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离我这里最多二十分钟车程,我也算睡了个饱,八点半才起来。
锁好头等舱的门,背着昨晚收拾好的大包下楼。
“小主,你要出门啊?”
大家围过来,给我端茶倒水上点心,殷勤的不得了。
这是有多么盼着我走。
“旅游几天,找个晴朗的地儿晒晒太阳去。我不在的时候大家自己吃好喝好,晚上没事就早早关门,注意安全。”
我叮嘱道。
这几个没大没小的人纷纷举起水杯,夸张的给我壮行,甚至有人还唱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小主一去兮……你快回来,把我的思念带回来……”
前半句八竿子挨不上,后半句还有点像人话。
店里大部分都是老员工,又有丁悦这个科班出身的女汉子管理,我是完全放心的。
吃饱喝足,挥一挥手,暂时作别我市中心的小窝。
外面雨要停不停,整个文化广场笼罩在似有若无的水雾中。间或有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匆匆而过。
我在路边拦了辆车,直奔车站而去。
一路绿灯,期间雨刮器懒洋洋的划过几次玻璃。
眼看快到车站了,司机冷不丁的一个急刹,我的头碰到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快开车!快开车!”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截停后,拉开后门钻进车里,大呼小叫的催道。
紧接着,我看到几个男的从路边的绿化带里窜出来,横穿机动车道,向我们的奔过来。
“师傅,开车。”
我说。
出租车一脚油门窜出去,那几个男的被甩在马路中央,他们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就放弃了,站在那里指着我们连连叫骂。
至于骂什么,反正听不见,管他们呢。
车站拐弯就到,我付了车钱,把后座上的人拖下来,司机师傅要找零钱,我都没好意思要。
“说吧,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刚才在车上要不是拼命的维持自己的风度,我早就骂街了。这个苏浩,被人追着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光是我撞见的,算上这回都三次了。难道被人追着打也会上瘾,三天不挨打会浑身难受吗?
“姐,这次真的不赖我。我就是写了篇稿子放到了网上,去调查他们怎么清洗餐具流程的,都是工商局那帮人干的。谁知道他们竟然能顺藤摸瓜,找到杂志社来。要不是我腿快,这会儿我和杂志社,都已经让他们给砸了。”
苏浩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被扯的开线的袖子和衣兜。
“好好的编辑,你不老老实实的做,学人家上什么论坛,发什么帖子,招什么水军!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咱学校的脸都要让你给丢尽了……”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还不成吗?你店里缺不缺人,我去给你端盘子?”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让他端盘子,我那盘子还有命啊。
“那洗盘子也行啊。姐……”
“打住打住啊,说话别吃字儿,是学姐。”
“学姐,老总刚发来邮件,说杂志社也不用我回去了。你可怜的学弟马上就要身无分文,然后粮草断绝,无家可归了。过不了多久,网上就会疯传这样一个帖子--名校毕业生冻死街头,冷漠学姐见死不救……”
苏浩手舞足蹈,肢体语言极为丰富。脱线的衣兜垂在羽绒服下,随着他的动作呼扇着。
我说:“帖子帖子,你就活该被冻死街头。跟你的帖子一起永垂不朽去吧,我的店刚捯饬过,还不想被免费装修。”
“姐,不,学姐,我一时说顺嘴了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提一句帖子,就让我舌头烂掉怎么样?对了,你背这么大个包要去干啥啊?”
天哪,被这小子搅和的,差点把我的正事忘了。
我看了看表,离发车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取票进站还来得及。
“苏浩,你真的被你老板开除了?”
我刚走出两步,突然灵光一闪,便回过头去问他。
“我…这还能有假?学姐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吧。”
苏浩冲我摊了摊手,意思是他已经足够狼狈。不过这能怪谁呢,这年头,做好事不怕,做坏事也不怕,怕的就是做完事情还留下名儿。
“哦,是真的我就放心了。跟我来吧。”
真是想睡觉有人给递枕头。我昨天还愁守灵没人陪,今天就有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自己送上门。
人算不如天算,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去哪去哪?我就知道,像学姐这么漂亮,这么善良,这么优雅,这么风度翩翩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苏浩乐颠颠的跟在我身后,殷勤的接过我的包,背在身上。
我从取票口拿了票,又给苏浩买了一张。还好,不在春运期,站票还是有的。
“博安?什么鬼地方!”
