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群山苍苍，弦月悬天，冷光四照。
两人爬出泄洪管道，翻过山林，乘车驰骋在狭窄颠簸的山路上。
他们出来的时候车就不是满电，此时电量表偏左，未必能够支撑多久，因此两人关了一切耗电的设备，包括车灯，尽量拖延着时间。
然而和时间赛跑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地下那几个等待救援的人。
“你看，前面怎么突然出现一个湖泊？”副驾驶位上，甘澜抬手指着十几米外的地面。只见来时还正常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粼粼的水光。
王毅却摇头：“不对，那水怎么是黄绿色的？”
他说着打开车灯，明晃晃的电光打过去，小小的一泊水忽然腾空而起，无数黄绿色的光斑浮游于路表，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分外鲜明。
车辆径直闯入光群之中，离得极近了，他们才分辨出这是无数的萤火虫。两人都生长在北方，从未见过这稀罕东西，这群萤火虫个个都有电池大小，尾巴上拖着一个半透明的囊，光便是从囊上的两节里发出的。
汽车一往直前，所经的位置便有更多的萤火虫从地下踊跃而出，斑斓的萤火虫追逐着车尾，有如流光曳地。
车窗是普通玻璃材质，抵挡不了这个时代的昆虫。偶尔有萤火虫穿窗而入，一番盘旋之后，又从车窗飞出。车里车外充斥着梦幻一般的光点，开着开着，他们便仿佛陷入虚幻的境地，渐渐淡漠了真实和虚幻的差别。
直到十数分钟后，车进入了最近的小镇，三辆依次排开的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这才犹如惊醒一般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
荧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庞，是他们所熟悉的单体。
它招呼两人下车，几个单体迅速更换了他们的氧气罐，又说道：“如今件让你们带着钢瓶下去肯定不现实。这辆车是满电的，后备箱里装着制氧的化学原料，足可以支撑幸存者存活48小时以上。但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真的决定这样做吗？仅仅为了救出我的单体？”
王毅接过它手里的车钥匙：“如果现在那下面是十几个人，需要你牺牲两个单体去营救，你能做到吗？”
“当然不会，我的单体非常宝贵，每一个都可能改变人类的未来。”
王毅点了点头：“那就对了，我也觉得你很重要。如果那下面就是可以改变人类未来的机会，这个风险值得冒。”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们的同伴，如果你们出了什么意外……”
王毅：“遗言不是已经录进手机了吗？啊，至少比偷潜水器出来玩儿结果意外死亡英雄的多了。”
这个时候，甘澜早钻进了车里，正试图抓住一只误入车内的萤火虫，丝毫没有顾及车外的谈话。它俯身敲了敲车窗，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她根本心不在焉，于是便直起身看着王毅：“那就这样吧，虽然我不能靠近发射场，但我会一直在这，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行，回见吧！”王毅摆了摆手，坐上驾驶位。
他敲响甘澜的头：“别摆弄虫子了，多恶心啊！”
甘澜偏不听，还抓着萤火虫往他脸上凑：“你看你看，可亮了！”
这些灾难之后的萤火虫体积远比一般的萤火虫要大，挣扎起来也更有力气，甘澜的食指和拇指掐住虫子的肚子，谁料到随着萤火虫猛地一蹦，竟然把肚子挣破了！
甘澜的手还好说，只要藏进袖子里就看不见了，但是王毅脸上的几点光斑却让人无法直视。甘澜顾不上自己，连忙伸手去擦王毅脸上的光斑，手忙脚乱一阵，结果不知道这昆虫是怎么变异的，根本擦不掉啊！
她叫：“哎哟，真奇怪，萤火虫发光不是氧化反应吗？都没有氧气了怎么还亮呢？你瞧这还擦不掉了！”
王毅一把将她推开：“你大爷的，你手上都是还在我脸上划了！全抹我脸上了吧？”
“没有没有，哪能啊，擦的挺干净，好了开车吧，时间不多了。”
王毅看见甘澜眼底的笑意，心中不妙，掰过后视镜照向自己的脸，瞬间就怒了——甘澜竟然用萤火虫的汁液在他额头上写了一个王字，脸颊上还画着几撇胡子。
“信不信我把你拴在车后面拖着走？”
甘澜忍着笑，还伸手往他脸上摸：“消消气，我也不是故意的！这边的胡子还少一撇。”
王毅忍无可忍，拉开车门对他它喊道：“这活儿没法干了，你管不管？”
它过来合上车门：“不要浪费车内的氧气。”
然后它又指向甘澜：“你把这项工作做好，潜水器的帐咱们一笔勾销。”
甘澜闻言，连忙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端正姿态坐好：“我不闹了，出发吧！”
