海,后面是载着你们的“其平”。我离你愈远了。这时多年的旧事一齐涌上心头……你流着泪的脸至今还在我的眼前,上码头时,分明四个人都上了岸,我却东张西望,寻找你在哪里。“大哥,这边走。”这句话几乎要说出口来,自己才陡然明白你不在上海了。一种从来不曾感到过的凄凉侵袭过来,我觉得在这么大的上海市,我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这几年来我在表面上似乎变得不像从前那样的孤僻了,其实在心里我依然造了一个囚笼锁住自己。

这一时期的巴金就是这样时时感到突然袭来的孤独和凄凉。大哥走后,巴金又搬回宝山路宝光里14号自己的住处,北四川路横滨桥一带仍时时留下巴金寂寞的脚印。

1929年巴金的大量时间用来从事翻译工作,《伦理学》后半部更加难懂,巴金越译越糊涂,他咬紧牙关,采取硬译的方式才最终译完了它。这使巴金的文笔生硬、欧化。但《地下的俄罗斯》和后来译的克鲁泡特金自传《革命者的回忆录》则很适合巴金的文笔,热情、流畅,他边翻译边揣摩、体会,从中受到了影响。

巴金翻译作品一般是选自己有兴趣或使自己感动的。他译克鲁泡特金的自传,是因为这本书“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书”。译完后,他给弟弟李尧橡写信,说应该把这部书“当做终身的伴侣”,把作者“当做模范,去生活,去工作,去爱人,去帮助人”。他深为克鲁泡特金这一“道德的发展的人格之典型”而感动,翻译时常常为之流下感激的眼泪。

这部书是克鲁泡特金于19世纪90年代末在政治流亡期间写成的,他描绘了一幅人人向往的美好图景:“一个人人平等、自由的社会,一个肯定个人最大价值、把个人的幸福置于最高地位的社会,一个不仅摆脱了金钱的统治,而且也摆脱了官僚和官吏的社会。”克鲁泡特金终生保持着强烈的求知欲,“对所有新的书籍、科学上新的发现、艺术中的新事物,直到老年还保持着一种青年人的、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巴金为他的人格和他的美丽的理想而感动。

年底,巴金根据一位留法勤工俭学的朋友的初稿写成了《房东太太》,只是增加了后半部瞎眼的老太太痴等战死的儿子归来的情节。但这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1930年上半年,巴金创作了中篇小说《死去的太阳》,写一个小资产阶级在五卅事件中多少有点盲目的活动,以及由活动而幻灭,由幻灭而觉悟的一段故事。初名《新生》,被《小说月报》退稿后改为此名并做了加工,但仍是失败的。巴金自己分析认为,失败的原因主要是生活单薄,似乎是为当作家而写的。

《房东太太》、《死去的太阳》让巴金对自己感到失望,觉得自己无力无才来适当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便又致力于翻译。他翻译意大利亚米契斯的《过客之花》、日本秋田雨雀的《骷髅的跳舞》、阿·托尔斯泰的《丹东之死》,希望借翻译练笔。

果然,他的灵感来了,他创作了《洛伯尔先生》,他这样描写创作时的情况:

在1930年7月的某一夜里,我忽然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我还看见一些悲惨的景象,我的耳边也响着一片哭声。我不能再睡下去,就起来扭开电灯,在清静的夜里一口气写完了那篇题作《洛伯尔先生》的短篇小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搁笔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走到天井里去呼吸新鲜空气,用我的带睡意的眼睛看天空。浅蓝色天空中挂着大片粉红的云霞……

《洛伯尔先生》描写的是法国小城沙多——吉里发生的故事,那些景致、人物都是作者熟悉的。写完以后,巴金觉得要比《房东太太》好一些。接下来的半年,巴金一口气写了十多个短篇,后来收在《复仇集》里。这些小说除了《丁香花下》以外,全部用第一人称写成。由于他刚从法国回来不久,常常怀念那边的生活和一些熟人,内容都是异国情调的。

在这些作品里巴金大半是写感情,讲故事。有些通过故事写出自己的感情,有些就直接向读者倾吐奔放的感情。他向人们申诉“失去青春、活动、自由、幸福、爱情以后的悲哀”,用忧郁的,甚至哭诉的调子讲故事,用感情去打动读者。凄凉哀怨的《哑了的三角琴》,讲述了俄国西伯利亚监狱里农民音乐家拉狄焦夫的故事。这位年轻的苦役犯一听到可以唱歌,眼睛就亮了。拿到三角琴,他温柔地抚摸它,忘了自己的处境,快活起来。唱歌的时候,他好像在梦里一样,完全忘记了自己,那只旧的三角琴,在他手里弹出美妙的音乐。当琴要被抢去时,他两只眼睛里充满着血与火,脸完全成了青色,怒吼着:“我决不肯放弃三角琴。”但琴还是被抢走了,他异常凄惨地哭了起来。琴的失去,让他想起曾经失去的一切东西——爱情、自由、音乐、幸福……小说传神的描写,让我们切切实实感到那个青年苦役犯的绝望,催人泪下。

