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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彩猴树

我敢打赌,你绝对没有看到过五彩猴树......一棵屹立在山崖、高耸云天、苍绿的云杉树上,聚集了十几只色彩斑斓的川金丝猴。

猴王居中,蓝色的面孔庄严、凝重,袒胸露腹,不可一世。

臣民们全都簇拥着它坐在横向的树枝上,对着你。

一个另类———端着照相机,背着爬山包,伸头缩肩、神情紧张、蓬头垢面的家伙......挤鼻子弄眼,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请看这照片,我敢打赌,这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生命树,多姿多彩的金丝猴,就是常绿常青云杉树上的累累硕果......充满了生命的快乐,生命的多彩!每当这幅景象浮现在脑海中,我总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是人看猴,

还是猴看人?

至今,它们的神色还历历在目……

三四只狗在狂奔中狂吠

大自然为何要赋予灵长类的动物、昆虫和鸟类最为华丽的色彩?

中国的川金丝猴、黔金丝猴、滇金丝猴全是特产动物,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川金丝猴的毛色金黄。

黔金丝猴的毛色闪着银灰。

滇金丝猴的毛色黑白分明。

它们的面孔五彩斑斓,奇特在没有鼻头,只有两个朝天的鼻孔;全都咕嘟着丰满的厚嘴唇,最为叫绝的是滇金丝猴的嘴唇又厚又红。

川金丝猴的美丽,曾深深地感动了为它做鉴定的法国的爱德华教授,他为其定名为洛克安娜猴。

洛克安娜何许人也?原来她是11世纪时十字军司令的美丽的夫人。金丝猴使爱德华联想到了这位长着可爱的翘鼻子的美人。

在金丝猴的传奇故事中,有位重要的人物,即在宝兴县传教的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阿曼德?戴维。他于1869年5月,得到了两只大熊猫和5只金丝猴。这一发现震惊了当时西方的动物学界,也使大熊猫和金丝猴走向了世界。

川金丝猴第一个登上了国际舞台。

我曾和研究大熊猫的专家胡锦矗教授,在宝兴县邓池沟疾行数十里,探望了藏在深山中的戴维栖身的天主教堂。

第一位与我不期而遇的,正是川金丝猴。

那是1981年11月初,我正在四川卧龙的高山营地,跟随胡锦矗教授考察大熊猫,走在去探望大熊猫珍珍和它未满月孩子的路上。

那天,天气阴沉,森林中迷漫着雾气。我突然发现遍地都是断枝残叶。树枝断痕新鲜,残叶的边缘凝着汁珠……

谁如此糟蹋树木?

胡教授说:“这是川金丝猴的杰作,它们喜欢吃树上的松萝、嫩叶、嫩芽,还啃树皮,你看都是扳下的嘛。猎人说这叫‘丢下棍子,留下影子’。”

我已是第二次来营地了,可一直无缘见到彩色的金丝猴,心里痒着哩!

可他说,这些精灵神出鬼没,警惕性高,行动诡秘、敏捷,在这样地形复杂的地方,是无法跟踪的。别忘了今天的主要任务啊!

我们只好满腹失落,继续前行。

珍珍是研究中心诱捕后、戴上跟踪项圈又放回山野的第一只雌性大熊猫,它也使科学家们第一次观察到大熊猫在野外的繁殖行为。它的孩子,当然就成了高山营地的第一个宝宝。

回程的路上,时而落雨,时而飘雪。

正爬一陡坡时,一阵冰豆“噼里啪啦”打来,我闪进了一棵树下。

突然听到左上方有“咔嚓”声,我抬头一看,高大、苍绿的铁杉树上,垂下了一根根长长的、金色的毛茸茸的果子。真多,多得像是丰收在望。

我正在猜测、审视是哪种植物的杰作时,正巧与一张彩色面孔上的目光相遇,激得我往树后一闪:“金丝猴!”

森林中顷刻犹如刮起一阵大风,连天响起树叶的“哗哗”声,枝条的“嗖嗖”声……

胡教授赶来时,只有树枝在晃动。

醒过神来,我提脚就去追。胡教授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金丝猴在林子里飞挪腾跳如鱼得水,现在至少已在五六百米外,想追它是白费劲。”

川金丝猴瞬间所展示的美丽,在我心头留下难忘的遗憾、向往。后来,为了完成《大熊猫传奇》的写作,我又在几年中多次去川西参加大熊猫考察,但都未能了却心愿。我总希望着哪天能与它们相约、倾谈。

22年之后的2003年4月,终于有了机会。虽然已有非典的报道,我和李老师还是毫不犹豫地赶到了四川九寨沟白河自然保护区。

川金丝猴生活的区域较大,湖北的神农架、陕西的秦岭和甘肃都有它们的踪影,但以四川为主;几乎与大熊猫、牛羚生活在同一区域。朋友告诉我,由于保护工作的成效,白河的金丝猴种群已增加到2000多只,较为容易跟踪。

白河自然保护区在九寨沟县。九寨沟县即原来的南坪县,它藏在白河的河谷。

1981年,我和自然保护专家胡铁卿来时,他说了当地的一首顺口溜:“小小南坪县,杵鼻子才看见,堂上打大板,四门都听见。”

20多年过去了,现在的九寨沟县城已占据了大片的河谷,有了高楼大厦。我再三寻找,只找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

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连阴雨。关于非典的报道,又一天紧似一天。保护区的老阳总是想法安慰我们。他身材颀长,人长得精干,办事也很精干。

那天雨稍小了一点,我坚持上山。老阳无奈,只好作了安排。

在细雨迷蒙中,近12点,我们赶到了太平沟口。

一进保护站,有位20来岁的小伙子,敦敦实实,满脸堆着憨厚的笑容来迎接我们。我乐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一定就是小唐!”

他突然笑得有些腼腆。这证实了我的判断。

老阳很惊奇:“你们认识?”

“这不认识了?”这两天,我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故事。他是保护区的传奇人物,曾连续数年跟随动物学家在山上考察金丝猴,在帐篷里一住就是几个月。

刚才,我就是凭着他脸上透着一般人难以察觉的、被山风野雨沐浴过的色彩,认准肯定是他。常在山野跋涉的人,见面时总有种难以言明的亲切感,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我们很快就将一些事情计划好了。

老阳说:“你们像老朋友,一切由小唐负责。我还要赶回去开会。注意安全啊,山道陡险啊!”

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杜家坪保护点,我们只得边走边啃干粮。这里虽然离九寨沟风景区不远,但自然景观却不太一样。

沿着一条小溪进山,沟口愈来愈窄,过了小桥,山势立即陡险。

天还下着小雨,青苔更滑。

李老师以惯常的风格,总是走在最前面,好在有保护站的小曲做向导。小曲是位瘦瘦的小伙子,两只眼也略嫌小了点,但清澈、明亮,特别有神。

我们走在山道上,左边是险峻的山崖,右边是陡壁。

山谷里,森林茂密,垂直分布明显。1900米以下,属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带,有刺叶栎、卵叶钓樟……

1900米至2400米的地方就是针叶、阔叶混交林了,有紫果云杉、珍贵的银杉、麦吊云杉……银杉是极珍贵的活化石,在欧洲等地早已消失。现在只有广西、四川等一片狭小的地区,依然有它们美丽的身影。

海拔2400米至3500米的地方为亚高山针叶林带,有红杉,等等。

路旁,红桦、白桦、铁杉……挤得密密实实,只能听到山溪“哗哗”地响着,一丝水光掠影也见不着,我们只得小心翼翼攀爬。

稍缓处,我才注意到路旁的马尾松很奇特,树皮像是红桦的树皮一样,一块块地从树干上翘起。问小唐,他说就是怪,也不知什么原因。

山路虽险,但一弯一重天,不断有新的风景扑面。

最令人心动的是,总有悦耳的鸟鸣声伴着我们。那婉转的嘹亮、富有变化的节奏,令我感到有些耳熟。我问小唐。

小唐却反问:“是不是有点像画眉?”

我说:“是有些像。”鹛类家族的鸟全都是绝妙的歌唱家。

他说:“这里是鹛鸟的天堂,有些鸟你可能根本没见过。你听,那个嗓门特大的,是大声嗓鹛;噪音尖尖的是花额嗓鹛;会耍花腔的是绿翅嗓鹛;唱的抑扬顿挫、很有韵味的是白领凤鹛……它们都是森林中的快乐汉,成天唱着歌儿过日子。”

我真的吃惊了,高黎贡山也号称鹛类王国,但我多次去那里,真的还没听到他说的这些。对这里鸟类的丰富,对巡护员小唐知识的广博,我真的很感动。待到我表扬他时,他又腼腆了:“是老师们教得好。在考察中我带路,不懂就问,他们就详详细细地说,日久天长,忘掉的比记住的多。”

突然,森林里沉寂下来,所有的鸟儿像是听到了噤声的号令,只有山鹡鸽在水溪的上空起起伏伏,以惯常的波浪式飞行匆匆越过树梢。

左边的崖头上也掉下了几块小石子,一路磕磕碰碰……

小唐早已隐身到岩石后。

我也伏到他的身边,快速地搜索着林子里的动静……

肯定是一只凶猛的家伙。要不然,那些快乐的鸟儿们才不会买账哩!

等到眼睛都瞅疼了,我们还是一丝踪影都未发现。雨虽然停了,但树叶上的滴水,毫无秩序地打在下层的树叶上……

“咔嚓!”“咔嚓!”又是两声。前一声脆脆的,后一声有些拖泥带水……

大约在左前方30多米的地方,树枝、树叶有异样的波动。

“金丝猴?”我乐得声音都变了调。

小唐摇了摇头:“不像。它还在海拔高的地方,这里海拔还不到2000米。再说,金丝猴这时还在营群,几十只、几百只聚在一起,没这么守规矩。”

再也没有声音了。虽然李老师是和小曲同行的,又走在前面;但若是凶猛的家伙,还是让人不放心的。

再说,情况不明,我们也难以继续行程。

别看是陡壁,它要是发起攻击,只要一个纵身就上来了。

我们都没有带自卫的武器,天色已经不早,在这样的山里走夜路可不太好玩……

正当我在前思后想决定行止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阵狗叫声。

绝不是一只狗,是三四只狗在奔跑中狂吠……震得耳朵都胀。

左前方30多米处果然有了响应,一只黑乎乎的家伙,撅着长嘴,四肢并用地往树上挪着肥硕的身子……

狗叫得格外激烈、兴奋,那家伙就爬得越发出力……

哈哈!原来是只傻大黑粗的狗熊!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是用手指点着小唐。

他不理不睬,满脸的顽皮相,专心专意地撮唇弄舌,只顾将那三四只狗狂奔狂吠声播撒在山野……

黑熊终于爬到树丫处,坐在那里,肚子一起一伏地喘气,还瞪着那对小眼,紧张地探视着树下……

狗吠声停了。

小唐眨着眼,对着黑熊,大喊一声:“你也有怕的?别真以为你是森林里的老大!”黑熊视力差,俗称熊瞎子。这时,它才笨拙地将头转了过来,循声找到了小唐,全身一怔,但又茫然。

黑熊傻大黑粗,力大无穷,又有尖利的牙齿和像锉刀一样的舌头,食性很杂。别说麂子、野羊、野猪不是它的对手,就是豹子对它,也不敢轻举妄动。它熊劲上来,专跟对手玩命。

这里没有老虎,因而它在森林里霸气十足。但它怕狗,狗一来就是一群,最可怕的还是跟在狗后的猎人。

等到气息稍平,我说:“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有这一绝招,简直可以当口技演员了!”

“我也是被逼的。小意思,不值一提。谁叫它躲在林子里装神弄鬼的?我们走不是,不走天又晚了。其实,这样的场面不算啥,缺少精彩……”

“说你胖,你就喘了。吹牛吧!牛皮哄哄的,谁不会?”没有回应,我只好紧走几步超到他前面,回头瞅着他。这样的好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

他却只是微微地笑着,憨里憨气。

“怎么?穿帮、露馅了吧!”“你别用激将法。我可是个山里的穿山甲,团起身子像个球,软硬不吃。不过,烂在肚里也没多少营养,说出来,让你有劲赶路也不错。”

森林中弥漫起白色的雾气,幻化成了各色的形象。绿翅嗓鹛,白领凤鹃在树丛中叫得欢欣鼓舞。旋木雀在树干上用嘴“咚咚”敲两声,又盘旋而上……

小唐还是只顾走路,不声不响。我也不打算催他,精彩的故事总要有酝酿的过程。

金丝猴、食盐兽、黑熊狭路相逢

小唐终于开口了......

还是说熊吧,我还真喜欢它那股面子上傻、骨子里精的劲头哩!

那年中秋,我跟随老林他们考察金丝猴的繁殖行为。

春天,我在山上住了4个多月的帐篷,走破了两双鞋,都没见到金丝猴的影子。急得老林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也急得嘴唇起燎泡。可这群猴子,明明就在这片森林中......说句不亏心的话,这片林子有几十平方千米哩!又还有沟沟壑壑,够走的......谁知它们浪荡到了哪里?

