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映月的背影愈来愈远，我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大约是羡慕花见青，性子生的飞扬，与瞿映月之间虽然隔了个叶澄衣，却也不是什么国恨家仇。
我苦笑一下，同红芝说：“走罢。”
原本盛装打扮，是为了拿出气势来同我爹好好谈一谈，中途偶遇了这么一出，想到自己身上，一下就很委顿。到了我爹房门外，一个小婢女正在迷迷瞪瞪地打瞌睡，也没旁人守着，可我今非昔比，自然能隐约感觉到，房后与树丛后都有暗卫的气息。
我推一推那小丫头，她吓得跳起来，待看清楚是我后，便跪下去认错，道：“大，大小姐，奴婢偷懒了，求大小姐恕罪。”
我让她起来，问：“我爹去哪儿了？其余的小厮丫鬟呢？”
小丫头回说：“老爷在里屋，说不要人伺候，其余的人休息去了，留奴婢在这里守着。”
我一向知道秦祥对我爹的重要性，估计他近来脾气也不好，我点点头，就和小丫头说：“那你现在去禀告一声，说我来看一看爹爹。”
她应了声，进去没一会儿，就恭恭敬敬地出来，把我引进去。
进去的时候我爹正拿了卷书在看，见我来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闺女打扮起来，却也不输丁家那些久负盛名的小闺女。”他让我在一旁坐下，又说，“以前你在家里都是横冲直撞的，现在还学会了先着人通禀那一套。”
我今日既是有备而来，也不想再同我爹这种老油条绕圈子，便直截了当地回道：“花月已不是当年的花月，现在许多人都唤我秦五；而爹也不是当年的爹了，我自然不敢像小时候那样逾越。”想了想，我续道，“倒是有一件事之前没有禀报爹就自作主张做了，还望爹爹不要见怪。”
他愣了一愣，可能不意才几天下来，我的语气就变得如此生疏，然而他还是原来的态度，笑眯眯地道：“是不是你派了些人去照顾你二娘的事？秦府现下的女主人就是你，爹当然不会怪你。”
我爹他应该知晓前些日子我去看了苏桔香，不过苏桔香装哑装得太真，把我爹都骗过去了，他必然也没想到我从苏桔香那里知道了什么。可我还有一事不解，就是为什么不将苏桔香直接杀了？
我顺着他的话头说：“苏桔香先前对我虽说不怎么样，但已经这副模样了，我也不想再同她计较，不过，”我用杯盖闲闲地拨着浮起来的茶叶，“爹，您连谢岑君的父母都杀得，一个区区的苏桔香，对你也没甚用处了，你怎么反倒留她一命？”
我爹面皮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换，仍是温和的模样，他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桌上，缓缓道：“谢岑君的父母怎么了？桔香是我续弦，也是妻子，我为什么要杀她？月儿，你现在说的话，为父听不懂了。”
我也不与他啰嗦，直接道：“谢家镖局是为着一项大单，谢氏夫妇一起走镖，一起命丧狮山，这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爹，您也别急着反驳，若真想查，大可去查是谁在谢家镖局投了这只镖，再顺藤摸瓜，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他不说话，我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是为了那本霍拂晓所著的兵法罢。兵法没拿到前，你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苏桔香死的，你也知道她的脾性，轻易也不肯死，所以任由她呆在后院那个小屋里。至于谢岑君，他出大力帮你培养暗卫，又因谢家心法与爹你学的不是一路，所以只能依仗他吧？只是，若来日爹黄袍加身，这些暗卫若是叛变，就是十分可怖的力量，那时候谢岑君必死无疑。”
“然而现在这些暗卫可是起了大用处了，且不说潜入禹城威胁朝廷命官，就说现下五十步内，天底下有谁能伤到爹？”
我爹叹一叹，道：“原本你与雾云山庄的人在一起，我就明白你早晚会知道我的筹谋，但月儿啊，什么都不清楚不好么？刨根问底，有时候害的是自己。”
我蓦然想起我娘，大约我这性子大部分都遗传自她，她也曾这样去刨根问底。
“爹，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完完全全同您老做个了断。”我心里不争气地开始难受，“我想要知道，秦家这样的家底，为什么还要去觊觎皇位。”
我爹闭上眼，良久，才睁开瞧着我，头一句话便是：“你这脾性，与你娘一般无二。”
“罢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把这简单的故事告诉你。”
“为父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唯有一件，当时情况太过紧迫，我下错了命令，那便是杀了叶澄衣。”
“瞿庄主与你，大约都觉得为父心狠手辣，蛮横不讲理，却不知我心里的愧疚，远胜你们所想的千倍万倍，不为别的什么，就因为叶澄衣，是叶眠眠的亲侄女。当时我费尽心思，引得靖安王府内斗，却要毁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上，我也没让秦祥深入查，就将她……后来才知她是叶氏后裔，悔不当初。”
“所以月儿你应该也知道了，爹的身后，是叶青玉一族的所有人。”
“叶家人对我有大恩，不论为什么，他们要拿回叶家江山，为父便帮他们拿，最终谁坐那位子，都是以后的事，我膝下无子，唯有你一个亲生女儿，我要那皇位又有何用。”
我默然半晌，才道：“所以当时瞿映月在玉西城外拦截秦祥，颇有奔袭之风的那队救他的人马，是不是叶家人。”
“是。”
我转过头，一双眼望着我爹，轻声问：“爹，你心里，是不是爱慕叶眠眠。”
向来不动声色的我爹，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良久，他才说：“一生所求。”
我没忍住，还是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可是，可是那叶眠眠，宁愿纠缠在花本修与风回之间，却没有同你在一处过。”
我爹没有哪时哪刻比现下更为苍老，他看了会儿窗外，才道：“眠眠她，本来不是那样的女子。总之不论如何，我会扶叶家上位，在叶澄衣死前，我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叶澄衣死后，叶家弄清楚来龙去脉，也并没有与我反目成仇，反倒安慰我不知者无罪，我更加要倾尽所有扶他们家的人坐上那个位子。”
“花月啊，爹对不起你。秦府谋划了这件事，你只能离爹越远越好。”
我长舒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浊气都吐尽了，才继续问：“那谢岑君父母，又怎样得罪了你。”
我爹道：“谢家贪得无厌，自从与咱们家联手后，所要愈来愈多，甚至连以后的兵权都思忖好了。若我不答应，谢家会立刻反水，所以他们家的人，不能留。”他顿了顿，补充说，“谢岑君没有他父母那样复杂的心思，来日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