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这小黑屋里很静，过了良久，我才找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来问她：“我爹连同江家，灭了你们苏家的满门，江家为的是那把上面载了绝世武功的绸云扇，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桔香撇了我一眼，问道：“大小姐，你知道你爹现下在做什么事么？”
我默然了一会儿，答说：“谋反罢。”
她道：“你既已知道，这事便很容易同你解释了。”
“秦则暮干的是那谋反的事，许多年前我还不知道时也同你一般疑惑，究竟我苏家那几样东西有什么好抢的，直到后来，谋反的事显了端倪，我才终于明白。”苏桔香话锋一转，问我道：“大小姐，你爹虽有经商之才，可要谋反，你晓得他最缺什么吗？”
我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钱粮他倒是都不缺，似乎缺的，就是个懂得运筹帷幄的将军？”
苏桔香一笑：“正是如此。可如今天下太平，不世出的将才去哪里找？你爹找不到将军，只得自己找兵法！”
我倏忽间想起来一事：“那霍拂晓，同你们苏家可有关系？”
她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连霍拂晓你都知道了。看来这世间，还真没有雾云山庄打听不出来的东西。”
“霍拂晓女侠成了我们苏家，我们苏家也败在了她身上，可谓是天命注定。前朝宣和帝垂死的时候，给他一个姓苏的贴身侍卫侍卫留了话，这话乃是要他把一把绸云扇，一本霍氏兵法，带离这个朝廷。为了这件事，宣和帝赏了他许多金银财宝，只求他守诺。”
“这个侍卫自然就是意安苏家一派之祖。他一生奉守与宣和帝的承诺，还将这一祖训祖祖辈辈传了下来，直到我们这一辈。”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霍拂晓从史书被除名，宣和想来也是知道这样的东西留在宫中来日必然会被销毁，所以留份念想在人世。可我就不懂了，他既这么恨霍拂晓，一夕之间从世上抹去了这个人，缘何还要留下这么两份东西？”
苏桔香嗤笑一声，说道：“男人都是负心薄幸，宣和帝又是个皇帝，又要比寻常人更加的负心薄幸。霍拂晓拼着性命帮他稳住了这江山，最终也不曾捞到什么好。我们家的那位祖辈，弥留之际说了些胡话，他的儿子记在了日记里，慢慢传下来，苏家人才知道多几分那时候的事。
“却原来，天下平定后，后宫就斗了起来，霍拂晓纵横前朝全靠武功卓绝、手腕强硬，怎么懂得那些个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后宫的女人都知道霍拂晓对于宣和帝多要紧，于是全来暗中陷害她，据说前几回还好，宣和帝都相信了她，可最后一次，当时的贵妃下了狠手，想了下贱龌龊的法子让霍拂晓失了贞。宣和帝大怒，究竟是被带了绿帽子，被气的什么也没法好好想，就有了霍拂晓被史书抹掉的事。
我心里愤慨，问苏桔香：“她被宣和帝杀了？”
苏桔香摇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秦则暮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家手里有霍拂晓这两样东西，觊觎许久之后，江家在明，秦家在暗，联合官府将我们一家全杀了！”
我叹一口气：“可他费尽心思，也没拿到那本兵法。”
苏桔香低声笑起来：“是啊，绸云扇不知有什么好处，被搜也就搜走了，那兵法却是能乱天下的东西，我大哥是拼死也不会给出来的。”她语意带上了几分讽刺，“所幸秦则暮找不到，不然我早没有活下去的机会，连在这里装聋作哑都不行了。”
我见说的也差不多了，本来要取她性命，现下也没有那个心思了，便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低眉道：“原本你活不过今晚，但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只能这样孤零零的死去，这也算你恩将仇报的报应。我此番走后便不想与你再有相见之日，但看在沁画的面子上，我会嘱咐你身边的人好好伺候你。至此，你我二人互不相欠，再无关系。”
我转身便走，苏桔香却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喊道：“秦花月！秦花月！”
我止住脚步，她又说：“你说我们互不相欠，可你亲爹欠我良多！我恨不得死后做了厉鬼，将你也缠下地狱，让他也受受在这世上孑然一身的苦！”
我平静地道：“小时候和苏沁画念书，圣人有一句话说：不迁怒、不贰过。诚然我做不成圣人，却十分知道迁怒是一种怎样的罪过。我与我娘不曾亏欠你分毫，你却加害她、恨透我，所以你今日有这样的下场也并不奇怪。来日我爹要付出代价乃至生命去赎他的罪，那才是你大仇得报的时候，现在嚷嚷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说完这话，我提步就走，而她还在我身后喃喃地问：“你们如果都去保他，谁能让他付出代价？你就能肯定自己绝不会出手帮自己亲爹么？”
我没再回答，出门唤上红芝，一灯摇曳，慢慢走远。
苏桔香的话言犹在耳，我全然没了先前在她屋内时的理直气壮，心里的犹疑慢慢溢了出来。若我真的如自己所说那般正义凛然，为何风祁墨独自北去寻沈别声的时候我没有拦他？为何基本已经确定了是我爹害死叶澄衣，我还拦着瞿映月？
回到梨花香里，我让红芝打了水来洗澡。直到子时才安眠，眠之前吩咐她：“这些天我谁也不见，若有人来找我，就说我身体不爽快，不是大病，静两天就好了。”
她懵懵地点头，我又道：“明天早晨你去客房那边，问瞿庄主借一个能联系上风公子的信鸽，说我有要事找他。”
她应着，给我铺好被子，也下去休息了。
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冷，这入冬还未多久，就连南边也刮起了很有几分刺骨的寒风，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下初雪。那梨树的枝桠被月光打在窗户上，很是凄清，我阖上眼，期盼明日起床后，再没有这些烦心而又无力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