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雅把郑康氏淡淡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一恨,她知道郑康氏在四个儿子里最不放在心上的就是郑仕明,也怪郑仕明不争气,整天沾花惹草不说,家大业大的,却要跑出去留洋。要不是生了昊儿,郑康氏也许更加看不上郑仕明,不把大房放在眼里了。如今郑仕明终于要回来了,她来不及念夫妻情意,便得静下来思量,以后如何能讨得郑康氏欢心,如何能把家里的生意都让郑仕明来打理,如何能让郑家里里外外都掌控在大房的手里。她是不甘心的,作为长房长媳,又已经生了一子为郑家立了功,怎么能让这当家的权利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她出生医药世家,是家中的嫡女,祖上是宫里的太医,虽然家族早已败落,时下略显落寞,但阮家名声的显赫依旧存在,这岂是小门小户的叶家可比!岂是远在临城的富绅贺家可比!
她怎么能让自己屈就于她们之下,以后听从她们中任何一个呢!岂不是要把阮家的脸都丢尽了!她必须要争脸!为了自己,为了昊儿!郑仕明回来的那一天,阮青雅以为自己还是能理智地考虑着这些家业的问题。但当她牵着昊儿的手,踏着满地的落叶,随着脚下那沙沙沙地响声,来到大厅的时候,忽地想起六年前郑仕明来阮家提亲的景象。她那时十八的好年华,穿着白色绣牡丹的小软鞋,顾不得脚底下踩了一路的夹竹桃的落花,那红色的花酱把鞋边都染脏了。到了偏厅里,隔着雕刻着万字纹理的檀香木窗格子,看着大厅里来提亲的郑家大公子。阮青雅是城里医药世家的嫡女,端的又是花容月貌,自然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来许配的。她光洁的额头高高的,未梳刘海,搁在窗格子上有些发硬,她想等会儿额头上一定留下个红印子了。身后一群妹妹和丫鬟们,捂着嘴,掩着笑,也踮起脚,簇拥在她身后,争先看这未来姑爷的模样。“一表人才。”
“和姐姐很相配,还是同年,就是月份比姐姐大些。”“人家可是郑家的长子。”身后这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让阮青雅又羞又恼,拿着帕子直往后扫,身后的姑娘们不禁发出一阵嬉笑声。在大厅内的郑仕明听见声响,朝这里望了一眼。阮青雅顿时红透了脸,这才拨开人群跑回了房里躲起来。阮青雅来到郑家大厅门口,里面早已是一片熙熙攘攘,地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子,就像那年的聘礼一般多。郑仕明站在人群当中,身形瘦高、肤色白皙的他依旧让她一眼便能瞧见。“大少奶奶和小少爷来了!”
门口的丫鬟通传道。郑仕明转过身,朝门口看了过来。穿着西服的他更甚当年的玉树临风,儒雅浅笑间,让阮青雅的心一怔,竟也如当年一样,脸刹那间红透了。即便他风流薄幸,她亦情牵梦绕。郑仕明回来后,一大家子团聚热乎了数日,等老四郑仕飞回学校后,郑康氏把三兄弟叫上说了一回话。郑仕明从郑康氏那里回到大房,便收起一路上的笑意,满脸阴翳。阮青雅对溶月使了眼色,溶月便递了茶水给郑仕明,后者看了一眼溶月,心里更加窝气。郑仕明自收了溶月为妾后,便发觉她总是冷清寡语,和过去给阮青雅当丫鬟时的温婉可人完全不同。一开始因才得了溶月,郑仕明还有些耐性,对她的不温不火当是于他的欲擒故纵,还吊起了他的胃口,可是时间一久,人也得到了,心里就腻味了,对于她的冷淡就觉得烦了。如今四年过去了,溶月还是那副样子,让郑仕明一点兴致都没有。“你整天苦着脸给谁看?”郑仕明接都不接茶盅,蹙眉看着溶月。“下去吧!别杵在那里了!”
阮青雅淡淡道,带着鄙夷扫了一眼溶月,溶月本是无所谓的,被阮青雅的目光这么一扫,竟含着泪,退了出去,阮青雅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心生厌恶。“今儿怎么了?母亲又吹了什么风?”阮青雅知道郑仕明一定是在郑康氏那里吃了什么鳖了,温和地问他。“还能吹什么风,不过是让我去铺子里做事。”郑仕明没好气地说道,喝了口茶。“那不是好事嘛!”阮青雅微微笑道。“好个屁!”