大量的考察资料,还是让我们多少知道了它们行动的一些规律……

金丝猴在九十月份进行交配,第二年的四五月份产仔,也就是这个季节。

它们在交配期和产仔期都结成大群,常常能见到多达400只的群体,那真叫你眼花缭乱。平时多呈小家族生活,一群七八头十只。

为什么呢?你去考察后就知道了。

选择这个季节来,是课题本身的需要,也是春天的经验积累。

有人说,金丝猴是典型的树栖动物,其实,它们很喜欢下地活动。

那天,阳光很好。高山地区的草木已开始变色,金黄闪闪的,杂着绿色任意铺张。

秋天是草地、森林的节日,全都打扮得鲜亮、光彩。

在海拔近3000米的地方,我跟上了一群,总有五六十只。这些家伙一点也不老实,总是在树上腾跳,像是到哪里赶集。

我哪里跑得过它们!只能寻着它们丢在地上的断枝残叶往前赶。

野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们也顾不得采两个压压馋。

快到林缘,终于追上了。严格地说,是它们在这里耍,在等我。

那幅景象简直让我惊呆了......满地锦霞啊!金黄灿烂,真像是一片鲜花簇拥的草

地,在风的吹拂中起伏……我以为看花了眼,怎么可能出现这样一片云霞?

嘿,一点儿不错,是金丝猴!这些家伙全在地上,掏呀挖的。

这片草地正是林缘的豁口,面对着前面的大雪山。大雪山已戴了银盔,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金丝猴在地上,就像是狮狮狗,只是要抬起长长的尾巴:有的干脆将长尾高高举起,像面旗子;有的却将高举的尾巴卷成一个环,像是蜗牛圈……

老的、小的、公的、母的全都忙成一团,在地下抓呀,挖呀。要不是它们不断将挖到、抓到的东西往嘴里放,吃得津津有味,真让人以为是在寻宝、淘金哩!这玩的是哪门子把戏?

不久,我发现了,它们是在采食野草和它们的地下根。我只看到过它们啃树皮,还从来没见过吃草根哩!连听都没听说过。

怪呀!这时森林里正是食物丰富的季节,它们爱吃的火辣果已鲜红耀眼,花楸的果子已散发着香气,野栗、橡实不说落得遍地皆是,但也不稀罕呀!是什么使它们舍易求难?

你看,树上还有两只猴子急得抓耳挠腮的,不断从这棵树梢蹿到那棵树梢,一刻也不忘记东张西望。

直到有两只猴子跳到树上,它们才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迅速地投入了又抓又掏又挖的行列,再馋相吧拉地嚼着送到嘴里的食物。

原来它们是哨猴,轮流值班,负责警戒。它们全是体格健壮的公猴。因为嘴巴两边都长了个大肉瘤,它们看起来像是佩戴了嘴饰。

这个发现很重要,为我们对其食性的了解以及以后的考察,积累了重要的经验。以我那时对金丝猴的了解,无法想通这件事,但我知道这对林老师他们肯定很重要。它们究竟在吃什么呢?嫩芽,草根?这边的林子中他们爱吃的松萝也很丰富呀!

我想去喊林老师,可营地还在几里路之外,又不能用咒语把它们定住。等到林老师来了,它们也无影无踪了。

我想还是耐心等待吧!解了馋总该走了吧!

是的,中午时分,它们先先后后都蹦着、跳着回到了树上。它们上树根本不是爬,是一纵就上到了树上,两三个腾跳就到了树冠,快若闪电。

等到它们懒洋洋地打呵欠、垂头抵胸时......难道它们也有午睡的习惯......我才慢慢地、轻手轻脚地走出隐蔽地。尽管这样,我还是被哨猴发现了,它们很不情愿地往森林的深处转移。

这倒也好,使我轻松起来。

我走到草地,细细检查它们采食的是什么。我是山里人,从小就跟着父母上山讨生活,对这些花儿、草儿的植物世界并不陌生。

我捡起它们吃剩的看看,越看越奇怪,能认识的、最多的有细辛、羌活、柴胡、丹参、大黄……全是我们上山采的中草药!

更奇怪的是它们还挖贝母、当归、柴山药,甚至还有虫草!这也都是名贵的中草药!当然,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草呀果的。

这片草地能有这么多的中草药,当然是因为地处核心区。这几年保护工作做得好,禁止采挖中草药有了成效。也可能是我对中草药植物熟悉、敏感。我听爷爷说过,野生动物都是医生,要不它们生病了,又没有医院,那还不是等死?其中还有很多是养生高手。譬如鹿在产仔后,总是去找益母草吃。

但这次却让我大开了眼界,尽量收集了一些它们吃过的带回去给林老师。

既然发现了金丝猴,我当然要跟踪,可是已找不到它们的踪影了。可能是饱食之后,正在午休之中,地上既没有它们丢下的断枝残叶,也听不到它们的叫声。

走了一段路后,我想这样穷追下去不是办法,春天时两个月都没见到它们的影子,更别说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但跟丢了,又太亏。

这一带,在我巡护路线的旁边,较熟悉。在右前方3000多千米的地方有个隘口,南来北往、东走西奔的野兽都得从这里过。干脆,我到那里去等。

隘口在山梁子上,最少是三条山梁的交汇处。左边是雪山,雪山下有草场。右边是陡坡,不远处就是林子。这是这边林子到那边林子的必经之路。

这儿的地形复杂而巧妙,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我先巡视了一番,看看有没有偷猎者布下的钢丝套、夹子……因为这是猎人最看重的地方,还好,什么也没发现。

我找了个很好的潜伏地,才去找一些吃的,饿得实在不行。旁边的灌丛中就有悬勾子、紫莓,又找了些野栗,然后我就优哉游哉地等起来。

直到5点多钟,还不见猴精们的影子。西天已扯起了云霞。我也不太愿走夜路,山太陡峭了。再说林老师他们也会着急。

正当我快失去耐心时,左边林子响起了“咔嚓”声,金丝猴行进时枝叶发出特有的“嗖嗖”声。我心里乐了:“你们终于来了。”

听声音,金丝猴们正快速向隘口行进。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它们在林子上纵跳飞蹿的身影,已近在30来米。

眼看就要到达隘口时,一只正在纵越的大雄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立即扭转身子,来了个急刹车。霎时,所有的猴子都改变了动作,就近停到树上,将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个地方,像是行注目礼。那只雄猴———看来是猴王———神色特别凛峻,骨碌着眼瞅着隘口,好像那里埋着地雷、炸弹。它们发现了我?不可能!我隐蔽得很好,即使它在离我四五米处,也未必能看得到我……“呷履行......呷!”猴王叫了一声,这是发现情况的惊叫声,但声音不大。

好像不是向对方发出,倒像是对猴群的提醒,或者是对对方的询问。

金丝猴注视的地方,像是无波无漾的一潭静水。风在山野轻轻地拂动,播撒着热烘烘的果香。

猴王又连连叫了两声,那声音已提高了音调,充满了警惕、不满。

隘口的下方有了动静,灌丛中的枝叶有了大幅度的晃动,像是一条水流。这是大型野兽的作为……

影影绰绰,浅黄色……有犄角,角形奇特……啊!是一只食盐兽!一点儿不错,就是那家伙。屁股头子都长圆了,这一头有三四百千克重。

它的角长得很奇特,两三岁时,角基部直直顶出;以后,角向外转,再向后转;随着年龄的增长,两角基部愈向内靠,角尖却扭向外后侧,像麻花扭。它的学名叫扭角羚,是极珍贵的稀有动物,和金丝猴、大熊猫同列保护区三大名旦……

它最喜爱舐盐,由于生理的需要,对盐有狂热的追求。当地的百姓都叫它食盐兽。过去,猎人就是利用它的这种特性,在含盐的地方设伏,一次能收获十几只……

我想起来了,眼下已是仲秋,它是来这边臭水沟赶盐场的。老人说,隘口那边有著名的臭水沟。

臭水沟不仅含盐,还含有硫黄等其他矿物质。扭角羚特别喜欢这里,它们边舔盐,边在水中打滚,将污泥涂满全身......消灭寄生虫,治疗皮肤病。特别是中秋时月白风清的夜晚,它们常常排着队去吃盐,队伍有几十米长哩……那猴王却没有改变警戒的姿势,“呷履行......呷!”又叫了两声。还有两只公猴对着这边龇牙咧嘴,显示尖锐的门牙。

怪,真怪!扭角羚是草食动物,从来没听说金丝猴和它是敌人……

我正在想时,就在我隐蔽地的下方,“轰隆”一声,接着是块大石头在山崖上滚动的“咚咚”声,像是放起了山溜子……

扭角羚立即吧嗒起嘴来,发出了“邦、邦、邦”的声音,很像一个更夫敲起了更棒。这是报警声,领队的公羚立即停止了脚步,全队就地立定,全都耸起了前胛,绷紧了躯体。

只见一只乌黑的家伙一踮一踮地动作了起来。好家伙,是只黑熊!大约是踩滑了石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自惊自乍地跑了起来……它鬼头鬼脑躲在这里干什么?看风景?它可没这样的雅兴。赶路,也是要翻过隘口到那边?谁能阻挡得了它……肯定是在野兽们过隘口的必经之地设伏狩猎的!没想到被树冠上的猴子发现了。它想来个山鸡政策,只顾将头埋到树丛中,谁知猴子们火眼金睛,不依不饶。它只好转移隐蔽地,可是,慌里慌张中踩蹋了石头,暴露了自己。但是它虽然傻大黑粗,可并不缺少猎取食物的智慧、技巧!

嘿嘿!好玩了。等了半天啥也没有,说来,一下就到了三位不速之客。这下有好戏看喽!

金丝猴、扭角羚都是吃素的,它们碰到一起不大碍事。现在来了个荤素不拒、就爱偷鸡摸狗的家伙,有热闹看了。更何况,离冬眠不远,正是它要养膘壮肥、储备脂肪过冬的时候,它是撵着扭角羚的足迹来的?

扭角羚也不是好惹的,天生强壮有力的四肢,它在峭壁陡崖上行走的本事,比黑熊要高明得多;还有那稀奇古怪的角,又成群......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最少有七八只哩。

它们在遭到攻击时,总是立即组成圆阵,公羚挺着利角严阵以待,护卫着圆阵中的幼兽、母兽......打起来有场恶仗!

至于猴子们,在树上。黑熊也能上树,但与金丝猴相比,它只能算是个瘸姑娘、瞎舅子!

但是,金丝猴要过隘口,隘口处没有森林,必须从乱石中通过。黑熊只要一巴掌,就能把它们打得飞起来。不信,等着看好戏吧!

最精的是猴头们。

现在我明白正在腾越中的猴王的叫声了,是它首先发现了黑熊和扭角羚,那叫声不仅是警示猴群,还是告诉对方......喂!我发现你们了,别再躲躲藏藏!常说就怕贼惦记着你。如果确认了他就是贼,就是强盗,危险性就小多了!猴王五次三番才逼得它们现身。除了因为警惕性高,当然还因为它们居高临下,视野宽广。

猴群耐不住寂寞,虽然不出声,还是有些猴子从这棵树上纵到那棵树上,有的还抓紧时间采食;只有猴王,还有两三只公猴专心注意着隘口、扭角羚、黑熊。

动物们在森林中,从来是神神秘秘的,不愿把自己的行踪明明白白地告诉其他的住客。但现在,谁都在别人的视线中,谁都失去了隐蔽的优势。

三方都在互相探视,都没有采取行动……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但天色已晚,从金丝猴的态势看,它们要翻过隘口,到那边的森林游食。扭角羚们因生理需要的驱使,急着赶到那边舔盐沐浴。

扭角羚们早已停下脚步,它们成一纵队......它们和野驴一样,是最讲究行军队列的......领队的公羚不时看看金丝猴,又看看黑熊。对黑熊,它充满了警惕,因为曾遭到过它的袭击。

黑熊紧盯着扭角羚们,丑陋的长嘴正挂着馋涎,它对美味有种特殊的嗜好。

我等待着看热闹,当然,也没忘记作为保护区巡护员的责任,金丝猴、扭角羚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必要时……

猴王突然对着扭角羚们低沉地叫了一声:“呜......呷!”这是悠闲的声音,不是警报,也不是嬉闹,但透出了友好。

领队的扭角羚扫视了一下自己的队伍,但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黑熊干脆坐了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看风景的模样。心里一定在想:“你能飞过去,算你本事!”

