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阴沉，并且开始起风，周围本来坐着的人都陆续离去了，转眼就寥寥了。天阴得有点可怕，我内心也变得阴郁起来。
我喝了口茶，看着碧油油的茶水，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有一阵子我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哦。对了，就是住院之后的那段日子。那阵子我觉得自己太闲，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不是我不想干，是所有人都不让你干。我为了让大家安心，就什么都不干。但就这样养着，就养成了心里郁闷的现象。
最让人郁闷的是，因为无聊就容易不断回想那天犯心脏病晚上的情形。很多时候我就静静一个人坐在露台上，细细地想，就像一个导演在安心剪接着他自己的影片。
里面有些细节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我中途退场过一次似的。真的很奇怪，记忆不能连续的感觉很让人不爽，当中错过的会不会是最精彩的一幕？我常会这样想。
我记得自己躺在地板上时的情形，然后变得断断续续，后来我醒过一次，发觉自己已经在救护车上了。我可以听见耳边的人语声，汽车的喇叭声，还有各种复杂的声音，当时我觉得这样声音让我很闹心，很烦。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大吼一生，嘿，让我安静点行不？但眼皮实在是很沉重。
我内心很清楚，很想努力说点什么，可能算是遗言吧，毕竟自己对死亡有点意识。在死之前，人总得交代点什么。不管是对财产的分配问题还是对生前干过的坏事的忏悔，或者对还未完成的心愿的陈述。
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我根本无法用一点力气。我的心难过起来。难过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而我却一个字都不能述说，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死去？当时我倒并不惧怕，只是难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还有我的责责，我就这样离她而去，我怎么能安心哪？
对于死亡，年轻时我倒是经常想到死，甚至还想过自杀，但从没有真正面对死亡。说实话，少年人总是轻易赴死，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人就会越来越惧怕死亡。倒不是变得懦弱了，而是生命中有太多东西让你懂得眷恋不舍。
人生就是这样，从不懂得珍惜，到知道珍惜，而变得迷妄不舍，然后就跌入了不复之渊。
人生的所有痛苦根源就来自于眷恋不舍。若是一切都能舍弃，人自然就羽化了，完全可以达到清修的最高境界了。
但是这红尘妩媚，烟花烂漫，亲情爱情，功名利率，哪一样不让你醉生梦死，辗转难离？我记得大学时曾一度迷恋过柳三变的词，他一度想顿悟出世，但就在那段静修的时光里，他颠疯了。
人世之惑，之苦，不正在于此吗？
当时我想，自己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而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多么可悲？可悲之余，我想了很多。
财产。我相信人是自私的，在最关键的时刻，人总是自私的。我想一旦我死了，小高和责责她们会怎么样？我的责责会得到些什么？小高会不会侵吞所有财产？我甚至连份遗嘱都没有立，就这样撒手人寰，实在太仓促和可悲了。
责责。她一个孤身的女孩，从此之后变得无依无靠，无有亲人。我当时真是后悔，当初应该极力促成她和范凡这段婚姻，如今搞成这个局面，难道不是我的罪过吗？
想到这事，心又剧烈疼痛起来，后来的事情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很奇怪吧，一个垂死之人，居然会想了那么多身外之事。等我记忆再回复时，我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然后我就成彻头彻尾的病人了。
咖啡馆外坐着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想到哪里了？哦，对了，先前说是想写本关于自己的书。也许我会从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写。我对自己一辈子并没有什么遗憾，如果那天真的死了，我想我就不用再坐在这里想着这些过往，无聊地看着街景，等小高买完衣服出来……
我或许就可以做个轻松的死魂灵。我想远远看着责责，做她的守护神，一辈子，永远……
我刚想给小高打电话，催促她快点，就看见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街对面，看往来汽车，准备过马路。
我看她一样东西没买，就随口问道：“怎么什么都没买？”
她摇头说：“都是小姑娘的衣服，没有合适我的。”
我一直以为她依然沉浸在少女世界中，没想到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我看了看她，说：“你若少看点手机，就可以穿了。”
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还从包里掏出了手机，翻看起来。说：“让我坐会好吗？走着走着就累了，反正回家也没事，你替我买杯咖啡吧。”
我站了起来，说：“什么咖啡？”
“随便。”
我进去给她买了杯咖啡，放在她面前，自己依旧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下。我想回家也没人，因为今天徐阿姨的儿子感冒了，要陪他去医院打吊针，所以就不在。我也不想回家，就建议晚上找个地方解决晚饭，别回家弄了。
小高说：“好久没吃水饺了。”
“那我们去吃水饺。”
这里附近就有一家很不错的水饺馆子，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小高眼见在角落里找到个位置。我们一人叫了一大盆水饺，里面各种馅料的，有韭菜的，白菜，三鲜的，还有羊肉水饺。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汤。虽然简便，但也吃的热火朝天。
等我们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我们依偎在伞下，慢慢走过雨街，伞下我们都沉默，却仿佛有了当初恋爱时的感觉和温暖。她偶尔会看上我一眼，过了那么多年，不知她的眼中我是否已经完全褪色，我没有勇气问她。不过我觉得她应该能从我的目光中感受到我一如从前。
就在那一刻，在这冰冷的雨夜，我忽然间很动情。不由自主搂紧了她的身躯，她微微一颤，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了。我内心忽然火热起来，好多柔情蜜语涌上心头，但就是羞于启齿。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脸颊。
夜晚，外面倾盆大雨，我们个人躲在自己的书房里。一回到家里，我觉得她又恢复了往昔的神情，看了看我，快速上楼进了书房，她的目光说明了一切，我读得懂，所以不由失落和怅然起来。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感情是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刚才的激情，那只是一瞬间，已经过去了，满心惆怅地走到自己书房，那是属于我的地方，进书房前，我停留了片刻，看看她那扇关闭的房门，关闭的岂止是这一些？
这样大雨的夜晚，我内心有点寂寞，于是站起来在窗口伫立了会儿，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小区里寂静无人，树木房屋都在暴雨中静默宁立。
然后到书橱随意拿了本书，我想我至少也该寻找一些自己的精神慰藉，虽然不一定是某个人。书橱里的书已经快堆不下了，连玻璃门都快关不上。我想着要整理已经好多次了，但至今迟迟没行动过。
看着一墙壁满满当当的书，我忽然又想到了下午在构思的关于自己的小说事情，是啊，这些书中虽然也有自己写的书，但都是研究别人的，没有一本是研究自己的书。
想到这里，我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就是浅浅的一杯，我想这些酒应该不会要了我的命，再说我的确很久都不喝酒了，但此情此景，唯有杯中物能让我消除寂寞，并沉浸在自己小说的构思当中。(第一部完)
第二部《潜水鸟与蝴蝶》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