《亡命》描写意大利革命者发布里的故事。我们似乎可以听到发布里激昂的声音:“你晓得什么叫做‘亡命’吗?这就是离开你的家庭、你的亲友,抛弃你的一切!”“到处的歧视!到处的压迫!没有一个可以工作的固定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哈哈,这个世界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要回去,便是拿生命冒险我也要回去……我不要这种不生不死的生活!”

《初恋》写一个安徽同学跟法国少女的故事,《爱的摧残》写在灯罩厂工作的岳蟆的故事,《不幸的人》写贫富恋爱的悲剧等等。这些小说都用第一人称写,但小说里的“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有的是作者自己,有的不是,有的用第一人称直接叙述主人公的遭遇,有的借主人公的嘴写出另一个人的悲剧。

1930年,八九月间,巴金在福建晋江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这里耀眼的红色土壤上,生长着一片片绿色的庄稼,一排排结出红豆的相思树,和抖动着柔嫩枝条的榕树。巴金到来的时候,恰值桂圆成熟的季节,红泥绿树上点缀了金黄的颜色,真是童话般迷人。

巴金是应吴克刚、卫惠林等人的邀请来这里的。吴克刚先巴金回国,现在这里海外侨胞集资兴办的黎明高级中学担任校长。这里都是一些30岁左右的青年人,因不愿在污浊的社会里生活,想关起门来共同建立一个理想的乐园——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和睦大家庭。他们勤奋地工作着,用爱集体的思想来教育学生,和同学们建立起真诚的友谊。他们的美好想法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一样真诚地待人,诚实地劳动,这个世界就会好起来了。

来到这里,巴金就被这里的人,被这些人创造的环境深深吸引住了。他又结识了陈范予、王鲁彦、丽尼、林憾庐和叶非英等纯朴有才干的朋友。正是暑假里,他们坐在校园的草地上,倚着凉亭的栏杆,或者在老式的木屋里,坐在煤油灯下,谈论着世界大事、国内时事、自己的理想。他们觉得五四过去了,但封建的阴影仍压在人们的头上,帝国主义的侵略更叫他们气愤,他们都希望为自己的国家做出贡献,甚至可以献出生命。

不久,吴克刚患伤寒病住院,病好后就转到河南百泉去教书了。接替他的是生物学家陈范予。陈范予是个踏踏实实的人,巴金很快就和他熟了起来。他们经常坐在武庙(黎明高中所在地)的凉台上,或庭前的两棵大榕树下,交谈对社会问题的看法。巴金也跟陈学到了许多科学知识,白天在显微镜下观察草履虫、阿米巴之类的生活,感到生命无处不在,生命绵延不绝,人类并不是惟我独尊的天之骄子;晚上坐在高高的露台上看秋夜的星星,探索宇宙的奥秘,领悟人生的哲理。陈范予说:“有人把人生当做秕糠,我却以为它是谷粒;有人把人生视同幻梦,我却以为它是实在;有人把人生作为苦药,我却以为它是欢乐。”

巴金与王鲁彦相会于鼓浪屿,两人经常在一起谈社会,谈文艺,很相投合。叶非英的故事是让巴金难忘的,他是黎明高中的数学教员,年轻英俊,当巴金两年后再来时,他已是平民中学的校长了。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肮脏的学生服,头发蓬松,面容黑瘦,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校工作中去,连病也没有时间看,巴金称他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式的“耶稣”。

在晋江,巴金住了将近一个月,他每天除和朋友散步聊天外,大多时间用来从事写作和翻译工作。学校快要开学时,他也坐在办公室帮助办一点杂事。这时候他结识了一个姓吴的姑娘,吴活泼、秀丽,是个归国华侨。回到上海以后,巴金又听说,吴爱上了学校里的老师丽尼,两个人情投意合。但是吴的父母早已给她挑选了未婚夫,是学校的校董,他们对吴施加压力,但吴不肯屈服。丽尼先是受到批评,然后便被赶出了学校,去了鼓浪屿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婚礼被提前了,但吴不甘就范,在婚礼前夕,趁着大雨偷偷跑到了鼓浪屿找到丽尼,表示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去流浪。但丽尼惧于社会舆论和法纪,也不忍心这位漂亮的少女跟自己一起吃苦,竟婉辞拒绝了姑娘,吴绝望地回到家中,寂寞地等待死亡。

这个故事,和另一个疯姑娘的故事——父亲逼她同她不爱的男人结婚,不许她继续上学——合在一起,巴金在1932年创作了中篇小说《春天里的秋天》,小说的最后一句是:

我要像躺在巴黎国葬院(先贤祠)里的一代巨人左拉那样,向着垂死的社会发出我的最后的呼声:“我控诉!”

