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失言的叶非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对不起，肖扬，我承认看过你的档案，而且绝不是偷看，哎呀，反正我有办法啦，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千万不要生气，求求你了……”
她撒娇地拉着肖扬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央求不准生气，而在柔情攻势下五迷三道的中校，很快就缴械投降了，继续给她讲妹妹的故事。
肖扬的爸爸，是海城交通大学的老师，教水东语。妈妈说他们那一代人会俄语的很多会水东语的却几乎没有，只有爸爸是个例外，不光会说俄语水东语更好，因为爸爸有个会水东语留过洋的妈妈。爸爸再次更正说其实不是的，你们的奶奶其实就是外国人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犹太人。肖扬说那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爸爸说是的，很长很长，等到哪天你弟弟回来了，我再给你们三个一起讲这个故事。但爸爸一直没能完成他的承诺，而这个故事是很多年后大姑姑给他们讲的。
妹妹是小姑姑的女儿，比他要小将近八岁，不满两岁就来到他们家了。小姑姑住在新加坡，爸爸说小姑姑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不能再带着妹妹生活。他搂着妹妹玩她又黄又细的头发，说我喜欢这个乖乖的妹妹，以后就由我带着她生活好了，一句话逗得爸爸妈妈眉开眼笑妹妹也笑于是一家人都笑……而肖扬唯一的亲弟弟，比他小四岁，妈妈说纳加的另外一个大姑姑带走了弟弟。她一边说肖扬一边回忆还是能想起一点点浅浅的印象。妈妈是一家银行的职员，不用站柜台的那种。这样的家庭在当时的海城也算是寻常，不很富足但绝对不缺钱用，平淡而普通。
而如今的家，只剩下他和妹妹。
九个月前，小姑姑终于没能熬过折磨了她近十年的肺病去世。爸爸妈妈瞒着妹妹飞过去处理丧事，在回航转机途中遭遇飞机失事……大姑姑终于肯带着弟弟回来了，可她一进门看到的，却只有两个表情木然神色呆滞的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七岁，现在又加上一个十三岁的茫然无觉的弟弟。
那些天里，肖扬自己不哭也格外厌恶哭声，看着父母的照片，他几乎是在厌恶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死去的和活着的两个姑姑以及毫无情义的弟弟。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边不停地拉琴一边艰难地思考，想了很多很多，除了比他自己还要可怜的妹妹，肖扬拒绝着每一个人进来。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
姑姑要带他们走，肖扬拒绝了，但要妹妹跟她一起去纳加。妹妹果然不肯，肖扬就骗她说过几年大学毕业就去找她，她依然说不愿意。为了逼她离开，肖扬甚至一怒之下说讨厌她，讨厌她在面前出现，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震惊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第一次动手打人的妹妹自己，她扑进哥哥怀里，软弱无力的小拳头一下一下捶打着他还不够强壮的胸口，长一句短一句地哭喊着爸爸妈妈，声音象把小刀不停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肺，姑姑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冲了出来，抱住妹妹潸然泪下……而肖扬也终于放弃了挣扎。
妹妹蹦蹦跳跳上楼的声音隔得很远就能听见，小皮鞋窸窸窣窣敲打在水泥台阶上的清脆声响，听在他的耳中，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他叹了口气，暗暗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和妹妹好好谈一谈了。
“笨蛋哥哥，我不想洗碗。”
吃完晚饭她果然又耍起了一贯的无赖，在厨房里从背后吊着哥哥的脖子亲了一下脸颊，这个动作也表示着，她已经付过了工钱，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蹦蹦跳跳离开了。
望着妹妹纤细柔弱的背影，还有似乎已成定式的短小校服，肖扬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因为自己的粗心和笨拙，妹妹白白长了一头漂亮无比的栗色长发，却只能拿根橡皮筋弄成了一束简单潦草的“马尾”，经年不变。他暗暗下定决心，最迟明天，一定要去一趟商场，买一套稍微能配得上妹妹的“公主裙”，还有她现在最最需要的漂亮发卡，一定！
“听着，臭丫头，给你一个小时写作业，然后我有事情要宣布。”
“唉，估计是笨蛋哥哥又要换女朋友了吧？这次喜欢的又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个漂亮精致的维斯大阿福？”
“我老人家已经忍无可忍了！”
肖扬没好气地怒吼一声，她却若无其事地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吃着零食。
“嘻嘻，作业早就在学校写完了，再说明天是星期天，您老人家有事就请赶快说吧，什么事都好商量……除了赶我去纳加！”
妹妹果然很敏感，也很狡猾。
“我不想上大学了。”
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肖扬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敢！”
瞬即，背后传来她用力撞上房门前时的凄厉尖叫声：“一个月之内，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