西天将火红的霓霞射进了林子,弥漫着红艳,这是森林中最美丽的傍晚。飞鸟们急急地穿过林间,寻找着夜宿处……

猴王攀住树枝一跃,一悠,就到了离扭角羚们最近的地方,冲着领队的公羚,又连连“呜......呷、呜......呷”叫了两声,再向旁一跃,似是在催促什么,又用动作语言加以强调。

但是扭角羚们没有动,领队的公羚只是扫视着四野,大约在思考着如何行动。

因为它们的行军队列有致命的弱点,即队伍拉得较长,这在空旷的地方不算什么,但在林丛、乱石中,一旦遭到攻击,首先是视野差,再是首尾难顾,更无法摆起圆阵,最怕敌人从中段突袭……

黑熊绝对不缺乏阴险、狡诈,它们曾有过血的教训。领队的公羚还有个选择,立即组成圆阵防卫、坚守,等待黑熊失去耐心。但在夜幕中又会发生什么不测?金丝猴却突然采取了行动,在猴王的示意下,两只猴子跳到了领队公羚和另一只羚的背上。驮着金丝猴的扭角羚,没有一丝惊慌,反而兴奋。

奇迹发生了。领队的扭角羚似是下定了决心,回头威严地将目光扫视了每一只扭角羚,似是叮嘱,又像是命令,然后举起两只前蹄,后腿一蹬,已纵上了山崖......一改平时行进的步伐,而是像马在高速奔跑时那样,利用粗壮有力的腿脚,前两腿和后两腿同时发力、同时腾空......隘口原本就非常险要,它还专拣险峻的崖头纵跃,后面的队员,也全都按照它的示范动作纵跃。

两只成年雄性金丝猴像是骑士一般,紧紧抓住扭角羚背上的鬃毛,随着它们的身体上下起伏,只是骑术特殊,背朝前,面向后,如张果老倒骑毛驴那样。

好家伙!连我都大开了眼界。看清了,一共有9只,前面两只都是大公羚,中间的是亚成体和幼体,最后压阵的是两只体格健壮的母羚。

霎时,只有它们跳跃、纵上的身影;蹄子敲打得岩石“啪啪”响。太壮观了!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吧,它们已接近了隘口,眼看再有四五个纵跃,就可翻过隘口,到达那边的森林……

黑熊突然出现在离扭角羚队列中段只有五六米的地方———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已潜行到那个位置———发起攻击最佳的出发地———只要出手,立即可以将扭角羚队列拦腰斩断,分割成小群。使它们在慌乱中犯错误,再选择幼羚下手。我心往下一沉:“快呀,大公羚,你怎么放松了对敌人的警惕……”

眼看黑熊就要扑了过去。“呷履行......呷!”骑在扭角羚背上的金丝猴发出了警报。羚背上的金丝猴使劲用腿脚敲打着羚腹,哇哇嚷叫。黑熊几乎同时启动……树上,四五只猴子也急得站起,使劲地摇起树枝喊叫……

领队的扭角羚突然也只是稍稍改变了一点方向,偏离了隘口,往梁子上奔去了,把那种特殊的、在险峻的山崖上奔跑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妙了,金丝猴充当了哨兵,英明的指挥员!好聪明的扭角羚!多高明的领队!它若是还从隘口翻过,黑熊的扑杀肯定成功!

正当黑熊向扭角羚发起攻击,扭角羚险象环生时,猴王突然呼哨一声,带领猴群飞身而下,在乱石中纵挪腾跳,闪电般地从黑熊的身后冲上隘口,消失在山崖中。

黑熊只来得及斜视一眼金丝猴们。

似乎早已看穿了黑熊的心思,又得到了金丝猴的警告,领队公羚在快到隘口时,突然偏到山梁子这边,整个打乱了对手的计划。

你看,它们这刻正站在山梁上,居高临下,腹部快速地鼓动,但充满了自信,充满了胜利后的喜悦。

那两只金丝猴乐得在羚背上跳起,翻了两个跟头,突然像优秀的杂技演员,斜刺侧跃,闪电般地向猴群追去……

扭角羚回头瞅了一眼黑熊,又久久注视着离去的金丝猴,才快步往山梁上走去。

山梁上光秃秃的,视野好。往上奔跑的本领,黑熊处在下风,这彻底断却了黑熊跟踪的妄想……黑熊耐不住了,懊恨地一步一步地往隘口走,走得很不情愿,走得很无奈……是继续设伏狩猎,还是……

尽管没有看到它们全武行,我还是格外高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一见。

动物们有友谊,也有争夺,有智慧,也有勇敢———这就是它们的生活……

这一天,只听“哗哗”响,水滴像暴雨似的泻了下来,淋得我们一头一脸。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肥硕的大松鼠正跃向路左边的树上。路右边它刚蹬动的枝叶还在急剧晃动。我又气又恨:“又没惹你,干吗泼我们一身水?”

它只是斜睨了我们一下,像是享受着恶作剧的快意,竟然在树枝上踮了几踮,又洒下了水滴。

小唐眼疾手快,拣个石块就砸了过去。那家伙也就逃之夭夭了。

“是岩松鼠。松鼠中就数它的个头大,常欺负小松鼠。”

山路在林子中穿行,虽然天阴,估计也已5点多钟了,森林显得幽深。很长一段路,没听到小唐吭声。

“喂,怎么不说话了?”“不都说了吗?”“你舍得那群猴?”“让你说着了。那天我比猴子们跑得更起劲,跟上了它们。春天来时,两个月都没见到它们的影子,这次还能放过?猴头们睡相实在不咋的,有的靠在树干上,有的一手抓着树枝,就将头抵着胸,最好玩的是小猴们,紧紧抱着妈妈……你说奇不奇?它们还打呼噜哩!开头我也以为是听错了,仔细听,千真万确,是呼噜声,不过不是山摇地动的那种,只是微微的鼾声,像是孩子睡得很熟、很甜的那种。”

“你不怕黑熊来找你?”“当然怕。不过,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招数,要不然还能到山里讨生活?”“又吹了!”他只回头对我不屑一笑。我也为老是用这种笨拙的激将法感到弱智。

“我担心的是林老师他们。半夜未归,不知我出了什么事,是给老豹子背走了,还是掉到哪个山崖里?要不乱成一锅粥了才怪哩!”

“你小子太托大了,不尅你才怪哩!”

“错了。他先是急得跳,等我说完了故事,又懊恼得直跺脚......这样的好事,竟然让我碰上了!我赶紧表示立功赎过。第二天,我们就转移了营地,顺着昨夜留下的路标,到了下午就找到了这群金丝猴,开展了各项考察……”

阳光骤然射进了森林,立时亮堂起来。俗话说“晚晴一百天”嘛。

小唐说:“别高兴早了,还要等等再看……”就那么四五分钟吧,阳光像来时一样,顷刻收得干干净净,林子里显得更加阴沉了。

小唐说:“信不信由你,还有好几天的雨哩!”

刚转过一个山弯,一幢小屋从林子里显了出来。李老师正站在门口向这边张望。

我们跨过一条山溪,保护站到了。

这是一块只有百多平方米的草坝子,四周为大山、森林环绕。屋前的斜坡上铺了层茵茵绿草,红的、黄的花开得灿烂。屋背后就是陡险的大山。

西天的光晕亮亮的,将这阴沉的天气、蒙蒙的大山,映衬得柔美。

保护区的巡护员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洗刷,就赶紧填写巡护日志。

晚饭后,李老师拉着小唐去找刚吃过的水蕨菜。它清香、爽口,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回味。小唐说:“天黑了,看不见,明早再去吧。”

大家都聚在火塘边。虽然已是4月,山里的夜晚还是凉气袭人。我将带来的黄山毛峰泡了茶,茶香立即溢满了屋子,大家都争着去拿了一碗。

这时,是听他们说山野故事的最好时刻,我想用茶作引子。谁知我弄巧成拙,都只顾品茶了。我真为这次的失策懊悔不已。

巡护工作很辛苦,一天要跑几十里的山路,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呼噜声,我想起小唐说的金丝猴打鼾声……

我披了一件衣服走到屋外,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只有雪山屹立,森林一片夜的朦胧。我担心着天气,小唐的安排是那样地诱人。

天色刚刚透亮,大家都起来了。巡护员们要赶在黎明时上山。动物们早晨有个活动高潮,特别是金丝猴,它们是朱子家训忠实的践行者———黎明即起。这是最容易发现它们的时刻。

天阴沉着,浓云像个大锅盖似的罩在山崖上。

小唐说:“刘老师、李老师,你们二老就在家等我们消息吧,发现猴群立即回来喊你们。”李老师说:“你想甩掉我们?放心,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在家等,还叫什么考察?”

我们跟着小唐走。雨天,山路很难走,林内土层较厚,一片泥泞。林外的山石陡险,像浇了一层油,滑溜溜的。可是一天下来,我们根本没有发现金丝猴的踪迹。

傍晚,巡护员们都回来了,结果都一样。只有小曲带回了一株勺兰,赶快栽到站前。勺兰的花形真的很像一只弯柄大勺,花色黄绿中夹着鲜红、黑色的芝麻点子,像是盛满琼浆玉液,幽香沁心润腑。

小曲说:“虽是为了增加小花圃的品种,也是为了带给李老师看看,这在山野也是难得一见。”

李老师像是得了个宝贝似的,又是拿铲子,又是提水,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在高黎贡山与小叶贝兰、虎兰、珊瑚兰相遇的经历……

我很感谢小曲的善解人意,他使李老师扫除了一天的辛劳和失望……

晚饭很丰盛。小曲带回了香菇,小林带回了笋子、木耳,老尚带回了几种不知名的野菜,再加上我们带来的腊肉、豆腐,煮得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小曲立即去关大门。小林说:“干什么?”小曲说:“我怕把山猫、豹子、黑熊都引来了。”

大家一边围着吊在篝火上的大锅烫着野菜吃饭,一边说着笑话。

小唐和几个巡护员一商量,估计猴群是游荡到背面的森林中去了,于是重新布置了第二天的路线。

饭后,大家都找我要茶叶。

我说:“昨天上当了,你们只顾品茶,却不摆龙门阵。”

小唐说:“刘老师,你这就冤枉人了。别的茶喝了提神、兴奋,谁叫你的黄山毛峰喝了后,浑身舒服,懒洋洋的,只想打瞌睡!”

厚道的李老师已拿来了茶叶。我一把夺过:“这就更不能给了,摆完龙门阵才泡茶。”

小曲说:“这样吧,你给他们泡,我不喝,负责给你们摆龙门阵。你不就是要把我们的猴经都掏光吗?”

我刚要说话,小唐伸手来抢茶叶。我早有准备,闪开了。“曲娃子快说,误了我们喝茶,当心明天叫大母猴把你抢走!”大家都起哄,哄得屋顶都快掀掉。一个说:“明年你妈就能抱上个猴娃了。”一个说“要是再找不到猴群,只要站山头一喊曲娃子就行了……”

小曲急了:“我说还不行?”

争偶、政变中的猴群,突遭空袭

小曲的故事———

去年深秋,我那天在上杜家坪的猴子岩。

林子里的紫莓熟了,有片五六百平方米面积的灌木丛带,被高大乔木围着,形似一个天窗。一树一树爬满了紫莓藤,每个紫莓总有拇指头大。熟透的莓子外面蒙了层甜霜,蜜样的鲜甜,夹着丝丝的酸味……后来还带了一草帽给你们,没忘吧?

正在挑肥拣瘦、尽着肚子装时,突然,真是突然,像一阵山风袭来......

“呜......咿、呜......咿”声,响成一片,在树叶的“哗哗”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中,彩霞耀眼———

金丝猴,一群八九十只的金丝猴飞来了!真是从天而降。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些家伙已经到了跟前。

我赶快往下一蹲,藏得严严实实。

嘿,连个愣子都不打,它们全都争先恐后地落到了紫莓上。金丝猴们两只手轮番动作,抓了就往嘴里送,大嘴巴就像机器那样锉动。你争我抢,吵吵闹闹,一点儿也不斯文。

看清了,它们吃的比糟蹋的多。有的猴子不分青红皂白,干脆一折一大枝,连拉带扯地往下拽。没吃两口,酸得皱眉、挤鼻子、咧嘴,丢了再扳。红的莓子没熟,酸得牙酥。

莓子林再大,也经不住它们这样折腾。

不一会儿,有的猴子跳到旁边的树上,坐到树丫处,但眼睛还是盯着那边紫莓林。只几分钟吧,它们又飞身跃下,再去参加抢食。其实它们要是再聪明一点,一个分一丛莓子,会吃得更好。

你看,那边的两只猴子,像是亚成体的公猴,为抢夺一枝莓子,你追我赶,从莓丛打到树上,再从这棵树打到那棵树,又一起纠缠到地上。这里莓子多,再扳一枝也是伸伸手的事呀!为啥要抢哩?

怪事,怎么没有看到猴王?再说,大群的猴子是由小家族组成的,小家族中有族长,也有猴王。它有先进食的特权,但在这片莓林,全是蜂拥而上。可能是食物丰富时,就不讲究这一套了吧!

