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倾覆，满目疮痍，城市如同一个强壮的巨人被大自然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抽了筋剥了皮，结果还毫无还手之力。
宁予推断，这场地震烈度不下于八级，遥看过去，即便是中心地带，可供居住的楼群也不过三处。他们理所当然选择了楼群最密集的一处，这一处高度虽然只有180米左右，原本却是作为购物娱乐中心存在，能提供的物资必然最丰富。
被甘澜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忍不住说：“阿姨，我喘不动气。”
呼吸器根本不适合长时间佩戴，像他们这样连续四小时使用正压式氧气呼吸器，理应有10小时以上的调整期，只是现在没这个条件。既然对成人来讲呼吸器都如此伤害身体，更不要说呼吸器对孩子的影响了，长久下去他们的肺部功能都要出问题。
宁予背着病号，腾出一只手翻过孩子的氧气压力表看了看，确定不是氧气稀缺的原因才放下心：“安安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话虽这样说，两个人行进的速度还是十分慢，宁予自己的氧气罐就是十五公斤，再加上病号和他的呼吸器，负重接近100公斤，可怜他以前是个连80斤大米都没扛上楼过的弱鸡知识分子，如今却不得不激发了人体极限。甘澜比他好一点，孩子用得是3小时呼吸器，才十公斤，但也非常沉重了。
走近购物中心，地面灰尘上除了密密麻麻的老鼠脚印外，再没有人行走的痕迹。
甘澜与宁予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准备。
登上购物中心十三楼，宁予先解开呼吸器试了一分钟，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甘澜几个人关了氧气阀。他们又往上走了十来层，甘澜实在走不动了。
“我拿不动氧气罐了，我们先把氧气罐放在这层，把人送上去再下去取吧。”
楼里随处可以听见老鼠吱吱的叫声，棚上跟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小老鼠，呼吸器不收进铁皮箱肯定要被咬坏。宁予也有点力竭，两人便放下累赘，先将四个人的呼吸器收进了这一层的铁质消防箱里，预备一会再下来取。轻装简行来到50层，甘澜隔着墙听见头顶有脚步声。
两人闻声站住。
购物中心里没有灯光和音乐，这一阵脚步声就在吱吱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按步幅和频率推断，应该是人的脚步声。
甘澜放下孩子：“乖，站在这个台阶上不要动。”
她对宁予点了下头，从怀里掏出枪，拉开保险扣住扳机揣进衣兜里，警惕地走向楼梯：“上面有人吗？”
一个老年女性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回来了？有吃的给我们吗？”
甘澜走上楼：“大娘，我来这里避难，我可以上去吗？”
一位白发斑驳的奶奶出现在楼梯口：“哎呦，居然有人来了！孩子啊，你这些天躲在哪里了？”
“我是从禾城来的。”
“那可太远了……你怎么能到这里？”
“大娘，我是搭车来的。”
“刚才楼下那辆吵死人的车？那个我们看到了，真是好厉害。”
甘澜看了一眼周围环境，发现这一层打理得还算整齐，这里原本该是购物中心的游艺场，如今篮球机和捕鱼机等设备被堆到了平台一角，当中铺上了从货架上拆下的铁皮，铁皮上放着柔软的织物供人休息。寝卧边上就是一个小架子，上面有少量的食物和水。
织物上坐着另外一个半条腿截过肢的中年男性，都是腿脚不方便的人，灾难来临时因为跟不上人群，反而活了下来。
甘澜判断推机器拆货架这种工作量，不是他们两个能完成的，即便完成也不会这么干脆利索，便问：“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吗？”
“楼上还有好多人呢！”
“是好人吗？”
老太太有些困惑：“我们哪里出的去，都靠他们分吃的给我们——就是都吃不饱，他们是好人吧？”
甘澜闻言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给老太太，准备继续往楼上走。
老太太却拉住她：“这会儿他们还没有回来，不要上去吧，他们不喜欢我们上去的。”
甘澜笑了下：“公共场所，凭什么不让我去，叫他们拿房产证说话。”
“可他们好凶的。”
“我也凶。”
推开顶楼大门，可见这一处旋转餐厅四面玻璃窗都在前两天的地震之中爆裂了，寒风阴测测的从各个角度吹进来。甘澜走进有门扉阻挡的厨房，发现这里已经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地上铺着金属板，靠对墙是六只罩在金属网里的睡袋，靠侧墙是几只从厨房搬过来的巨大的金属烤柜，整个楼层的食物都已经被他们搜集起来了。