车后备箱里除了三箱化学试剂，它还非常周到地准备了一件带轮子的木板。这一次，王毅用一条绳索将载放化学原料的工具绑在腰上，在前方拖行。甘澜爬在后面，负责调整工具的方向和高低，以便解决工具被卡住的危险。
两人配合之下，也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回到了地下。这时间已经超过了它给的时限，所以两人抵达的时候，此处的单体数量仅仅就剩下四个了。但它已经将尸体藏了起来，没有让他们看到，两人知其原委，也未开口询问。
几个单体配合之下，简易的氧气发生器快速装起来，它没有条件让整个空间充满氧气，因而这套装置只能联通出四个管子，仅供单体凭管呼吸。
足足折腾到天明时分，甘澜和王毅才将最后一袋化学原料运送进来。
“这里没有你们能做的事了，回去吧。我暂时是安全的，‘它’下不来，我也上不去，五天之内，这些单体全部能够恢复正常状态。”
甘澜默默算了算：“五天，也就是说我们还要再来三回。”
“是的，所以现在回去休息吧，你们已经24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两人48小时之内还要第二次来这里，回基地休息太耗费时间了。于是他们回到接头的位置，在简略布置的车中休息了一夜。等它将第二批原料运送过来，便再次深入地下。
如此在外面度过了三天时间，生活水准直线下降，从奢侈的大区基地，到简陋的临时窝棚，最后竟然睡进了车里！而且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接受一次身体状态问询，以确保他们没有对人工制氧才生不良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天，距离所有单体恢复正常只剩下半天时间了，甘澜和王毅便决定执行最后一项任务，他们将带着四只氧气罐进入地下，把四个已经恢复正常的人类接出来。之所以等到这一天，也是为了尽量减少进入地下的次数，降低危险发生的概率。
两个人按照原本的方法将呼吸器带入地下，在接近发射场的过程中，他们突然发现观星者越来越暴躁了。
‘它’暴躁是有原因的。
——地下的单体迟迟不肯死亡，让‘它’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些单体宁愿冒着被捕获危险都也要生存下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肯放弃得来不易的芯片？又或者找到了逃出去的方法？两天之内，地下三具单体失去感应，是那些单体已经死亡了吗？‘它’不敢断言。
这个时候，甘澜和王毅已经重新进入了地下。氧气发生装置旁边坐着四个人，为了获得氧气，它们只能在方圆一米之内活动，连续四天，连续96个小时，光想一想就要疯了。
而且现在这四个人里已经有三个恢复了正常的人类意识。
它当然可以悠然控制着单体做出任何违反人类心理健康的举动。但恢复了意识的人类可做不到，从恢复意识那一刻，他们就只能沉浸在幽闭恐惧、死亡威胁，和因爆炸而产生的肌体痛楚里。
不过恢复了意识，这三个人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有着强大的自控能力，所以并没有产生抱怨的情绪，而是坦然接受了现实。
金发碧眼的美人儿看着王毅和甘澜：“你们两个真的很厉害，或许它也能够接受你们呢。”
甘澜急忙摇头：“接受我们变成那个鬼样子吗？不不还是算了，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好。”
“你很讨厌它吗？但它很喜欢你呢。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它关注个体人类的情绪，它为你做了很多事，例如——”美人停顿一下，摇了摇头：“算了，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甘澜匪夷所思：“它为我干嘛了？”
王毅翻了个白眼儿，看一下呼吸器旁的小女孩，它是这里唯一一个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单体。
“你偏心眼就算了，居然还让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给她好吃的！”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我并没有单独给她吃的东西。反而是我今天早上为你们两个准备的水果沙拉都被你一个人吃掉了。”
“什么水果沙拉？”甘澜问。
“他昨天晚上翻我的保温箱，把你们的早餐吃光了。”
“炸弹呢？我要炸死他！”
两人在地下追逐打闹片刻，最后并排坐在制氧器旁边吸氧。
许久之后，呼吸器旁阖目休息的女孩子忽然笑了一声。
几个人立刻问：“你正常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