我又发现了怪事,有十七八只的公猴———都是年轻力壮的———聚在一起,平时它们多散落在各个家族中。看多了,就感到它们经常互相望一眼,那眼神中满藏着诡秘。还有两只互相捋毛,叽叽咕咕,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左边的那只,两边嘴角长着圆圆的肉瘤,鼓胀得发亮。脸也特别蓝,蓝得有些翠,水灵灵的,我姑且叫它“大角瘤”。

右边那只的左耳朵缺了一块,蓝色的面孔有些发青,显得阴沉……我姑且叫它“小耳朵”。

我感到今天的猴群不寻常,好像正在酝酿一件大事,也就多留了个心眼。

金丝猴们大多回到了树上,只有几只仔猴和它们的妈妈还留在莓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采食着莓子,你挠我一下头,我扯一下你的尾巴。

不久,林子里响起了一片安逸的“呜......咿”声。它们吃饱了,正享受着秋天暖洋洋的太阳和成熟果子散发出的馨香。

大角瘤和小耳朵却鬼鬼祟祟地行动了,它们正从不同的方向逐渐往一棵云杉,不,是棵红豆杉处接近。

那棵红豆杉上栖息着七八只金丝猴———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家族。金丝猴就是这样,结大群活动,但保持小家族的独立性。在迁徙中看不清,一旦休息或过夜时就明显了。

酋长坐在树丫处,背靠主干,四肢舒舒服服地敞开。三只成年的母猴在它左右,还有两只仔猴在它上方的横枝上。亚成体的猴子在稍下一点的横枝上。这个家族和其他的家族一样,休闲时宁静、平和。

只是靠在酋长左边的那只年轻的母猴特别漂亮,金色的冠毛泛着闪闪的红色,点缀着一撮黑毛,像一个华丽的帽饰。深陷的眼窝,像是蓝色的大眼圈,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眼睫毛上方,淡黄色的睫晕,映得眼睛像蒙了层雾气。

它是酋长最喜欢的妻妾,我最少看到两次,它从酋长的嘴边抢走了紫莓。

难道它们是冲它去的?眼下正是金丝猴的繁殖期哩!

听胡老师说过,灵长类的动物是人类的近亲,母猴每月有经期,只不过不太明显。平时也交配,但9月至11月是繁殖盛期。今天要上演一出争偶的大戏……

正在猜测中,大角瘤已潜行到距它只有四五米处,两眼闪着异样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它。

它只顾为酋长在捋毛,酋长舒坦得微微闭起了眼睛。

大角瘤没有气馁,弹起了一根树枝。

它终于侧过头来,瞬间又转过头去,专心为酋长捋毛。

大角瘤又弹起树枝,它侧过脸来,抛了个媚眼。

大角瘤浑身一颤,用满脸丰富的表情,频频向它示意。它却只是偶尔抛来一个媚眼。大角瘤按捺不住了,居然一挺身站了起来,树枝也“嗖”的一声响……

酋长猛然睁开了眼,一看是年轻力壮的大角瘤,立即龇牙咧嘴,露出两只尖利的犬齿,喉头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如果这时大角瘤离去,或者低下头来,那也就算了。但是它也怒目相视……

酋长一斜身子,已闪电般扑向了大角瘤。

大角瘤奋勇迎了上去,两个家伙就打了起来。

一开头它们就都使出了杀手锏,连连向对方的要害攻击。

只几个回合,大角瘤的脸上已被抓开一道血口,鲜血立即映得翠蓝的面孔成了花脸,可它根本没有逃窜,瞅准机会一下揪住了酋长背上的长毛。

酋长一扭粗壮的腰,左手抓住了大角瘤的肩往下一按……只听树枝“咔嚓”一声断了。

它们俩就像秤砣一样掉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地下……

就在这时,小耳朵已到了漂亮的母猴身边,正伸出手去要将它掳走。

酋长在空中,猛然一拧身子,挣脱了大角瘤的纠缠;它就势飞出,用脚一点树干,往上一蹿,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小耳朵。

小耳朵真是个孬种,酋长距它还有四五米远哩,就抱头鼠窜了。那只耳朵肯定是被别的猴子撕下了一块!它可不是偷鸡摸狗的生手。

大角瘤也不是个凡角,还未落地就往斜里一跃,右手抓住了树枝———对了,金丝猴的前腿比后腿长,虽然不像长臂猿那样,这是为了适应在树上生活进化的结果———异常敏捷地悠到了对面的树上,愣子也未打,它又向正在追击小耳朵的酋长扑来。

酋长只得再对付大角瘤。它像是吃了亏,有些小心,只要不利于攻击就向后退,它们一直打到了树冠上。

浓浓的树冠遮住了视线,我只能看到这棵树、那棵树的树冠往下一压,然后往上一弹———我曾见过它们在树上玩,就像杂技演员跳蹦床一样,玩得开心时,还能翻跟斗哩!特别是它们能展着身子跃起,简直像是飞一样,杂技演员就不行了……

等到酋长和大角瘤打到树冠时,小耳朵又从树冠上层跃出,目标还是那只漂亮的母猴。

金丝猴很少玩这样的游戏,森林是它们的庇保所。离开了森林,就容易受到天敌的攻击。难道是大角瘤有意将酋长引开?

最让人看不惯的,是那只漂亮的母猴,竟若无其事地斜靠在树干上,还顺手扯了几把挂在树上的松萝吃,就像闲得无事在嗑瓜子。

酋长赶快又去攻击小耳朵。大角瘤乘机在它背上咬了一口,酋长疼得一哆嗦,反身狠狠地给了大角瘤一拳,接着又是一爪。

不知是那拳太重,还是要躲闪利爪,大角瘤就从枝子上掉了下去。金丝猴的指甲又长又锋利,真是老天爷给它的好武器。

大角瘤还是在空中又跃起来,直往树梢上蹿,再飞身直下,伸直双手,像是两把利剑,直刺酋长的面门,更像一颗肉身炮弹,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酋长绝没有想到对手用了这一毒招———以命相搏,两败俱伤;它只迟疑了秒把钟,就因这秒把钟已被撞得人仰马翻,重重地跌到了地下……

我心里一惊,这恐怕不单是争偶———为那个漂亮的母猴争风吃醋———大概是要抢夺它的王位了。酋长的特权不仅是这一只母猴,若是夺得了王位,两只母猴都是它的了。

我也观察过金丝猴争偶,一般说来,外来的猴子总是有些心虚,只几个回合就逃走了,不逃走的话,只要把头低下抵胸,酋长也就大度地放过了。即使打起来,也没有这样厉害,更没看到过下这样的毒手。

酋长不是世袭的,全凭武力和智慧,它享有交配权,享有先进食的特权,但也有保护猴群的义务。争偶是动物为了保护种群的强大,所采取的优胜劣汰的办法。对动物们说来是天经地义的法则。

仔猴长大后,会离开家族,会和一些同伴们结群。胡老师说过,当它们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生命本能的冲动,会促使它们去别的家族争夺交配权,更要争夺酋长的王位……

果然,大角瘤没有放过酋长。酋长从地上一翻身张口就咬,毫无逃跑的意思,两只猴就在地面上撕咬到一起,一会儿脱离接触,一会儿你追我赶……

看样子,大角瘤今天确实有意把争偶、夺权作为一件事来办。

小耳朵已和漂亮的母猴坐到一起,还在为它捋毛,母猴低眉顺眼的……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在结果快要出来时,突然,林子里响起了尖锐的声音:“呷履行......呷!”哨猴发出的惊叫声,真像警报器一样,森林里立时有了悄悄而又快速的响动声,猴子们转移到树冠密的枝上。仔猴立即偎到妈妈的身边,母猴紧紧地抱着孩子。酋长们纷纷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迅速扫视……

正在追击大角瘤的酋长,突然掉转方向,只几个纵跃,已回到它的家族。小耳朵一见酋长回来,慌张地悻悻而去......大角瘤也迅速向公猴群靠拢。森林里静得出奇。

是哪位凶猛的敌人来了?它们为什么不跑?平时,我们跟踪猴群时,只要哨猴发出惊叫,猴王会立即带领猴群飞驰而去,快得像闪电,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了……

天空传来了“嘀......嘀”的哨声,有块阴影从紫莓林上掠过。

啊!是胡秃鹫!肯定是它!

只有它在鼓动翅膀时,才会发出这种哨声。这家伙可是空中霸王,体型大,两羽展开有一两米长,飞行速度极快,视力特别敏锐。

它来干什么?

紫莓林是林间灌木林,四边森林环绕,像是敞开的大窗口,露出一块蓝天。这也就是我的视野看不到大鸟,只能从声音上去猜测的原因。

它是例行的巡逻,还是另有所图?

又有哨声响起,接着是两三块阴影掠过紫莓丛。这家伙可是无利不早起的角色!它们平时专在天空巡视,最喜动物的腐尸,科学家称之为清道夫,但也不是不喜欢新鲜的肉食。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哪还有看热闹的闲情?我赶紧转移了一个位置,能更好地观察天空。

是的,确实是胡秃鹫!头上光秃秃的,脖子上光光的一根毛也不长。你看,它的下颊还长有胡子,也只有它才长有胡子。

还在我是孩子时,爷爷就教我认识这种长胡子的鸟,说是只要它们在哪里盘旋,那下面一定有事。那胡子还在迎风飘动哩!

人们常说的坐山雕就是它。

不得了,怎么一下集中了这么多的胡秃鹫?它们平时都是单个地在天空巡视,只有发现了食物,还有特殊情况才发出信号,召集同伴,集体聚餐或行猎。胡老师说过,它们主要是用飞行动作传递情报。

猴子们,还不跑吗?它们却藏得更严实。

小曲讲到这里煞住话头,突然叫了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我都口干舌燥了!”我赶快和李老师帮他们泡茶。正巧,篝火里也不断冒出香气。

李老师用树棍从火灰里一掏,一个烤熟的土豆冒出来了。

没一会儿,品着茶,吃着土豆,我们又都催起小曲往下讲。

转而一想,我倒是个十足的笨。猴子们比我聪明,跑得再快,能快得过天上飞的?森林才是最好的防空洞哩!

我正在庆幸猴子的聪明,就见两只胡秃鹫一展翅,头一低,立即向紫莓林俯冲下来,笛声刚在耳边响起,它们就到了紫莓林。

金丝猴们都躲在林子的大树上,胡秃鹫只好迅速转弯,再爬高,飞走了。

我为金丝猴们高兴……

可是,又有三只胡秃鹫带着笛声俯冲而下,几乎是擦着紫莓才转弯。

怪事,它们爬高后,竟然在紫莓林的上空盘旋起来。三个家伙一边厉声狂叫,一边纵横飞掠,有的竟然擦着林缘……

金丝猴们惊恐地畏缩,有只仔猴吓得叫了起来……

有一只胡秃鹫爬高飞出了林中的空地。那两只胡秃鹫仍然盘旋,纵横驰骋。只一会儿,又来了三只胡秃鹫。

五只胡秃鹫组成了强大的阵营,展开巨大的、黑色的翅膀,如飞蝗、乱箭一般,在紫莓林的上空、林冠下部这一空间尽情地飞掠。

猴群中不断有仔猴的叫声,母猴们把孩子抱得更紧。所有公猴都瞪着惊恐的大眼。胡秃鹫们耀武扬威地上下翻飞,纵横驰掠,肯定把它们都转晕了。可是,它们没有动,猴王没有发出任何命令。

我看这些家伙对猴子们无可奈何,只好虚张声势。

猴头们,千万别动!胡秃鹫只有在飞行中才能施展攻击,才能生龙活虎,稠密的树叶就是最好的屏障。

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我是保护区的巡护员啊!金丝猴是我们的主要保护对象,可是,我即使有枪,也不能射击。秃鹫也是因家二级保护动物!