南国的一个月,巴金忘掉了苦恼,不再寂寞,充分地享受着友爱的温暖。这里人与人之间的无私的友谊,他们为教育事业的献身精神,以及各种动人的故事,都给巴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称这段生活为“南国的梦”。但以后的事实告诉他:门是关不住的,这里建筑的不过是空中楼阁。但当时的巴金真诚地向往这里,以后又曾两次来这里。

1930年底,巴金开始创作《新生》,但已不是作为五部连续的长篇小说中的《新生》。他决定用日记的形式,让自己作为李冷来写《新生》,李冷在《新生》里,将由个人主义转变为集体主义。当时的巴金自己陷在矛盾中不能自拔,他向往革命,而不能抛弃个人主义;盼望变革早日到来,而自己又不去参加变革;追求光明,却又常常沉溺在因怀念黑暗里冤死的熟人而感到的痛苦中;大声嚷着要前进,又被过去的阴影死死地拖住……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写着,好像挖自己的心,挤自己的血一样。他设身处地地写着李冷的见闻,有的时候又仿佛在写自己的日记。

《新生》1931年8月完成,9月被送到《小说月报》编辑部,他们决定在1932年1月号上开始连载。1月号的刊物已经印好的时候,“一·二八”的炮火响了,闸北商务印书馆的厂房被炸得干干净净,纸灰飞满了闸北的天空。第一稿的《新生》毁于炮火中。为了证明日本侵略军的炮火不能毁灭创作的激情,巴金于1932年7月,用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重写了《新生》。

在写《新生》的同时,巴金开始了他的代表作——《激流三部曲》之一《家》的创作。1931年春天,清明刚刚过去,草木新绿,鸟语花香。正在筹备世界语会员大会的巴金,遇见了《时报》负责长篇连载小说编辑吴灵缘的朋友火雪明。火雪明向巴金约稿,巴金想起已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春梦》。

自从他向大哥谈起要写李家故事,大哥就支持他。后来他还给大哥写信,谈起《春梦》及写作的种种顾虑和困难。大哥回信鼓励他:

《春梦》你要写,我很赞成;并且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尤其赞成。实在的,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历史。我自从得到《新青年》等书报读过以后,我就想写一部书。但是我实在写不出来。现在你想写,我简直欢喜得了不得。希望有余暇把它写成吧,怕什么!《块肉余生述》作者若怕,就写不出来了!

《块肉余生述》即《大卫·科波菲尔》,是大哥最喜欢的小说。大哥这封信是1930年3月4日寄来的,又在抽屉里躺了一年了。巴金觉得李家的故事可以动笔了,于是便答应了火雪明。

但是,巴金要写的并不是李家的家族史,要攻击的也不是个人。他要写的应该是一般的封建大家庭的历史,要攻击的是制度。在这种家庭中,长一辈是前清的官员,下一辈靠父亲或祖父的财产过奢侈、闲懒的生活,年轻一代却想冲出这种“象牙的监牢”。在大小军阀割据的地方,小规模战争时起时停的局面下,长一辈希望清朝复辟;下一辈不是关起门做皇帝,就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年轻的一代却立誓要用自己的双手来建造新的生活,他们甚至有为祖先赎罪的想法。

晚上他坐在桌前思索小说结构的时候,在脑子里出现的是那些熟悉的面庞,是那些忘记不了的事情,是那些消磨了童年的地方。在动笔之前,他决定改小说题目为《激流》,在《激流·总序》中他这样描写“激流”:

……我的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但是我并不孤独,并不绝望。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总看见那一股生活的激流在动荡,在创造它自己的道路,通过乱山碎石中间。

这激流永远动荡着,并不曾有一个时候停止过,而且它也不能够停止;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在途中,它也曾发射出种种的水花,这里面有爱、有恨、有欢乐,也有痛苦。这一切造成了一股奔腾的激流,具有排山之势,向着惟一的海流去……

在这里我所要展开给读者看的乃是过去十多年生活的一幅图画。虽然这里只有生活的一小部分,但是我们已经看见那一股由爱与恨、欢乐与受苦所构成的生活的激流是如何地在动荡了。

