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幸存者一起离开的，还有脱水的活性蓝藻，他们将负责把蓝藻运往国境内的每一个角落，让蓝藻在每一处咸水湖中繁衍生息，与此同时，它在别处的基地已经将大量蓝藻投放进海洋，太平洋、印度洋乃至北冰洋，都开始有特殊蓝藻的踪迹。
甘澜从地上坐起来：“那我们呢？”
“他们走后，你要负责打扫他们的房间。”
“啊，最讨厌做家务了。”
美人：“这是你唯一能体现出的价值，否则上三楼来做蓝藻培养液？”
“那个技术含量太高，我做不了。”
“我的意思你拿你来做培养液基底。”
她跳起来对美人敬了个礼：“现在起我就是你最能干的客房服务员！”
甘澜略感疑惑地蹦跶下楼，它现在说话的怎么越来越情绪化了？
到达楼下，她随便推开了秦奇的房门：“奇姐姐姐姐！”
秦奇正在桌边剥一只橘子，她仔细把橘子皮撕碎，撒在一个大玻璃碗里。清甜的气息稍稍遮掩了充斥房间的味道。甘澜在她身边坐下，理所当然拿到了橘子瓤吃。
“他呐？”
“有几个幸存者要走，他去帮忙打包行李，然后还要把人送出去，你不跟着出去玩？”
甘澜摆摆手：“我和他不一样，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人。”
王毅离开之后，秦奇开始帮着甘澜清理客房，扫地拖地，扔掉用过的牙具和洗漱用品，拆开被单，将床单枕套和毛巾扔到楼下的洗衣房，洗净烘干叠好，再放回每个房间的床头柜里。
收拾好房间，已经到了中午，甘澜来到食堂，喝下萝卜味的海带汤，吃了萝卜味的番茄炒蛋，以及一些萝卜味的坚果，然后就准备回房间做一个萝卜味的梦。
她和秦奇结伴从食堂出来，穿过熙熙攘攘的幸存者，便在楼梯上看见了宁予。
甘澜站定，望向他的身影，即便立在纷纷扰扰的人群里，他挺拔的身姿还是那么的显眼，仿佛带着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甘澜的目光，它回过身。
目光相对，甘澜扭开头。
“等一等。”它忽然开口说：“有时间的话，上来帮我做事。”
“不行我忙着……嗯……好吧，有时间。”
两人一路来到顶楼，它打开走廊第一个房间，从中取出两只手提箱，将其中一只交给甘澜。甘澜好奇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是一排排带着不同颜色盖子的试管。”
“这是我已经配好的营养剂，一会儿我会告诉你如何保养我的基础单体。”
它说着打开隔壁的门。
存放基础单体的房间甘澜早已见过，圆形结构，四壁华白，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可随着它在手里的控制板上点击几下，平滑的墙壁突然向外伸出几具同样金属质地的圆柱形，圆柱形上预留着一道窄窄的玻璃窗口，可以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最近一具金属筒里是一位男士，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了，身上也没有穿衣服，皮肤却光滑清洁，想必是有自动清洁系统。这人因为长久未曾动作，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无法准确分辨出年龄。
“这就是你的基础单体吗？”
它点头：“没错。”
甘澜扫过整个金属筒，在筒顶发现了一小块触摸屏。触摸屏上边显示着他的照片、年龄、性别、过往病史、当前身体状态。她随意点了几下，就调出了该单体加入意识体的时间和睡眠时间，继续点击，屏幕上甚至显示着系统预估此人还能存活多久。
嘶，这人相当命长，系统认为他能平安地再活上21872天。
它伸手过来操作屏幕，退回原始界面，从另外的按钮进入二级界面。屏幕刷的一闪，变成了当前身体状况监测，若干图标显示着该人的呼吸频率、心跳速度、脑分区活跃程度、血液检测数值，以及一些甘澜认不出来的奇怪项目。
“这些你不必看明白。”它说着点向屏幕左上角的问号：“这里有一份检测结果指导建议，你只要根据上面的说明补充营养剂就行了。”
这份指导建议是傻瓜式的，一条一条列着如今该对这人进行什么操作。
1、右下肢肌肉疲劳，建议进行按摩。
2、体内若干微量元素缺乏，建议补充，点击本条查看详细结果。
3、皮疹已痊愈，建议持续用药36小时，点击查看药剂配比。
4、建议未来三天继续减少人工光照时间。
…
*点击此处自动完成以上项目。
它的手越过甘澜点向最后一条，以上信息就一条条刷过，前面的编号也变为对号，最后只留下一条信息。
1、营养剂注射失败，营养剂余量不足，点击此处查看详情。
*操作完成，请点击此处。
它点击了数字1，金属筒下方突然弹出一支试管架，画面也变成了一个色块图表。