不好,一只胡秃鹫突然向林子里钻去。我还未反应过来,猴子们已经“哇哇”叫起。

胡秃鹫一收翅,竟然落到了树上。

几只大公猴“哗啦”一声,就窜到了秃鹫的跟前,有的摇枝,有的呐喊,有的龇牙咧嘴,大声恐吓……

胡秃鹫不理不睬,只是调整了一下身子,站得更舒服一点……金丝猴也不是好惹的,大角瘤......不错,就是它,一个腾跳,跃到秃鹫前,伸开长臂就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另一只胡秃鹫已闪电般地射了过来。站在树枝上的那只,也陡然展开翅膀,举起带钩的爪子。

大角瘤强扭身子才闪开。另两只胡秃鹫也飞来了……

眼看就要陷入混战,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在树林里,胡秃鹫绝对占不了便宜,猴子们却如鱼得水。

又有两只胡秃鹫飞来。

它们全都展开巨大的翅膀,鼓足了力量,向林缘的树木劈去,那股气势大有斩树伐木的劲头,卷起呼啸的狂风,击得树叶如惊涛骇浪,直奔猴群……

猴王惊叫。炸群了,如刮起平地风,一眨眼的工夫金丝猴们在树上飞挪腾跃,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树叶哗啦响,枝条飞舞……

几只胡秃鹫迅速追随着猴群逃离的方向,飞出了林子。

按理,我该二十四个放心,可心里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这几只胡秃鹫会蠢到自己往刺棵里钻……

森林上空突然传来了猴叫、雕鸣……激烈、愤怒、惊恐。

大事不好!我慌得像兔子蹿了出去。猴叫、雕鸣声不绝。偶尔还能见到胡秃鹫飞掠的身影。

等我跑到林缘,找到一处稍高地方,看到八九只胡秃鹫,摆开了阵式,最少分成了三个层次。

下层的穿梭于树林稀疏处,一边尖厉地叫着,一边卷起劲风,枝摇叶耸,奋力将金丝猴赶往树冠。贴着树冠的胡秃鹫,各有自己的区域。连我这样笨的人也看清了,它们是不让猴子结群,也可说是要将猴群冲散。

高空的胡秃鹫负责统全局、指挥。它们的战略、战术奏效了。

两只胡秃鹫摇了摇翅膀,就围起了一个七零八落的小群。金丝猴躲不住,跑不了,有的干脆抱着头待在树上,吓得浑身发抖……

一只胡秃鹫猛然一斜翅膀,擦着树枝,做了个优雅的回旋,伸出巨爪从仔猴的背后将它抓起,升高那仔猴一声也未叫出,只有长尾巴像根绳子拖下……说时迟,那时快,三四米外一只金丝猴骤然跃起,伸出长臂,两手如戟,射向胡秃鹫嘴角的大肉瘤闪着红光———疾如闪电,抓住了它的翅膀。胡秃鹫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又在身上的要害之处。失去了动力,它只能拼命挣扎......成年雄性金丝猴的体重可达20多千克。但怎么也鼓动不起飞行器,只有往下坠落的份儿……惊慌失措中,胡秃鹫丢下了仔猴。

金丝猴眼见仔猴已掉到树上,立即松开双手,四肢乱舞着,降落到树上……

天空飘零着胡秃鹫的羽毛。不知是受了伤,还是被惊吓的,那只胡秃鹫如醉汉一般,摇摇晃晃飞走了。整个胡秃鹫群也沮丧地飞离了。

因为那只英勇的金丝猴的行动实在太猛,太迅速,犹如电光石火,胡秃鹫们还来不及反应,一切都已结束。

我敢肯定,那只英勇无畏的金丝猴,就是刚才争夺王位的大角瘤!不仅是那闪着红光的瘤子,还有它矫健的身手,特别是脸上的伤口……

森林一片沉寂,没有了金丝猴的身影,没有了雕鸣……我抑制不住为金丝猴鼓起掌,热烈、响亮。一边走着,一边前思后想,我的心情是那样愉快。

我明白了,肯定是大角瘤和酋长在树冠上的打斗,让巡山的胡秃鹫发现了目标。

那几只胡秃鹫飞到紫莓林,不是往刺棵钻,是为了将猴子们驱赶出来,是种策略。而其他的胡秃鹫在树冠上空布阵,等待着机会———金丝猴犯错误。狼在追赶黄羊时,也是这个办法,先打乱它们的阵营,将大群分割成小群,再在追击中等待羊们犯错误……对手的错误,就是自己的机会。

只要拼命,弱者也能打败强者。

我懊恼反应太迟钝,太笨……否则,总能想点办法帮帮金丝猴的……

猴面如一只蓝色的蝴蝶

窗外刚发亮。

“嘎嘎......啦!嘎嘎......啦!”

蓝马鸡在左边山坡上洪亮地叫起来,有韵有辙地鸣唱,显得很兴奋。它那胀得红艳艳的脸也似浮到了眼前。

我连忙打开门。啊!对面山峰上一片银白,映得墨绿的针叶林如舒展的水墨画。夜里,雪花已无声地降落到高山。幸而雨已停了,森林的上空飘荡着薄薄的雾气。

蓝马鸡还在一声声地叫着,很洪亮。我循着叫声,判断着距离的远近。

藏马鸡、蓝马鸡、褐马鸡号称高原之花,都是我国的特产雉类。

马鸡的体态健壮、雄伟。特殊在眼后长有长而尖的耳簇,非常像马竖起的两耳。尾羽发达,尤其是中羽斜斜向上挺立,尤似马尾。当它们迈开健壮的两腿跑动,活脱脱如骏马飞驰,因此得名。

蓝马鸡通体为蓝灰色,闪光耀彩,配着红脸蛋、长尾巴,特别可爱。那年在王朗,我曾看到一只蓝马鸡,趾高气扬地领着头十只蓝马鸡在林中漫步……

“别妄想了。它们是在大铁树那边,少说也要翻个沟。就是到了那里,也见不到。它们的警觉性高,飞的本事不大,奔走的本事不小,在树棵里钻,狗都撵不上。眼下正是它们的繁殖季节。想看,今天晚上我带你去,它们都住在树上。保护区还有绿尾虹雉、斑尾榛雉、血雉哩。”小唐看我还愣在那里,又说:“赶快吃饭,上山。高山上下小雪,金丝猴今天可能要往下走。”“你是说,今天的路线要调整?”他的话,让我回过神来。“对头!”

吃饭时,小唐果然重新分配了巡护路线。我和李老师是不速之客,他们只能在保证巡护的情况下,才能兼顾我们。

出了保护站就向右拐,小唐领着我们从山溪溯沟而上。没有路,我们只好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很难走,一会儿要越过乱石,一会儿要下到沟底。没多久,我已浑身出汗了。

幸好,溪水边常有野花的清香,紫色、黄色、红色的小花已经绽放。山溪里的鱼不断地拍起水花。青蛙总是惊乍乍地往水里跳。只是野蔷薇、覆盆子、悬钩子带刺的藤条,常常纠缠得我们手足无措。

小唐抢了几次,最后硬是不容分说,将李老师的摄影包夺下,挎到了自己的肩上。

“60多岁的老师,是不愿收我这个学生?你们的儿子都比我大哩!你能走这样的山路,已经很了不起了。昨天一天下来,我就服了。你们真的对大自然有份特殊的感情,游山玩水的旅游,可不是你们这样,难怪你们身体好!”

他说得李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按规定,在考察野生动物行进中,是不许说话的,行进在危险路段更不许说话分心。小唐大约是不吐不快吧!

两岸的森林中,时时涌起林涛,苍苍茫茫,时而向远处滚去,时而向这边涌来。

我们爬过一段乱石之后,突然断崖堵面。一道小瀑布“哗哗”地落到水潭中,一潭绿水就溅起了满目的翡翠,那水色绿得翠茵茵的,泛蓝。李老师说:“这水和九寨沟的水,就有些亲戚关系了。”

说得小唐也笑了起来:“李老师真会说。九寨沟的水色,那真是天下第一,没有谁能比得上它的色彩变化,看了让你不忍心去碰它一下。”

没有路了。小唐这样矫健的身手,几次都没能爬到溪谷的上方。我也忙着去寻路。李老师丢了块石头到潭中,大约是想试试潭水有多深,能不能涉水过去。

“扑通”一声之后,接着是“哗啦”一声。

一只黑头黑脸、油光闪亮、口中叼着鱼、骨碌着小眼的家伙突然露出了水面。它只瞄了一眼周围,又猛然一低头潜入了水中,只留下一圈一圈的水纹。

“水獭!”小唐惊呼。哈哈,真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深山水潭,竟然见到了这个稀客!

它可是个捕鱼的能手,又叫水猫子;只要它见到的,大鱼、小鱼都难逃。

李老师乐得像个顽皮的孩子,又砸了几块石头,可那个精灵再没有浮出水面。

小唐刚巧也从岩上滑落了下来,兴趣盎然地打量起了这个水潭,说:“已走了两个多小时了,顺便歇歇吧!平时要特意找到水獭还真不容易哩!我们这里物种丰富吧!”

大约是这个机灵的家伙引起了他的童心,他也往潭里砸了几块石头,还是一点音信也没有,看来水很深。

小唐跺了跺脚,说:“走吧!只有把你们先托上去了。刘老师,我俩先托李老师。”

费了很大的周折,我们都像个泥猴子,才上到溪岸上。

没走多远,小唐手心往下一按,我们连忙收住脚步……什么异常也没有。

只有偶尔的林涛声,还有两三种叫不出名字的鸟鸣声。

刚走几步,小唐又猛然按下了手,回过头悄悄地对我说:“听,注意听!在那边。”他指的是左前方。

不久,果然有树枝的断裂声,热血也突然一涌……

这几下更清晰了,连李老师也听到了“咔嚓”声,还有着什么动物发出的嘈杂声。

“悄悄跟上!”小唐说完,就闪进了林子。

我和李老师快步跟上,但没一会儿,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失去了目标,有些茫然。好在我们有多年的山野经验,这使我依稀判断出声源的方向。但走到一块山垅分岔的地方,我却有些疑惑了:看似方向没太大的变化,但在山垅岔路走错了,那真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别急,静下心来,或许能听到金丝猴的声音。”

真的,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金丝猴争夺食物的“咿......呷”声,还

有枝叶声,我提步就走。

“还是留个路标吧!以防万一。”我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在多年的探险生活中,她总是以女性细腻的心,给予我一些必要的提醒。正是她的智慧,弥补了我的粗枝大叶。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不断修正路线。因为在密林中,树木会将声音加以改造,像是布下迷魂阵似的……

这不,我们已走到断崖上,前面就是个大峡谷,该往哪里走呢?

像是有意为难我们,从岭上刮来的下滑风,将一切音响都刮得干干净净,连似是猴子发出的声音也一丝儿没有了……

李老师不时擦着头上沁出的汗水,我却大声地喘着粗气……她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注意听。下滑风中带来了两声轻轻的狗叫声。是的,一点儿不错,是狗叫声……

我乐了,拉起李老师就往山上跑。李老师满脸的茫然。“一定是他。是小唐!”“他没带狗呀!”我几乎要笑出声,但仍然拉着她往前走。

几块大岩堵在面前,只得绕过去。刚拐过山弯,我们就见到了小唐。

他正顽皮地眨着眼,招着手。

李老师见面就问:“狗呢?”小唐懵了,一脸木木的。我指着小唐说:“这就是呀!”小唐恍然大悟,笑着说:“我给自己下套了……不过,能当狗也不错,起码在山林中能找到朋友,吓走敌人。前天不就派上了用场?”

我只得三言两语说了他学狗叫逼出黑熊的事。李老师直夸他聪明、机灵,还说倒很像我的朋友猎人小张,嘴上的功夫能将猴子召唤来……

又是“咔嚓”一声。

这里也位于峡谷的边缘,临谷的一面,陡得像刀削一般。这个峡谷特殊在其形状如一“匚”形,三面都是险峻的山岭,围起了偌大的一片森林,犹如苍绿的海子,掀波涌浪。

我们站立的地方,和森林树冠相对高差大约在六七米,有几块巨崖黑森森地立着。李老师为了找一块能支三脚架的地方,就很费了一番周折。小唐一面说着当心,一面保护着。在这里稍一失足,就会跌下去。我干脆只用独脚架。

我们只听到猴子们活动、嬉戏的声音,可是看不见一点儿踪影。我后悔没有带望远镜,只好借助变焦镜头。看久了,我终于能从树冠的晃动,判定猴群的位置,真像渔民观察水纹一样。

以直线距离来看,它们最少在七八百米之外,我们所带的变焦镜头,根本够不着。

“别急,曲娃子今天的巡护路线正好在那边。看样子,猴群已经在往这边缓慢地移动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刚才汗湿的内衣已冰凉地贴到背上,可猴子们还是没有显现。

“下去吧!到林子里去。就算它们出来了,也无法拍到。”“在林子里也无法拍到,你以后就明白了。从这里下去,先要绕到谷口,没两个小时走不到,还是这里居高临下容易观察。曲娃子比猴都精,又知道我们的路线,连估带猜,也会想到我能发现这群猴子———这几天,就这一群猴子在这一带活动。他的路程远,估计还没到。只要他在那边,会想出办法的。”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从树冠的状况看,猴群仍然在原地不显山不露水地活动。

小唐清了清嗓子:“只好献丑试试了。”憨厚人要顽皮起来,别有一种情趣。“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山谷造就了天然的音响世界,回荡着绵绵不断的布谷声。

可是,没有任何的应答。

“杜鹃这样早就到了这里?”李老师对正撮唇弄舌的小唐挑刺了。两声杜鹃是夏候鸟。只有阵风在山谷森林上空拂过,林海立即有了波澜。

李老师不再烦躁了,倒是很有兴致地催着:“再学一种别的鸟叫。要不还是学狗叫,敲山震虎,把猴子们逼出来。”

“不行,不行!那样要乱套。金丝猴可不像黑熊那样慢吞吞的,你没见过它们在林子里跑动,我都撵不上。”