苏浩拿过车票看了一眼,显然对这个偏远的县城一无所知。
从地图上看,路线距离并不多远,但是这辆K字打头的列车走走停停,硬是消磨了八个多小时。
火车上,我简要的说明了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以及干什么去。
苏浩听说要料理后事,并没有表现出忌讳或反感,相反还有那么点心怀不轨的憧憬。他说他正好缺乏这种经历,体验体验也挺不错的。
看到他的十指不安分的在桌面上敲来敲去,我想完了,这下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小子脑子里没准已经构思好了一篇煽动力极强的文字,姨姥姥的葬礼可能要被他专题报导了。
要是他趁我不注意,再拍上几张照片,录下一段视频,我少不了还要被出名。
他要是真这么干,我得想想雇谁去挖个坑,把他也一块埋了算了。省得留他在世上为祸人间。
博安县只有一分钟的停车时间,这一分钟却相当充裕,上下车的人统共的人连一巴掌都不到。比起往年春节前后,来这里时拥挤不堪的遭遇,这次的时间真是太奢侈了。
出了站不到七点,天已经全黑。通往阳坪岗的路由于崎岖不平,根本没有公共交通。二十多公里,不想走过去的话,只能乘坐在站前爬黑活的私家车。
“啊?还要坐车啊!”
苏浩泄气的道。之前的火车把他折腾得够呛,现在听到坐车就反胃。
“这回是敞篷的,不一样。保证不会闷,也不会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味道。而且只有这敞篷车,能到咱的目的地,其他机动车你想坐都没有。”
苏浩一听敞篷,顿时又来了精神。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而且全由外界的因素决定,典型的人格不成熟。
果不其然,当他看到我伸手招来一辆摩的的时候,马上又变得垂头丧气。
“这就是你说的敞篷?还是二轮的?这怎么坐嘛。我要坐小跑车,不给坐小跑车我就回家。”
苏浩停下脚步,把我的包从肩膀上卸下来,作势要撂挑子。
“小跑车小跑车,你以为你新娘子啊!有二轮就不错了。再说这多敞亮的车,再没比这更敞亮的了。”
这次可能运气不好,三轮车一辆也看不见,只有二轮的。
“本来以为葬礼嘛,一定是在上风上水,景色宜人的地方。谁知道在火车上看了一天,净是穷山恶水。这大晚上的还要我坐摩的,去一个连汽车都不通的地方。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上你的当了,给我钱,我要买票回家。”
“好吧,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
我无可奈何,有人要辞职我肯定批准,不然就算强留下来,干起活儿来也会心不在焉。
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一百给他,并从他手里接过我的背包。
摩的就停在路边等着,离我只有几步远。我故作潇洒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
“好歹同行一场,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一张车票呢,是78,得明天下午三点才有车。
当然了,早上九点半还有一趟往北京方向的车,你可以坐到郑州或石家庄,然后转车。转车贵一点,但是一百块也够了。
我担心的,倒是今天晚上。这个站没有候车室的,小售票厅夜里也不开。只有一个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三根半柱子支起来的候车亭。
今天的气温呢……我看看啊,最低零上2度。怎么说呢,反正不见得冻死人。再说旁边就是旅馆嘛,一晚上才30块钱。至于吃饭嘛,都这么大的人了,节约个一顿两顿的,也饿不出个好歹……”
苏浩被我说成了没头苍蝇,向左边走几步,又向右边走了几步。最后愣在当场。
我已经坐到了摩托车上,裹上了驾驶员递过来的军大衣。
本来有两辆车的,就在我们意见分歧的时候,走了一辆。现在就剩这一辆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还算是男子汉吗?学姐,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呢,你不会介意的哈。”
苏浩吃饭睡觉的脑子还是不缺的。他可能意识到,当逃兵的话,情况对他很不利。一番权衡,决定破罐子破摔。
他解下绑在车尾巴的行李背在身上,紧挨着我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