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一回气,说道:“爹现在势力太大了,雾云山庄自然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怜那徐阿跹,恐怕她到最后都不晓得,是为了爹爹的大业而死。”
我爹定定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不接他这句话,而是同样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让我来捋一捋这些精心策划的事——徐阿跹到了靖安王府后,深得沈家两兄弟的喜欢,爹你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俩在朝廷上的争斗与王府里的内情,找了沈别声出征、沈别绪让徐阿跹嫁与她的机会,害死徐阿跹,并做出她投湖的假象,沈别绪百口莫辩,自然被沈别声排挤出朝廷,甚至排挤出王府,这时候,沈别绪一无所有,爹爹你做了好人,予他金钱与人脉,建立了乌衣堂。那乌衣堂虽然最针对沈别声,可针对沈别声,不就是针对朝廷么。就这么个小小的乌衣堂,导致江北数年,不论在武林还是经济上,都乱了一乱,凭沈别绪一己之力,哪里做得成这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在乌衣堂是很特别的存在,沈别绪不仅不敢给我有生命危险的任务,还得尽力保我周全。”
“乌衣堂覆灭,正合你意,一切的事情都随着沈别绪的死而掩埋下去了。后来叶澄衣在客栈里听见秦祥说漏嘴的话,得知徐阿跹死亡真相,准备去告知衙门及沈别声,失一个秦祥事小,可若让胸有谋略的沈别声知道你真实的目的,而你还未准备好,一切便都完了。不得已,你令秦祥杀了叶澄衣。”
“爹,花月就想问问您,咱们秦家如今的资产,当得上一个‘富甲天下’,究竟有什么缘故,竟然让你非得去铤而走险,要去谋反?”
我一番话说完后,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只等着回答。
我爹先是笑,笑得十分莫名与欣慰:“月儿,这些年你在外面历练得很好。以前为父总怕,你这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人心。现在瞧来,以后你大约也不会吃亏了。”
“花月的脑子,一向不大能转过晚来。”我见他还是不肯说出真相,也不慌不忙,“只是这些事兜兜转转都瞧在我的眼里,难免有一天突然串联起来,叫我推敲出前因后果。”
不知不觉茶杯里的金骏眉已经见底,这回轮到我爹给我续了回茶:“爹不是为了那皇位要谋取这天下,但个中缘由,爹还不能告诉你。这事你都知道了,恐怕也瞒不了禹城那边多久了,爹尽快将你嫁出去,与你撇清关系,若来日事败,不至牵连到你,这是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从金语堂出来,我的心甚沉重,我爹他绝不会回头,甚至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劝不动他,也不知道他的所谓内情。
只是我心里头好像总有件事没做,却想不起来,直到红芝伺候着我洗漱睡下后,吹了灯,我才猛然记起:我今日,不是要去寻苏桔香算帐么!
想到这里,我没法继续安眠,起身便点了灯穿衣裳,红芝过来问我:“姑娘怎么了?”
我边系衣裳边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现下必须去做。”
红芝点点头,过来为我打点:“那红芝陪姑娘去。”
下人点好了灯笼,红芝在前一路照着,我原本还想,秦府向来不省灯油钱,夜间路旁的风灯都明晃晃地点着,这灯笼可真是多此一举。可到了苏桔香现下养病的宅子外,才觉得这灯笼拿的忒英明。这院子不是一般的黑灯瞎火,不知道是不是下人惫懒,连一盏灯也没点,只能遥遥看到正屋里有微弱的光,十分像那话本子里的鬼屋。
红芝信鬼神,哆哆嗦嗦地给我掌着灯笼,走到门口了,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只点了几只蜡烛,勉强能照出外堂的模样。
我示意红芝推门,进去之后,绕过前堂,后面更是一片漆黑,红芝抬起灯笼照一照,瞧见屏风后面好像有一人躺着,不知是死是活。忽然,那黑乎乎的东西动了一动,似翻了个身,红芝吓的肝胆俱裂,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跑,我反手拉住她,轻声说:“莫怕。”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提高照了照,寻到烛台的位置,走过去一一点亮,一时屋内摇曳起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那床上卧着的确乎是个人。
我绕过屏风,红芝紧随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那脸虽十分皱巴,头发也乱糟糟地掩着部分面容,却还是能看出来,她便是苏桔香!
我低声吩咐红芝:“你去外面守着,带一只蜡烛去把灯点上。”
红芝有点怯怯,却绝不会违抗我的命令,老老实实出去待着了。
这边我俯视着苏桔香,她仿佛已病入沉疴,刚被吵醒,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待她迷蒙的眼睛看清楚是我时,张嘴便要喊出声来,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弯起嘴角:“别喊,我下手不知轻重,到时候二娘还没好好说话,就下去见我娘了,不大好。”说完这话,我才想起来,我爹说过,苏桔香哑了。
哪知她吐出一口浊气,竟哑着声音说:“花月,你回来了。”
我惊了一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端倪,自端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凝视着她:“是,我回来了。看起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
她闭上眼,轻轻道:“你回来了,沁画这丫头却没有随你一起回来,她是遇害了罢。”
我想起苏沁画,心头一酸,虽说她嘱咐不要告诉她姑姑,但苏桔香已然这么说了,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法子欺瞒于她,于是不知不觉中语气放缓了许多:“我遇见沁画的时候,她已经是重伤,我很想救她的命,可是……我只能为她报了仇。”
“罢了,”苏桔香叹一口气,“那孩子从小被她爹教导着,绝不肯负了他人,之前谢岑君的事她已经觉得,对你是十分的亏欠,这次我说什么也拦不住她。果然……”
她抬起不似昔日白嫩光滑的手,抹了抹眼角。
原本我气势昂然地来,一提起“苏沁画”三字,就偃旗息鼓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见到你如今的模样,我也不想再为难你,只想讲一件事问个清楚——我娘,她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