“布谷———布谷!布谷……”嘿,山谷的对面,有了隐隐约约的回应,真的:“快打

谷,快打谷……”音节短促,快速……

我听出了,似是小鸦鹃的叫声。那是一种很美丽的小鸟,越叫吐音越快,频率越高,最后却戛然而止。我曾在黄山的翡翠池那边,听得不想挪步,因为有流水为它伴奏,太美妙了。

“李老师,各就各位,做好准备。”小唐脸上乐得像开了一朵花。“是小曲?能断定?”“我说布谷,他说快打谷,还能是谁呢?虽然没有无线电话,大自然有的是智慧,只要肯动脑子,还学不会互相联络?”李老师快步走去,守望着她的照相机。

是的,从树冠的状态可以看到猴群正缓慢地向这边移动……

啊!一只小仔猴露出了树冠,站起来,正左顾右盼地眺望着广阔的世界。树冠下伸出了一只手,抓住它的腿将它拉了下去。

是的,确实是金丝猴!尽管只是一只小猴,但淡蓝色的面孔带有粉红色的毛,已足以表现父母给它的遗传……

30多年前与金丝猴的不期而遇所引起的渴望,在心里起了波澜。啊!小仔猴又冒出来了,强扭着身子往旁边趴。大猴也浮出了树冠———是只大公猴,嘴角的两边,各有一个圆珠般的大肉球。它没有再把仔猴拉走,倒是就势轻轻一跃,到了棵枝条红艳艳的树上。仔猴揪住它又长又粗的尾巴也过来了。

大公猴迅速用手揪下树芽往嘴里送,小猴照样办理。

我多盼望它能将面孔转过来,可它像是有意躲闪着,只是将侧面留给我的视线。

看清了,那是一棵落叶阔叶树,树皮绛红色,刚刚冒出叶芽,紫红,鲜艳……

“是不是假稠李?”我问小唐。

“对头!金丝猴们最爱吃它的嫩芽,香,甜丝丝的。我尝过。”

又有几只金丝猴跳到了树上,还有一只坐在旁边铁杉的树冠上,像是盘腿打禅。只有一只仔猴和大公猴共同进餐,其他的只是看着。也有一只乘大公猴不注意时,偷偷吃了两口……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家族,已浮出树冠的有9只,那大公猴显然是酋长,享受着优先进食的特权。有3只成年的母猴,其余的都是亚成体了。

一直没听到李老师按动快门的声音,她只是不断在摆弄着相机。我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距离太远,没法拍。”说完,她干脆坐下观察了。

有两只母猴也跃到假稠李树上,它们很快抱起自己的孩子,参加到摘取树芽的行列。

“母猴的毛色比公猴浅,是吧?”“对头!它们聪明,一上去就抱孩子。只有带仔的母猴,才能受到酋长的特别照顾。其实,也受到整个家族、甚至整个猴群的照顾。这只是今年生的,那只是去年生的。”

酋长终于将脸转过来了———我的心里起了个激灵。这个画面我见过。

对了,是在珍稀蝴蝶展览会上,南美出产的一种叫宙斯之光的蝴蝶。酋长的面孔与它太相像了———两颊湛蓝色,中间朝天鼻的两个黑洞———活脱脱是只展翅欲飞的宙斯之光,几乎一模一样地闪着金属的光彩,产生多色的光彩效应……

我把发现一说,小唐说是有点像。李老师说太像了,她见过那张照片。

小唐说:“曲娃子讲它头上的冠毛像顶黑褐色的帽子,你看,眉骨上还有眉毛哩!林老师说在动物园里量过,有三四厘米长!颈子上的毛色棕红棕红的。下颏、喉咙那里是金红色。胸口、腹部就淡下来了。你们看不到的背部外面披的是金光闪闪的长毛,像不像一领大氅?其实里面的绒毛是黑褐色的,衬映得全身雍容华贵……”

“难怪在林子里看到,让人眼花缭乱哩!它的身上集中了红、黄、蓝、白、黑这么多的色彩。”

我很兴奋,20多年前只是匆匆一暼,就留存在了心间。今天,我终于能仔仔细细欣赏它的美貌,欣赏大自然的造化。

面对色彩斑斓的昆虫、鸟儿、动物……我常常痴想:“大自然为何要用五颜六色去装扮它们?是为了世界不再单调,还是为了彰显生命的五光十色?”

就说金丝猴吧,它们同是一个家族,都有丰满而厚实的嘴唇,都有单看丑陋无比的朝天鼻,都有一身华丽的毛衣,但大自然用不同的色彩,将它们个个都打扮得出类拔萃。

黔金丝猴的毛色为灰,可是后肩雪白、雪白;身上这里、那里也长有红斑;尾巴粗壮,如牛尾一样。整个儿给人一种庄重华丽的美。

为了在山野中看到它们,1999年,我硬是攀爬了8000个石级,在梵净山中寻觅。全世界只有这一地区还生活着黔金丝猴。我们终于如愿,又见到了称做灰金丝猴的它们。得意忘形之中,以至于遭到了猴王的多次袭击,狼狈不堪。

2000年,我曾和李老师在西藏的红拉山寻找滇金丝猴的踪迹,没有能够如愿,只得沿着澜沧江大峡谷进入云南,再去白马雪山。

谁知金丝猴的栖息地前两年遭到虫灾,森林遭受重大损失。

直到金沙江边的老君山,才有缘在大雨的森林中见到了它们。

滇金丝猴的毛色黑白分明,像大熊猫一样。雄性大猴头上有一撮黑色的冠毛,像刷子一般尖尖的、扁扁的,如乡村金贵孩子留的刮刮头;再加上红艳艳的厚嘴唇,浑身上下透出了无限的憨拙、无限的敦厚!

它们的这种美,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是自然赋予了它们生命的美,这是在条件再好的动物园也难以欣赏到的失去了自然,美就黯然失色了———更别说在运动中的美了。

是谁偷袭,冲散了猴群呢

李老师赶快站起,守候着照相机。

这个家族确实是在向我们这边靠拢。在它左边,离得更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家族在活动。靠后,似乎也有几个家族在觅食。

这是小曲的功劳。

我观察了一会儿,开始理解20多年前胡教授的讲解,川金丝猴平时是以小家族为基本单位生活的,但到了繁殖季节和产仔季节,会结成大群生活,群体能大到两三百只一群。小家族并没有重组,到了夜宿或危险时,依然是在一起生活。

我估计这群猴有100多只。小唐说误差不大。

大概只转移了10多米吧,酋长又发现了新的食物。油亮亮的树枝上长满了嫩叶,它索性扳下一根长的枝条,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20多年前,我见过它们这种吃法。在捡到的树枝上留有它们无数啃啮后留下的一个个印迹。胡教授说在冬季食物缺乏时,它们啃树皮,估计可能是芽包。

小仔猴急得爬到它的肩上。酋长只好将手中的树枝给它,再去扳一枝。

“该不会是八仙花树吧?它不可能长这样高呀!”

“像是连香树。这种树的嫩芽也是又香又甜的,有股蜂蜜味。金丝猴还喜欢它的果实,有种特殊的香味。过去,僧人喜欢在寺庙的周围栽这种树,将成熟的果子送给善男信女,说是佛果,为人祈福。木姜子、红桦的嫩叶它们都喜欢……”

树冠上突然出现一只正在飞跃的猴子,妙在还搭载了一个乘客———它的孩子紧

紧地吊在它的腹部,面朝上,四肢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腹部———全身、四肢绷直,长尾像

舵杆一样掌握着方向。飞跃的距离,总有五六米。

刚落到酋长右边的树枝上,小家伙已翻身揪住了树枝。可只吃了两口树叶,它就又回到妈妈怀里,叼起了乳头。妈妈只好一手拢着它,一手采摘树叶。

整个家族都逐渐向连香树靠拢,猴群中不时响起“呜.......咿、呜......咿”声。两只亚成体打打闹闹。

这是一幅猴群日常生活图。小唐说:“食物丰富、又较安全的情况下,它们每天的活动范围也就一平方多千米……”

一只母猴悄悄攀到了酋长身边的仔猴处,轻轻地将它揽到了身边,这只仔猴显然是去年生的,因长大了,不知是有些不习惯这种爱抚,还是……感到它有些不情愿。母猴立即为它捋毛,温柔地为它捕捉身上的寄生虫。仔猴这才舒坦地靠到它的身上。

这家伙,竟然扳起左腿,将脚送到嘴边,专心致志地啃起……人类的孩子也喜欢吮指头,难道猴子是把脚趾当手指?

“是咬指甲!猴子没剪刀。指甲是它们武器,但太长了不舒服,碍事!”

“哈哈哈!”,李老师笑得特别欢。

没一会儿,又一只母猴跃到了树冠。这只仔猴迅速地跃起,落到母猴背上,亲昵地翻上翻下。

“这才是它的妈妈?”“对头!你猜的对头。仔猴在猴群中能得到所有成员的爱护。先头抱它的母猴,对,就是那个脖子上毛色特别金黄的,去年也产了一只仔……”“怎么今天这几只猴子,总是在树冠上活动?不怕被秃鹫、金雕发现?”李老师突然冒出的话,使我一惊。这倒不仅是因小曲讲的故事,以动物本能说来,觅食时,总是把安全放在第一,特别草食动物。按理在树冠中层活动,是金丝猴最佳的选择。我转而一想:“可能是因为整个冬天吃的全是松萝、树叶、树皮,现在假稠李、连香树的嫩芽是时鲜食物,太好吃了,它们太馋了。”

“李老师说得有道理。我也感到今天有点怪,它们平时也很喜欢松萝,怎么今天在落叶阔叶树上活动这么长时间……另外的家族却不显山不露水的……”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猴群还是只顾快速地采食。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常。

“你还是说那个金脖子的故事吧。”

“我们都留个心吧。这只母猴我认得准。去年比这时间晚一些,是5月份。我巡护时,发现它的行动有些怪怪的———总是把仔猴用一只手抱着,一刻也不放下。跟了两天,都没发现仔猴吃奶。那天,它坐在一棵杜鹃花上吃花朵,把仔猴放在盘起的腿上,我这才看清了仔猴在发抖———原来生病了。我们几个人想了些办法,希望能将仔猴收留救治……”

“呜......呷、呜......呷”,一阵声音激烈地响起,金丝猴们在树冠上互相追逐、打闹……我和李老师都向悬岩边走了两步,不知它们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子,没啥子,很平常。像群娃子,连吃带打闹,闹着玩儿。”

从树冠的动静看,另外几个家族就在附近,也时时有树冠急剧的晃动。只是这群的酋长,一直在树冠上层活动。

“那两天,我将巡护员都集中起来注意这个家族。对成年或亚成体生病的猴子,常常采取投食的办法,在食物中放药品。可这个小家伙还在哺乳期,它妈妈又抱着不放……最后,只好冒险了。

曲娃子突然从隐蔽地冒出来,猴群立即四散奔逃。可金脖子根本没有丢下孩子,倒是用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攀枝,在树林里飞跃。

曲娃子认准了跟在后面追。追急了,旁边又跃出一只猴子,从金脖子手中抱过仔猴又跑……有四五天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大家都很难受。

后来,有个老猎人说:“金丝猴一个有难,其他的都会上来救助,更别说是仔猴了。死了以后,母猴还会抱好多天……”半个多月后,我们才找到这个家族,金脖子只身一个,无限忧郁……”

“呷履行......呷!呷履行......呷!”

山谷中犹如响起炸雷。炸雷之后,一片沉寂。酋长不见了,刚才还嬉戏打闹的猴子们像是一下潜到绿海之中,只有树冠在剧烈晃动……树冠的波纹分成了两拨,一个向正前方偏右方向而去,一个向我们这边的峡谷下方掀来……

“快走!这下面有条猴路!”小唐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已飞身下山了。

我扛起李老师支的三脚架,背起摄影包,催着她快跟上小唐。

李老师行动比我快捷,哪里还管得了藤藤蔓蔓、枯树倒木,连滚带爬往下冲。

我明明看到李老师跌坐到地上,也无法去扶她一把。她倒好,索性像坐滑梯一样……

大约跑了200多米后,前面的林子里一片五彩缤纷,在树上跳跃的、攀枝飞悠的、四肢紧绷腾飞的、更有在地上窜逃的金丝猴们……如流水飞霞一般,顷刻从面前消失。后来与小唐汇合后,三个人一凑,大致说出了印象:三四只大公猴在前领路,中间是母猴携带仔猴、亚成体,最后压阵的还是几只健壮的公猴———这就是金丝猴的行军序列。

我曾多年在黄山参加考察短尾猴,比较注意它们的行军序列。短尾猴也是猴王带着左右大臣在前,中间是母猴、仔猴、亚成体及老弱病残,也是雄壮的公猴断后。看来,它们之间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或许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因为这样的序列,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种群。

对种群说来,保护每一个成员也就是保护了群体;而作为个体说来,跟随着种群,也就是保护了自己。

金丝猴遭遇了谁的偷袭?