郑仕明早就知道郑康氏偏心,却不想她如此偏心,他把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闷闷道:“她不过是让我接管了天乐街的四个铺子而已,还都是和老三一起管的。我们家有十数间店面,其他的就都是二弟一个人在管。”郑康氏如此轻看郑仕明,虽然这是在阮青雅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听来还是让阮青雅心里生出不痛快,不过依旧笑着劝道:“你才从外面回来,母亲也是怕你对现在铺子里的事儿不熟悉罢了。你好好做,母亲自然会看在眼里,以后总会让你接手更多的生意的。”“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家业都被二弟给霸占了!”郑仕明自认为自己是长子,又自诩聪明过人,能干精明,如今又是留过洋的人,自然这个家的生意应该自己来接管,况且他向来最恨的就是二弟郑仕远。阮青雅还不知郑仕明心里多年来对于郑仕远的恨,劝道:“这些年都是二弟在做事,母亲自然会看重他些!”
“他媳妇如今还怀孕了!”郑仕明哼了一声:“老太太怕是等着她生了孙子,真的把家业都交给二弟呢!”阮青雅冷笑道:“才怀孕,急什么!谁知道生不生得出来!”郑仕明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浅笑:“最好生不出!像老三媳妇似的!”阮青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反正咱们先有了昊儿了,不怕!母亲还是最疼她这个大孙子呢!”“那个二弟!哼!他的心思以前不是一直都在阮青澜身上嘛!我以为他不会娶媳妇了,没想到”郑仕明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有所思。阮青雅没有说话,她并不知晓郑仕明内心深处的一份心事,她心里只道:有几个男人真的能始终如一的!中秋晚上妇女盛装出游。叶镜仪正在案前看书,却越看越想睡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自从怀孕后她就觉得自己倦怠得很。郑仕远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叶镜仪才发现郑仕远已然站在他前面,深邃的眸子瞅着她,说:“既然累,就去睡一会儿。”
叶镜仪的面颊上微微染上红晕,也不起身,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最近总是觉得困。”郑仕远看着她一副慵懒娇嗔的模样,心里更生怜爱,笑道:“大夫说这也是怀孕之人的症状。”叶镜仪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一只长方檀木盒子,便带着打趣的意味笑着问:“这是什么?这天渐渐凉了,难道你想起买扇子了吗?”“你打开看看,是给你的。”郑仕远脸上满含期待,叶镜仪拿起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一把普通木制的勺子,檀木做工并不精良,散着淡淡的檀香味。她不解其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郑仕远俯下半身来,拿起勺子,说道:“我上回毁了那块红玉石榴,这算我赔你的。”叶镜仪瞧他脸上带着一丝尴尬,便笑道:“我那是玉,你却以木相赔,也太不讲理了。”郑仕远一笑,说道:“我若说缘故,你也许不这么想了。”“噢?”叶镜仪抬眼,黑眼睛闪着光彩。
郑仕远道:“这不是勺子,这是只小瓢。说起瓢,你能想到什么?我顶能想到就是那句‘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叶镜仪忽地脸红到耳根,郑仕远继续说道:“这小瓢可是我亲手雕的,虽然笨拙,却是唯一的。这世上再寻不到第二只一模一样的来。”叶镜仪抚着打磨得平整用心的小瓢,心底泛起挡也挡不住的温柔,他竟是这般温柔缱绻,会为她亲手制作一个木瓢,这和之前所了解的他真是完全不同。看着眼前那么柔情蜜意的丈夫,实在是难以想象过去那种冷漠和野蛮也是这个人!“你在想什么?还是觉得比不上那块红玉?”郑仕远的声音幽幽的,叶镜仪心里一笑,他如今是那么在意自己吗!语气里的醋意昭然若揭。叶镜仪看着小瓢,轻轻地说道:“我很喜欢,只愿你所说的能兑现一辈子。”郑仕远蹲下半身,双手搁在她的膝头,握起她的手,凝视着她说:“有这只木瓢为证!”数以后,凌谦送了一篮子石榴过来,叶镜仪笑道:“我不在家,那棵石榴倒越发生得好了。”
凌谦看着她满眼俱是笑意,脸上的神情也恬静安怡,脸色红润白嫩,心里竟是一阵怅然,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什么好东西都吃得到,这不过是自家的一点心意。”“我当年亲手种的,自然要吃的!”叶镜仪笑道:“你若不给我留着,我可不答应的!”凌谦微笑道:“伯父伯母也让你好生养着,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没事不用回娘家,他们特意让我嘱咐你的。”“你回去让爹娘放心,我自会照顾我自己。”叶镜仪笑道,凌谦眼含失意,看到她的喜悦,他心里竟是充满了妒忌和失落,便勉强笑道:“看你过得好,我便安心了!”叶镜仪如何不知他的心事,心里微微叹息,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免得带给他不必要的念想,她叹造化弄人,他们原不该这样,却就是这样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