小说的开篇,读者就随着在风雪中边走边兴奋地交谈着的觉民、觉慧,走进了“家”——“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里面是一个黑洞,在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谁也望不见。”接着他写了在“家”中有一点亮色的琴,她关心着“家”外面的事,要自己争得进男女同校的外语学校。

前两章写好后,巴金把它交给火雪明。然后接着写下去,他写得很顺利,因为那许多场面都是他亲眼见过或亲身经历过的。1931年4月17日的《时报》登出了《激流》的“引言”和第一章的前半部分。报纸发了个启事,大字标题称巴金为“新文坛巨子”。小说第一次在报纸上刊出,巴金很兴奋,内心也有点不安,他还只写过一两个中篇、几个短篇,怎么可以称“新文坛巨子”呢。

这天,他到报社送稿,第一次见到了编辑吴灵缘。吴灵缘是当时流行小说的才子,聪明,在工作中很有新点子。《时报》新闻版上的连载小说很受人欢迎,但人们已开始渐渐不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的言情小说,他又出点子,刊登五四以后的新文学,《激流》是第一部,因此他强调“新文坛”。

晚上,巴金坐在灯下读着前一天写的原稿,《做大哥的人》。他发觉他把真实的大哥写在了纸上: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爱情,却听任父亲安排娶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去上一个不喜欢的班。他读新书报,讨论新问题,却陷在旧的家庭里,不能自拔。

巴金决定给大哥写一封信将第一天的报纸寄去,并解释一下为什么将《春梦》改成《激流》。他还决定把以后每天的报载小说剪下来寄给大哥,希望能够劝醒大哥,使他从矛盾中挣脱出来。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信还没有寄出,在大哥鼓励下写的小说,大哥还一行没有看到,却已经去了。

电报是第二天下午接到的:大哥尧枚服毒自杀。大哥死了?这怎么可能?他上船时殷殷留下的唱片,似乎还留着他的手温;前两天寄来的信,还在。叮嘱小弟注意身体……可是,巴金又知道这是可能的,从他在稿纸上对大哥的描写,仿佛已可看出那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一个人的承受能力会有多大呢?在那么沉重的压力下,怎么会不垮呢?一年前大哥就来信说:“我也是陷于矛盾不能自拔的人,奈何……此时暂不自辩,将来弟兄知道兄非虚语,恐到那时你却忘记兄了,唉!”

为什么不早点把小说写好,让大哥看清前面的深渊,也许他会惊醒。巴金深深地遗憾。是的,他也许能够帮助大哥,可是,现在太晚了。他最爱的大哥,在父母去世后,给了他那么多爱,那么多帮助的大哥,去了。

他一夜未睡,为他的大哥而悲愤,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大哥说,可是大哥听不见了,他决定把他的感情,他的爱憎,他要讲的话都写进小说去。他决定了小说的结构,要把大哥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原来他还有顾虑,他怕会刺伤大哥,他怕给大哥带来难以忍受的悲痛的回忆。现在不怕了,他要真实地描写大哥,让那些对旧思想妥协的人,包括自己,从中得到些什么。

两个月以后,巴金才从家里寄来的大哥的遗书中,了解了大哥死的情况,大哥的遗书有二十多页,在里面大哥还在喊着“我不愿意死”。可是:

卖田以后……我即另谋出路。无如我求速之心太切,以为投机事业虽险,却很容易成功……所以陆续把存放的款子提回来,作贴现之用,每月可收百数十元。做了几个月,很顺利,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做去了……哪晓得年底一病就把我毁了,等我病好出去一看,才知道我们养命的根源已经化成了水。好,好,既是这样,有什么话说!所以我生日那天,请大家看戏后,就想自杀,但是实在舍不得家里的人。多看一天算一天,混一天。现在混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向别人骗钱来用。算了吧,如果活下去,那才是骗人呢……我死之后,不用什么埋葬,随便分尸也可,或者让野兽吃也可。因我应得之罪累及家人受此痛苦,望从重对我的身体加以处罚……

反复读着大哥的遗书,巴金为里面极凄惨的话而悲哀。但是,他不能明白大哥是为了顾全绅士的面子而死,还是因为不能够忍受未来的更痛苦的生活而死。他真想对大哥喊,你不愿意死,你也没必要死呀。但是大哥听不见了,他把更痛苦的生活留给妻子和儿女,自己去了。据说,他死时神色安定,旁边还安睡着一个女儿,第二天早晨人们看到他的遗书,才发现他的嘴边还残留着一些粉末,人已经死了。