小唐说似是一只有斑纹的猫科动物,因为树冠的缝隙只偶尔露出了这个追击中的家伙……

“是豹子还是金猫?”

“没看清,好像比金猫要大,身坯子没豹子的大。这里已多年没发现豹子的踪迹了。”

我的心里有些烦躁,这次来真的不顺,天公不作美,刚跟踪上猴群吧,又碰到了强盗,炸群了。这一炸群,要好几天才能再找到它们……

林中水滴频频落下,这才注意到又落雨了。我想回去看看往另一方向逃窜的猴群。

小唐说:“回吧!”

李老师和我都有些迟疑。

“不要急,等曲娃子回来后,就知道情况了,或许好运还等着你们哩!”

他善解人意,尽说些宽慰我们的话……

回到保护站,我们刚喝了两杯茶,小曲回来了。看到他也像个泥猴子,我们都互相嘲笑了一番。

李老师和我的发问,连珠炮地发射了过去。这小东西却只是要茶喝,直到牛饮了三四杯后才说:“先回答第一个问题,炸群后,另一股向老头岩方向去了。”

“你跟上了?”小唐问。

“你能跟得上?但错不了。这群猴我也熟。昨晚不是说它们可能在山背后吗?我想绕过老头岩往那边去,谁知刚上去就发现了。听到小唐的信号,就把它们往你们那边赶。赶猴急不得也慢不得,急了容易惊了,慢了就跟丢了……”

我在考察黄山短尾猴时,为了考察的需要,也赶过猴。这确实是个技巧活。对它们生态的了解———总是要先察看地形,还要有三四个人配合。小曲只一个人,真的难为他了。

“赶着,赶着,它们却不走了。我想尽了法子哄吓诈骗,它们就是不挪窝,只顾在那一带。开头我想是不是这片红桦、假稠李、木姜子刚发新芽?但时间长了,我就起了疑心,也就不敢再做大的动作,只是四处搜索……什么也没发现,最少有两个家族的猴王,有些疑神疑鬼的紧张,整个猴群也像收缩了活动的范围……”

“别卖关子,赶快拣要紧的讲。究竟是来了虎大爷、豹二哥,还是偷猎的?”

“只听到一个猴子尖叫,腾地一下就蹿出了好几米,像是被蛇咬了一样……”

“这季节的蛇,在这样高的海拔,有那样大的活动能力?还从来没听说蛇会攻击猴子哩!”

“我说过是蛇吗?”

“难怪你姓曲,曲里拐弯的,理直了讲。”

“只看到那东西也在树上一纵,跃起来了。猴子的反应比它快。它一击,没抓住。好像旁边还有一只,也是灰褐色的,伏在树干上……这只猴子一叫,猴王立即发出了警报!猴群闪电般地分成两股,一东、一西地跑了……”

“它们没追?”

“往哪追?追哪边的?猴子比你刁……”

“究竟看清没看清?”

“看得不清。它的两只眼特别亮……犀利……对了,耳朵尖尖的、直端端的,耳尖上长了黑毛……身段大概有一米多长,不小哩!”

“耳朵直端端、尖尖的,还长了直端端的毛?”

“对头!”

“可能是猞猁。这家伙脸长得像猫,比猫大得多,能长到30多千克重,最惹眼的就是你讲的尖耳朵,耳尖上长着直端端的毛……”

“像哩!让你这一讲还真像是它哩!它最喜欢打伏击。藏在草丛中,只要野雉、黄羊从面前过,它就突然袭击,几乎没有不得手的。一击不中,只是再藏起来,等着下个倒霉蛋……对了,它俩都回伏到树上去了。没追。”

难怪看到猴群有些怪怪的。一般说来,猞猁白天不行猎,只是伏在较为安全的树上睡大觉。它那灰褐色带斑纹的身子往树干上一伏,就混淆了,是最好的保护色。猴王可能是感到了它的气味,但又不能确定,才疑神疑鬼地警惕。

金丝猴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啊!

小唐洗刷完了,见我还一身泥水坐在那里喝茶,心事重重,说:“别发愁了。不说百分之百,大概也八九不离十,有好事等着哩!湿衣服捂在身上要生病的。”我转而一想,顾虑那么多也解决不了问题,在野外考察,只能随缘了。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傍晚时,天出奇的亮了起来。蓝马鸡的鸣唱,高亢、洪亮、韵辙有致。我循声向那边走去。

离保护站200多米,只听林子里响起轻轻的声音,连忙放轻脚步。

拨开旁边的灌丛,一只灰褐色的小兽嘴里衔着草,正站在林下:身材匀称优美,四腿修长,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我这位不速之客,没有惊慌,倒是透出了探询的意蕴。戳出唇外的獠牙,向内,雪白———这是只雄性林麝。由于林麝有珍贵的麝香,这些年来已遭到偷猎者残酷的猎杀,处于极度濒危之中。四川也是重灾区。

我真没想到在这里、这样的时刻会与它不期而遇。

这是设置自然保护区的成效,是巡护员们的功劳。因为林麝在森林中是弱小动物,性子特别胆怯、机警,平时难得一见。

我们就是那样脉脉相视着,两个生灵相互用眼神交流着……

“哇......呜!”声音从山崖传来。

林麝轻轻一颤。不是林麝之间的呼唤。呼声中充满了苍凉、焦急、忧伤……它触动了我心灵的深处。

那林麝迈开了步子,缓缓地向森林的深处走去,至少还回过两次头,像是示意告别……

“哇......呜!哇......呜!”它再次敲击了我的心灵,一种似曾相识,又是那样遥远,不可捉摸……是的,想起来了,那是在黄山考察短尾猴的经历,似乎也是这样的傍晚、黄昏……

我立即转身,飞快地向保护站跑去。老远的,我就看到小唐、小曲、李老师都在向后山张望。“是金丝猴的失群声?”小唐对我注视了一会,才说:“你也知道?”“他参加过黄山短尾猴的考察。”李老师说。喜悦和兴奋,如潮般涌来。“我不是说过有好节目吗?考察中也不是轻易能碰到的。”

当我喘息稍稍平稳,终于,左边远山也传来了“哇......呜”声,虽然隐隐约约,这边的猴群立即有了应答。

李老师想往山上爬。小唐说天已晚了,你别去掺和它们的会合。

两边就是这样的一呼一答,从声音判断,是那边的一股,正在往这边靠拢,速度非常快。

不久,在黄昏中,我们就看到了森林中无数的金黄,正往下飞跃,长尾巴很显眼。

“它们从高处往低处迁徙时,都是从树上攀枝飞跃;水平远运动时,常下地奔走;往高处活动时,怎样方便,怎样动。”

远处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喜悦的猴鸣声,一大片的森林掀起了波澜。上午被猞猁冲散的两股猴子合群了,它们有理由尽情欢呼!

刚想回到屋里,像一阵风刮来,猴群已到了屋后不远的山上。有几只还在高枝上眺望袅袅炊烟……

“它们今晚就要在这里歇夜了!”小唐宣布。

“是要沾点人气,防备天敌的偷袭?”

“对头,对头!人是最可怕的动物,大熊猫、金丝猴、鹿……好多动物都有这样的特点,在危急时往寨子边躲,往人气重的地方靠。这是遗传因子的激活,因为人和动物原本就是朋友。”

夜色已渐浓,猴群也安静下来。

李老师问:“金丝猴为啥在繁殖期、产仔期结成大群?”

小唐说:“我考察了两年,才有了些印象。动物结成大群,是为了对付天敌。种群集结,可以互相照应,以数量来迷惑敌人。产仔期是金丝猴处于弱势的时期,更需要多种保护方法。幼崽毕竟是种群的希望。藏羚羊、原羚都有这种现象。再说,经过这么多年的保护工作,它们已熟悉了我们的巡护员,甚至对保护站的房子也有了认识,不止一次到这边投宿。它们似乎知道我们是为了保护它们的。其实,保护野生动物也就是保护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我非常想去看看金丝猴的夜宿状况,机会难得,但说什么小唐都不同意。因为它们已受过一次惊吓,万一再惊吓了它们,可能引起临产母猴流产、整个猴群的离散。一夜睡得不太安稳。

藏马鸡叫声刚起,我已一挺身下了床。刚从里间走出,就见小曲顶着满头水珠进来:“猴群不在了!”

大家一愣。按常理,金丝猴在这时是不会迁动的,深夜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静了好一会,小唐才问:“看清了?”“清清楚楚。”

蓝马鸡?大熊猫?猴王升堂

我们立即出去,向后山上爬。

没有听到一声猴叫。按理,现在正是它们最为活跃的时候,多远就能听到它们的嬉戏和对早晨的赞美。我的心情更是忐忑不安。

终于到了猴群昨夜的栖息地,从地上散落的粪便,大致估摸了范围。断枝很少,破碎的树叶也只偶尔见到。反复找了几遍,也没见到伤残的猴子……

回到保护站,小唐神情有些凝重。我感到作为自然保护工作者肩上的分量,金丝猴的安危是他们的职责。

吃早饭时,早餐对巡护员说来很重要,饭后就要潜进大山,直到傍晚才能回来。一般说来都不带中餐的干粮,若是碰到特殊情况,直到深夜才能回来。

小唐重新调整了巡护员的路线。

临出发时,小唐一再劝阻我们留在站里,说是要搞清猴群反常地、悄悄地离开这里的原因,今天肯定很辛苦。

我明白了,他们是担心我们两个60多岁的人影响他们工作的进度,只好向李老师使了个眼色,就不再争了。

等他们走后半个多小时,我和李老师也出发了。这当然是依仗着多年在山野活动的经验。我在川西参加大熊猫考察有数年之久,虽说白河自然保护区是第一次来,但它们同属一个地理单元。再说,目前的情况,我们在保护站也坐不住,更何况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常有意外的收获。

临行时,我还是按规矩告诉了烧饭兼留守的吴大爷,说是在附近随便走走,要是小唐先回来了,可以沿着我们留下的路标找我。

出了保护站,我就向后山上爬。

“还去金丝猴夜宿的地方?”

“对头!”我学着小唐的川腔川调,希望把气氛调节得轻松一些。虽然她跟我在野外多年,但现在毕竟没有向导。

“你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怪。”

到了金丝猴的夜宿处,我仔细地检查了周围,还找到一处猴粪相对集中的地方,仔细察看了树,乐了:“红豆杉!胸径最少有1米。能称树王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赶快为这棵大树拍照。按了快门之后,她指着树上说:“在那个横桠的疤痕处,树皮像被剥了……”我仔仔细细审视了半天,确有一块树皮像是没有了。

红豆杉的珍贵,她是知道的。我们在云南,曾看到过不少被剥了树皮、枯死的红豆杉。因为红豆杉树皮中含有紫杉醇,是治疗某些癌症的特效药,比黄金还贵。境外的一些不法商人用巨额的利益,利诱境内的不法分子大量偷剥树皮。这使得红豆杉尤为珍贵。

在沿着茶马古道去独龙江期间,我们曾无意中发现一棵胸径1米多,其寿1000多年的红豆杉。乐得保护局的小何拍了很多照片。

“可能是猴子们干的,要是偷剥树皮,只会从下部开始,不会到那上面去,又只剥那么一小块。”

“猴子干吗要剥树皮吃?”

“动物是医生,它们也会采药治病。”

“扯远了。疤痕旁边就是那个树丫,好像有东西哩!”

