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映月单手抬了抬,温和有礼:“请秦前辈但说无妨。”
我爹眼风扫过桌上的诸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老夫不知凭着雾云山庄那般通天的本事,瞿庄主在有些事情上,了解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也不知道瞿庄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说这样的话,旁人或许不解,但瞿庄主应当明白。”他捋了捋胡子,笑道:“老夫也没别的什么所求,只求来日当真有什么龃龉,和月儿这孩子全没关系。”
我心里冷了一半,就我这不中用的脑子,也隐隐约约听得出来,叶澄衣那事,似乎真与我爹有脱不开的干系。
瞿映月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凉凉地瞧我一眼,又凉凉地说道:“我二弟自不必说,这样的事他分得甚是清楚,甚至我来之前,他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对前辈无礼。而我谨遵当年师傅的教诲,自然不会做出迁怒他人的事情。”
我爹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满意道:“瞿庄主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希望除却这事之外,月儿的嫁妆我尽会全力添补,可也最好别是从我们秦家嫁出去。”
我稳了稳神,不顾桌上诸位已经呆愣的目光,沉声问:“父亲这是何意,花月乃是庆殷秦家的嫡出大小姐,虽然离雾城远是远点,为何就不能从家里风光出嫁?”
我爹忽然脸上变色,十分严肃的样子向我厉声说道:“月儿,你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今日因事出紧急,我们当着你面在此谈论你的婚事,要你知晓,已经很不妥当,现在你只需听着,婚事自有父母来定。”
我自然不惧他这番话,可话中的意图,我一旦深想,心里就委实难受。说来说去,他不过要我与他撇清关系,这撇清关系,无非两种目的,一是不让我受他未来的好处,二是不让我受他以后的牵连。可我爹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丰厚嫁妆嫁我,往好处想,该当是后面一择选项。
我握了握拳头,若我爹真是遭人胁迫,陷了泥潭,我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挣扎。
瞿映月那样聪明的人,一下就了然了我爹话中的意思,他目光比之前柔和了些许,举起一只满当当的酒杯,郑重道:“不论未来如何,秦姑娘都是我们雾云山庄的风夫人,且即便秦家不出面,我们也会给她一个风光无限的婚礼。我二弟虽然有急事不得同我们一起到府上,过些日子也是要赶来亲自来拜见伯父的。那时诸多细节,我们再一同商量,这件事上,尽量都按着秦伯父的意思来。”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阮盈袖轻轻吁了一口气,想来她也听出来,瞿映月在这段话中,对我爹的称呼由生硬的“前辈”换做了“伯父”二字。
只是阮盈袖她不晓得,瞿映月此行真正要说的话,还在后面。
我拎着一颗心听到了这时候,也镇定了许多,果然,那杯酒后,瞿映月终于提出来第二桩事:“秦伯父,瞿某既已称了你一句伯父,也请伯父将瞿某的疑问好生解答。瞿某的妻子叶氏死于秦府大总管秦祥之手,伯父可知。”
他一点弯子不绕,单刀直入地问,阮盈袖轻轻抽了口凉气,花见青脸上也难得露出了肃然的神色,倒是我爹听到这话,堪堪往后一靠,竟闲适了起来:“瞿庄主,我知道钱若松在你手里吐出来一点东西,我也知道,你心里头就是将老夫当成凶手,可,我家财万贯,将手伸到禹城,害死你夫人,图什么?”
纵使瞿映月有再好的涵养,生生被扒开隐痛,也是不能再忍,他冷声道:“这是在庆殷,前辈的地界,自然说什么像什么。瞿某即便不知道你究竟图什么,秦祥害死澄衣,也是不可辩驳的一件事。前辈如此态度,是想抵死不认么?”
我才要提议让秦祥亲自进来解释,原本作壁上观的沈蓉晚忽然开口,面上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锋利:“秦则暮,本郡主不知晓你在谋划什么,也不想管。这个当口,你却是还要尊一下我郡主这身份的。瞿庄主呢,说起来与我关系匪浅,他夫人去世这么大的事,你看轻成这样,不该罢。”
沈蓉晚这话一下把我说得傻了一傻,她对我们向来是温柔可人,不曾有丝毫无礼。此番却不仅直呼我爹的名讳,还丝毫不顾及我的面子,抬出了皇室之女的身份给我爹难堪,我又不能说我爹什么也没做错,一时间左右为难。
沈蓉晚坐我对面,说完这段话后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眼里很有歉意。我自然不会责怪她,一番搜肠刮肚后,我轻轻说道:“不如将那秦祥……”
话还没说完,我爹直接拦过去:“襄郡主言之有理。秦祥做事情素来有因有果,如果******真的为他所害,也请瞿庄主手下留情。”
我正疑心如何我爹刚刚还那么强势反问,现在又弱了下去,就听瞿映月怒极反笑:“原来秦前辈方才那话,只是为了把关键引到秦祥身上,把自己摘干净,真是厉害啊厉害。”
我爹示意下人喊秦祥进来,才一摊手道:“‘秦祥害死澄衣,也是不可辩驳的一件事’,这句话,是瞿大庄主你亲口说的。”
瞿映月至爱惨死,一直端着气度,到了此时终于再不能忍耐,拂袖而起,花见青跟着起来,怯怯地喊了声:“大哥……”他拍拍花见青的手背说:“没事。”然后用极冰冷的声音对我爹道:“秦则暮,喜事已经谈完,饭已至此,我们去一旁单独谈一谈令人齿冷的事罢。你爱女心切,想必也不愿秦姑娘被牵扯进来吧。”
我立时站起身说“不可”,我爹也同时起身,扬声道:“瞿庄主仁义,老夫十分感怀,秦祥,”他向刚刚进来的秦祥说,“去语金堂等着。我引瞿庄主待会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