甘澜走下去找到宁予：“上面一层有两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顶层有六个人，还没回来。这栋楼里能吃的东西都被他们收集完了。不过这个地方四面没有屏障，到处都是老鼠，只怕住久了会得病。”
“如果他们可以沟通，我们就帮忙处理这个地方，不能沟通我们就走。”
这样聊天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人上楼的声音。
两批人正面相遇，后来的原住民都惊呆了。
“你们是谁？怎么来的”
“我们从禾城搭车过来。”甘澜略过呼吸器一段，就说了那辆摇滚气球车。
五个原住民交头接耳：“这可好啊！有了这种车，我们就可以走的更远了！”
宁予发现他们五个身上既没有呼吸器，也没有别的辅助呼吸东西，不禁十分奇怪：“你们出去了？”
“我们没出去，刚才就在十楼拐角窗户那里。”
“怪不得刚才没有遇见你们，你们在哪里做什么？”
“我们出去找东西啊！”
宁予匪夷所思：“你们怎么出去的？”
几个人洋洋自得：“我们会憋气，最多能憋三分钟呢。”
甘澜皱眉：“三分钟，下楼都不够吧？”
“我们从十楼顺绳子滑下去，只用六秒就可以啦，跑到街对面的地下超市，用一分钟左右，抓一盒罐头揣进口袋，是三十秒，再跑回来，还是一分钟左右，这就是将近三分钟。”
“嗯？那你们怎么跑上来呢？”
“这人在下面别了三分钟气，当然回不来啦！”他们还说得很理直气壮：“所以那条顺下去的绳子啊，得拖到街中间，人晕厥之前把绳子尾巴上的搭扣扣在腰上，我们在楼上把他拉回来就好了嘛！拉回来再用两分钟，就是五分钟。把人拉回来了，要赶快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我们试验了很多很多回了，大多数情况下，五分钟死不了人！其实灾变那天我们也不在这个楼里，大家都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和赶早的商户，我们就是用这种方法被活着的人拖上来的。”
宁予抓住了重点：“大多数情况下？”
“……还是有几个人没能复苏过来，不过我们这六个——五个——唉，今天又去了一个，不过我们五个都很厉害了！一天下去六七次没有问题的！”
甘澜看了一眼宁予，表情很复杂，既有忍俊不禁的欢乐，也有质疑他们是白痴的困惑。
智障五人组见到两人都很欢喜：“你们两个身强力壮的，很好嘛，只要加入我们一起寻找食物，我们今天就把吃的分给你们！”
看着他们面色青紫，嘴唇发白，眼睛里充斥血丝，腰间挂着搭扣，一身都是擦伤和尘土，手和脸上几乎没有一块不带伤的皮肤，甘澜不禁有些感动了。
这可真是他们拿命换来的罐头啊！
甘澜说：“我有一点小小的建议，其实你们可以不这么拼命，只要弄一个呼吸器来，在这附近走路还是很安全的。”
“商场里怎么能有呼吸器呢？要是有的话，我们拼了命都要抢一个来！杀人都不在乎的！”
甘澜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决定在确认这帮人的秉性之前，要严格保密不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呼吸器这件事。
思考片刻，她将外出游历期间学到的先进的呼吸方式传授给了几个人，让他们自己去医疗器械店找呼吸器吧。
“没有呼吸器也能办到啊，你们找一个大袋子，兜上空气，背在身上，至少也能支持十几分钟吧？沿路这么多高楼，中途停下补给，走到一公里外绝对不成问题的！”
智障五人组惊呆了：“真是好办法啊！”
甘澜说到做到，带着他们回到顶楼，从厨房找出一卷没开封的垃圾袋和用来密封的胶带，用胶带将塑料袋缠好，再将塑料酱油瓶截去瓶底，插进塑料袋里，站在破损的窗前兜了一袋风。
“这个装的不满，但少说能用七八分钟，你们去楼下找一个给气球打气的那种小气筒配合这个用，会更方便。如果有吸尘器或者洗衣机上的软管就更好了——出一趟门做一次心肺复苏，我说你们也太拼了吧？”
智障五人组如获至宝，捧着气囊如同葛朗台捧着黄金，高兴地都哽咽了。
顺利完成五个气囊，他们说什么也等不及了，回到十楼就顺下了绳子，兴高采烈地奔向了超市。半个月的训练让他们有了严格的时间观念，都非常珍惜时间，有空气了也不肯走楼梯。
甘澜看着五个人过年一样蹦跶进对面地下超市，不禁感叹：“智障啊……”
宁予解释道：“他们应该是灾难一开始就受到了影响。缺氧五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严重者会影响记忆力和智力。何况他们已经持续半个月过着这种……每天窒息六七次的生活，我都不敢想象他们脑损伤到什么程度了……所以说鼻炎这种病一定要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