这倒说得我一激灵。是的,树丫处确实像是有个物体。是豹子所为?它们喜欢将吃剩的猎物藏在树丫处,饥饿时再来取。

李老师赶快隐蔽。

红豆杉高大,总有近30米高,树冠浓密,树叶与水杉叶相似。

从哪个方向,都看不清树丫处的那堆东西是什么?我们猜来猜去也没有着落。

是撤回,还是继续向前?若真的有豹子在附近,还是避让较好。

思前想后,只有搞清那是什么才是上策。我拣了块石头就向它砸去,砸在树干上———树洞中“哧溜”一声蹿出一只小兽,不是松鼠,身上是深青色的毛,几个纵跳就消失了。

“吓了我一跳。”李老师从岩石后出来。

树丫处的东西肯定不是死去的动物,虽然小兽只是一刹那的工夫,我已认出它是青鼬,又叫黄喉貂。

在食肉动物中,它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别看它只有黄鼠狼大小,敢跟黑熊、野猪、豹子打架。

如果是肉食,它不会放弃的,更何况它是踏着那东西走过去的。

它还有个名字叫蜜狗,因为它和黑熊一样,特别喜爱甜食,四处掏蜜。

难道是它偷袭了猴群?它和野猪、黑熊作战时勇猛异常,当然,它主要是靠机智灵活和一套特殊的战术———跳到对手的背上,紧紧抓住,然后用锋利的牙齿啃咬、钻洞,对手疼痛难忍,狂跳疾奔……

它攻击金丝猴是不在话下的,更不会失手。可是,它绝没有吞下一只猴子的肚量,也没发现血迹或猴子的遗骸。

循着金丝猴留在地面上的粪便,我们慢慢向山上走去,没有路,只好隔一段就留一个路标,不厌其烦,这是在森林中行路最基本的规则。

走着,走着,就没有目标了。找不到猴粪了,山体也没有了明显的特征物,不知该往哪边走?天也开始晴朗起来,阳光洒进了林子,这里那里都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山体更加陡峭……前面实在难以通过,还是往山谷里走比较妥当。于是我们向右边拐去,果然是个山谷。下去后,才发现是个沟尾;因为有了较缓的扇形地,灌丛、箭竹特别茂密,云杉和乔木星星点点,一条山溪若隐若现地在丛林中穿过……

在沟里刚走几步,“扑棱棱”一声,一只大鸟突然迎面飞起。我们慌得手忙脚乱,又要护脸又想抓。只见蓝色的身子,长长的尾羽闪了几闪,就一低头,又钻进了灌丛中。

“哈哈哈!”李老师笑起来。

是的,我的形象一定非常可笑,呆若木鸡地站着,举着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几根鸡毛———是蓝马鸡,绝对错不了!连那通红的脸膛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这个顾头不顾尾的家伙,才会不到身前不挪窝。一只有2千克多重哩!所以它飞不远也飞不高,受惊吓也只飞一小段就落下,依仗一双强健的腿,可飞快地在灌丛中奔走。

没等李老师乐够,我就有了新发现。真的,在它飞起的地方,在灌丛严密遮挡紧贴着树根的地方,有浅浅的、像是碟子一样的窝。

窝中躺着五六只泛着青色光亮的蛋……

“不能动!”我眼疾手快拉住了正往窝里伸的李老师的手,“只要沾了别的气味,它可能就不再孵了。要拍照片就赶快。马上离开,蛋凉了会影响小生命哩!”

“算了吧!照片也不拍了,万一影响了它孵化,这个责任我可负不起。”两人像是个偷儿似的,只是多看了两眼窝中的蛋,就慌里慌张地向沟下走去。李老师还不时回头看看,念叨着:“快回去吧!我们不是有意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李老师才说:“歇一会儿吧,腿都发软了。”

风徐徐地吹着,天上的云灰灰的,时时涌去遮住了阳光。

鸟在林子里时而“唧唧喳喳”,时而激越嘹亮地叫着。

没一会儿,汗湿的内衣就有了凉意……正要招呼李老师走时,我发现她两眼盯着箭竹丛,正想问,她已向那边走去。

我也发现了,喜悦的浪潮汹涌,连忙向附近搜寻,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几陀粪便。是的,纺锤形,有四五陀哩。

“来看这边……”

李老师停在箭竹林中,正打量着一个形似洞的地方,是由箭竹编成。不,是个穹隆形,好像有部隧道开掘机开了进去。刚才,就是它一下勾起了我20多年前的记忆、生活的片断。

“你先来看这边……”

“发现什么宝贝?粪团。谁的?是豹子还是黑熊?”

“你仔细看看,粪中是什么?”

“竹节,没消化完的竹节,长度都差不多……不可能是肉食动物……难道是大熊猫留下的?”

“对头,对头!还有谁的牙齿能像铡刀一样,将竹子一节一节铡断吃掉?”

“箭竹中的洞也是它走出来的?”

“更对头了!我们1981年在卧龙高山营地,和胡教授一道考察大熊猫,他就说大熊猫在密密的箭竹林中行走,就像一部隧道开掘机。我们都还钻过哩!”

“对头,对头!你还写过哩!真难得,怎么样?去追踪吧!在野外能看到大熊猫,是百万富翁也难做到的事!”她一脸的兴奋,跃跃欲试的劲头很感人。

“它离开这里,最少有四五天了。你看,粪团的颜色都泛白了。”

“跟着它留下的粪便,你不是说过,大熊猫吃的多,拉的也多。去追踪,不行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深知在山野里追踪大熊猫的艰难,看到粪便容易,看到活体太难。由于滥伐森林,它的栖息地愈来愈小,为了生存,它必须更加严密地隐蔽……

看着李老师满脸的失望,只好说:“当一次熊猫还是可以的。”于是,两个老顽童赶快放下了摄影包、三脚架、照相机……

李老师弯腰弓身第一个钻进去了,我这个1.81米的大汉就太委屈了。没一会儿,我干脆趴到地上,她却时时响起清脆的笑声,不多久,也脚手落地……前面亮了,大概也就七八米吧,箭竹稀了,我们终于可以直起身子……

“难怪大熊猫那么惹人爱了!憨憨的,又顽皮,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别出心裁地钻洞……”

“大熊猫不仅天生会翻跟头,喜欢一切圆的东西,还爱钻竹笼。钻竹笼可能是让竹枝给它挠痒痒,还能擦亮毛。人们不是也经常给皮夹克上油、擦亮吗?”

她笑得更欢,将手伸到我面前,是两根大熊猫的毛,说是从一个竹茬子上摘下来的。回到放东西的地方,她连忙从摄影包中取出笔记本,将它夹好,收藏。

正在收拾相机时,李老师突然碰了碰我,示意注意听。两只画眉像比赛似的叫着,嘹亮的歌声溢满了山谷,有一只粗喉咙的鸟,慢节奏地和着……隐约有布谷鸟的鸣唱。是的,是布谷鸟的鸣叫……

为了听得真切,我爬到了沟岸上。是的,是的,是布谷鸟的叫声!这是从左侧的山崖上传来的。两人迅速往那边赶去。

肯定是小唐发现了猴群。若是寻找我们,那声音应该是从保护站方向发出的。

没多长时间,山形变了,不知道往那边走。

我爬到一块岩石上,仔细观察了一番:这里的山形,好像是一垅一垅的,两个山垅之间有一山谷,山谷中有溪流。山垅上森林茂密,山谷中以灌丛、箭竹为优势。

我们决定向10点钟方向走。

果然是条山谷,但谷沿陡峭,我们试了好几个地方,都无法下到谷底。无奈之中,我只好沿着山垅向下走,寻找路径。

距离听到小唐的信号已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好再爬到高处眺望。这次没带望远镜,是大失策,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又不太方便。

看久了,还是从森林的动静发现了一些端倪,大致还是10点钟至11点钟的方向,那里的林子状况有些异样,甚至还感觉到了树冠波动的方向,决定向那边赶去。

费尽周折,我们才找到了一条路可以斜插。

骤晴之后的阳光特别灼人。李老师仍是习惯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几乎看到了她头上蒸腾的热气。刚想喊她休息一下,左旁边的一条山谷,浓郁的春色,温馨、美艳得让我立住了脚步。

这条山谷与我们行进方向几乎成直角。

一条清亮的山溪。不,是花溪,映着两岸火红的、金黄的、雪白的、紫色的野花潺潺流动。

青翠的新叶从岸边伸向山溪,形成了绝妙的绿茵茵中闪着黄晕的穹隆。

微风拂来,清香扑鼻。

山谷两旁是茂密的针叶、阔叶混交林,多姿多彩,假稠李、红桦、木姜子的新芽新叶,渲染得五彩缤纷。

妙在谷底宽只不过20来米,在二三十米的空中,宽度也只有三四十米。云杉高大,次之是阔叶树、大灌木、小灌木、箭竹,群落层次清楚。

我们一溜小跑过去,找了个既隐蔽又好的地方:“不走了,就在这里守株待猴!”“真是太美了!”李老师还在欣赏。

我一定是将这条山谷的美丽说得天花乱坠。

“行!等不到金丝猴,就是坐在这里享受大自然,享受春天,也值了。”

那温暖的、沁香的气息,具有无限的魅力,熏得我躺到了草丛中,闭着眼,听着鸟鸣、水的潺动……

“布谷!布谷!”惊得我猛然坐起。嘿,是李老师正将双手拢在嘴边。

在山野中,她有时也像个小姑娘那样顽皮,这也是我们常常怀念山野、醉心于山野的原因。使你童心萌发、张扬,或许就是李白唱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吧……她又站起来“布谷、布谷”叫几声,还真有点布谷鸟的韵味哩!我又躺下了。“潮气重,还是坐起来吧!”“管它哩!先享受着再说。”

总是有只蜜蜂在耳边“嘤嘤”地唱着催眠曲。正在朦朦胧胧之中,传来了李老师的声音:“听!快起来!”是的,背后山上的林子里有异样声,是我们已有些熟悉的树枝树叶的“嗖嗖”声。

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赶快去取照相机。

李老师正在手忙脚乱支三脚架时,山谷上空已响起了呼呼声。好家伙,满目色

彩、云霞群集掠过天空,淡棕色的腹部上吊着仔,明亮的双眼斜睨,伸得笔直的四肢,

长长的尾巴,蓝宝石的面孔……

有落到谷边再跃的,有攀枝悠落的,有直接飞过小溪的。霎时,真的眼花缭乱……

哈哈!有只大公猴飞到对岸山坡上一棵高大的云杉上,准确地坐在主干中央的树丫上,袒腹露胸,气宇不凡。看吧,飞猴们争先恐后都向树上飞去,跃去……

瞬间,全都簇拥到猴王周围的树丫、横枝上。个个都披着金色的大氅,蓝色的面孔上黑黑的朝天鼻,一双双大眼滴溜溜转;只是并不看猴王,而全都盯着我。一个另类,端着相机,背着爬山包,伸头缩肩,神情紧张,蓬首垢面的家伙,它们先像是行注目礼,眨眼工夫,就对我们挤鼻弄眼,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有的舞手,有的抓耳,做些小动作;有一个小家伙还跷起二郎腿,像在观赏一出精彩的喜剧……

我敢打赌,这是世界上最难得的五彩猴树。彰显着生命的多彩、华丽!

我敢打赌,这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生命树,多姿多彩的金丝猴,就是常绿常青云杉树上的累累硕果。颂扬着生命的欢乐、幸福!

我敢打赌,它们对于人的世界的兴趣,绝不亚于我们对它们世界的探索!

这就是人与自然……

猴王却神情威严,一直注视着我们。它突然双眉一耸,似乎是在发问:“还不快快报上名来,为何闯进咱家的山寨?”

一阵聒噪声冲天而起,背后的山上,上百只的乌鸦旋风般腾上树冠。

我的心往下一沉:“糟糕!”

“哗!”群猴腾起,如飞鸟展翅。眨眼之间,已消失到对面的森林……

气得我捡起石块就砸了过去。它们却只顾大嚷大叫,盘着圈子飞行,惊乍乍的,似乎发现了什么怪物。

乌鸦是森林中让人离不了又极厌恶的家伙,它总是能最先发现情况,发出警告,对猎人、被猎对象同等对待。能干好事,也能把好事搅黄,从它们盘旋的态势看,显然有了情况……

短短的几分钟,大起大落的情节,使我们脑中有些短路……

“李老师,这下拍过瘾了吧!还不感谢我?今晚可得把我的茶泡浓点。”是小唐,正从背后的山上往下走。

我恨不得要扒他的皮。

李老师回过神来,懊恼得直跺脚,连说:“忘了拍,忘了拍。”难怪没听到她按动快门声。

我正要开口修理小唐,小曲突然冒了出来:“别听他贪天之功。其实是你,李老师把猴群招呼来了!”

后记:今年5月初,心中突然涌动创作的冲动。金丝猴生命的华彩焕发出的光

芒。2003年4月,已有了非典的报道,但我们并未搁置去四川考察金丝猴的计划。首站是北川,这是个山谷中的小城,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我们住在一个招待所中,傍晚在桥上欣赏着山城的美丽。之后去了小寨子沟自然保护区。开满了梓夷花的北川,生活着近100只大熊猫以及牛羚、金丝猴。途径五龙寨,5座羌族的村寨连片。当地的一位老先生讲述了很多羌族文化、历史。民族学家说,中国最古老的民族是羌族和苗族。又还特意去瞻仰了大禹故里。文有记载:禹生石纽。博物馆即建在石纽。

离开北川后,去九寨沟白河自然保护区,再去青川唐家河自然保护区。我们迷恋于那里丰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奇异的山水风光……非典的形势也日趋紧张。朋友们一再劝说我们赶快回家。

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犹如晴天霹雳,惊愕、悲痛……汶川、映秀、茂县、理县、北川、平武、青川,都是我曾考察过的地方,有的地方还不止去过一次。特别是卧龙大熊猫保护中心和“五一”棚高山营地。我在那里生活过。

那些天,一家人都长时间地守候在电视机旁,那边的每一条消息都牵动着我们的心。

《五彩猴树》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中写完。我将对生命坚强、美丽、悲壮的赞美,对人与自然和谐的颂扬,对生命道德的呼唤……都倾注在其间。

2008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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