“每个色块前都有一个化学名和一个编号，色块代表着该种试剂的数量，三格色块代表剂量充足，两格色块代表剂量正常，一格色块代表剂量欠缺。”它打开手提箱：“试管上标注着化学名称，你对照化学名称、色块颜色和试管盖颜色来看，如果有哪一个化学名字后的色块是一格的，就拿出一个对应试管，放到底下的这个试管架上。把试管按照药剂编号的大小，从左到右依次放下，然后点击操作完成就可以了。”
它在屏幕上按了下操作完成，底下的试管架便收了回去，然后装载单体的金属筒也重新回到了墙体里。
“学会了吗？”
甘澜点了点头：“比老年机还简单嘛。”
“谨慎操作，试管顺序错误可能会导致单体死亡，如果需要补充单体的话，我会优先考虑宁予。”
甘澜玩触摸屏的手指吓得一颤：“这么恶毒……”
它说完就去处理隔壁的房间了。
甘澜环视一圈，数清屋子里还有另外四具金属筒需要处理。她按照它的交代点击触摸屏，逐个补充单体所缺的营养剂。等五个金属筒全部处理完，就拎着手提箱走出来，想要问它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走到门口，甘澜就看见门边墙体里出现了一个略大的试管架和一个小纸袋。试管架里正装着她刚刚放进金属筒的试管，彩色的试管盖子则统一放在小纸袋里。她把试管收回手提箱，又把纸袋放在了箱子边角。
“这个屋子处理完啦！用过的试管和盖子也收好了！”
它在隔壁房间点击几下控制板，通过监控确认了房间状态，便指挥她：“那么就去下一个房间吧。”
隔壁的房门随着它的话语打开，接着传出了金属筒滑出墙壁的声音。而甘澜刚刚所在的房间里，大试管架回归原位，房门自动关合。
如此清洁到最后一个房间，甘澜看见它正在房间里等她。
到这个时候，甘澜早已经明白它的意思了。
“她今天的状态很好。”
甘澜有点紧张地捏着箱子把手：“她也是秃的吗？”
“为了方便清洁。”
“等等等等——”甘澜将五只手指插进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
它让金属筒弹出墙壁，然后将甘澜领向其中一个：“抱歉，正如我对你说的，目前还不能让她清醒过来。”
但是甘澜已经听不见它说话了。
隔着一条窄窄的玻璃，她看见了那人的容貌。
甘澜已见过太多的单体，人类加入意识体之后丧失独立思维，因此总是一副淡漠无神的表情，没有肢体语言，也不会有情绪波动，即使每一张脸都长得不一样，但总给人同样机械的感觉。
眼前这张脸也是一样的。
那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女性，皮肤白皙，唇色红润，因为缺少头发，又保养得当，所以年纪看起来比实际要小。她的五官与甘澜神似，一样额头光洁，鼻子高而挺，尤其耳廓更是一样小巧圆润。
女人的身体因呼吸而微微起伏，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在做着一个深沉的梦。
甘澜隔着玻璃望着她，起先心底毫无知觉，她无法将这张脸和那些深埋于心底的记忆联系起来，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是年轻活泼的，二十几岁，正好的年纪，只比现在的自己大一点。因为彼时年纪太小，她记不得许多事，除却一个模糊的形象外，她对母亲的印象很飘渺，只感觉这两个字是那么的温暖、柔软，会像海水一样安全又宽广地包裹起她。
可眼下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一点也没有触动意料中的情绪。
现实与记忆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就像没有关联一样。
甘澜平淡地说：“她很好啊。”
“基础单体进入沉睡期之前，所有个人物品都被销毁了，抱歉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现在也只有这个了。”
不知它触动了什么，空旷的房间突然流淌出缓缓地钢琴声。
“这是她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为你创作的曲子，幼年时弹给你听过，我重新合成出来，你大概没有印象了。”
和缓动听的曲调在房间内回转跳跃，却若山呼海啸，瞬间打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膜。甘澜刹那感觉到骨肉离魂，酸楚委屈的情感充斥心肺，她缓缓抬手捂住了嘴，脸颊像被捏住一样绷紧起来。
它在她身后注视着这奇妙的场景，竟然非常意外地感觉到眼下有一丝凉意。它伸手擦过下眼睑，好奇地看着指腹上的水滴。
为什么？
这反应就是所谓的情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