又一个亲人被吃掉了。“死了的人不能复活,但是对那吃人的封建制度,我一定要打击它,用全力打击它!”巴金的笔继续写下去,那些日子他和小说中的人物一起生活着,跟他们一起快乐地畅谈,也跟他们一起悲哀地哭泣。他写了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觉新憎恨家的黑暗,却陷于其中不能自拔;厌恶那些虚伪、残忍的长辈,却装着笑脸伺候好他们;爱自己的妻子,却把她送到城外生产,致她惨死。但巴金没让这个懦弱善良的大哥死掉,甚至在《秋》里给他安排了幸福的结局,这是作者美好的愿望吧。觉民为了争得自己的幸福是敢于反抗的,但他更多的只想自己的幸福。觉慧是个“幼稚、大胆的叛徒”,他的反抗是彻底的,他要争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幸福,他勇敢地爱上一个下人,最后他冲出了“家”。

《家》中还写了四位美丽的女性,梅、瑞珏、鸣凤、琴。梅的一生像一首哀婉的歌,因母亲牌桌上的不愉快,她便不能和她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嫁到外地去受尽丈夫、公婆的折磨,丈夫死后,回到娘家,念着“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抑郁而死。瑞珏是善良的、温顺的,她被父母嫁给了陌生的觉新,便诚心诚意地爱着他,甚至对自己的情敌梅也是友好的,最后含着泪听从丈夫安排,惨死在城外。鸣凤纯洁、倔强,她受尽了生活的苦,但因心里的爱看到了一线生活的希望,最后为争得做人的权利,投水自尽。琴是新女性,她上学,读新书报,为不做第二个梅苦苦地斗争着。

巴金还写了旧制度的顽固维护者高老太爷、冯乐山,荒淫无耻、腐朽堕落的克安、克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陈姨太、王氏、沈氏……

在1937年的《代序》中,巴金写道:“我要向这个垂死的制度叫出我的‘我控诉’。”

《激流》在报纸上连载,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他们纷纷写信对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表示关心和同情。但连载了5个多月后却忽然停刊了,原来吴灵缘兴趣转移,不再过问报纸版面之事,报社把长篇小说的专栏让出登战地新闻了。报社编辑后来来信抱怨小说写得太长了,巴金为了对读者负责,匆匆写了个结局,恰好写到瑞珏离世一章,大家庭崩溃的局面已经形成。巴金把它寄给报社,并声明不要稿费了,《激流》才得以在《时报》上登完。这时巴金已意识到《激流》要写成三部曲,前面发表的只能改成《家》作为三部曲之一。

《家》后来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初版很快销售一空。巴金追求在作品中“把心交给读者”,他把自己爱憎分明的热烈情感融进故事和人物中去,我们随处可以听到他借觉慧、鸣凤等人的口喊出的“我控诉”。这深深打动了读者,许多人给巴金写信,诉说自己的遭遇,争取巴金的同情,希望得到巴金的指引。小说中的觉新、高老太爷、觉慧等都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人物画廊中不可多得的典型。

1931年,是巴金创作的高潮,《爱情三部曲》之一《雾》也是这一年创作的。当时巴金的一个朋友张晓天刚从日本回来,经常来巴金处闲谈,有时便住在巴金这儿。他经常谈自己的恋爱经验,巴金有时不喜欢听了,熄了灯睡觉,可他仍滔滔不绝地说,巴金便想写一本书来劝劝他。结果却写出了周如水使人憎厌的性格,张晓天看了书稿很生气,要求巴金重写,巴金没有同意,但作了修改,把张晓天生活中的具体事例删去,补进了一些其他的情节。

《雾》的主人公周如水是一个受了五四思潮的影响,但又没有完全摆脱封建礼教束缚的青年,他虽然憧憬着新的生活,但却没有勇气去追求。当他热恋着的一个新女性张若兰向他表示爱情时,他却犹豫、痛苦,而终于被拒绝,他说:“我应该回家去,我的责任在那里。”

1931年,巴金还写了《光明》、《奴隶的心》、《狗》、《苏堤》等十多个短篇,后收入《光明集》。巴金自己说:“《狗》也许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篇。”小说的主人公“我”是一个孤儿,住在破庙里,每天靠乞讨残汤剩饭糊口,于是“我”断定自己是狗一类的东西,那么是可以出卖的,可是连插草自卖也没有一个主顾。于是“我”发现“我”还不如一只狗,于是希望自己变成一条狗,在地上爬,汪汪地叫。当有人称他是狗时,他快活了。最后由于和一个上等人的狗“咬架”,被关进了黑暗的洞里。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也是那个时代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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