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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4

送走最后一拨记者,吴老六终于松了口气:“妈蛋,终于不用对着话筒说普通话了。”他打开信封,攥着这一万元的支票,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老六媳妇担心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六?老六?别摆姿势了,没人拍你。”老六看她一眼,不耐烦的伸手拨开:“起开,老子想事儿呢!”老六媳妇如释重负:“没傻。那不是看你脑袋被打伤,怕你变傻么?”吴老六突然搂住媳妇:“变傻了你还要我不?还是赶紧嫁个白面文弱小书生啊?”白面文弱小书生是老六媳妇年轻时候的心上人形象,两口子经常拿这件事儿开玩笑。老六媳妇故作骄傲:“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对老娘不好,老娘自然就要寻找新的幸福。”老六用胳膊使劲夹住媳妇,亲着她的脖子和胸口:“你敢!哼,小样儿,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我告诉你,你是我的,是我吴老六的,谁也不能动。”老六媳妇娇喘着羞赧的推开:“死开,病房里呢,又不是咱家。”老六讪讪的放下手,又开始研究这张支票。老六媳妇心疼的说:“别研究了,再看也不会多一毛。快躺下吧。你饿不?”吴老六摇摇头:“不饿。哎,老婆,你说这要是五百万该多好?咱们买套别墅,买辆车,再弄个铺子,美着咧。”老六媳妇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就这还说没傻?我看可是病的不轻。还五百万,真给你五百万你又想着一千万一个亿了。”老六呵呵笑着,也不言语。老六媳妇削完苹果,递给吴老六。吴老六不吃,老六媳妇不依,老六只好咬一口,老六媳妇一松手,苹果砸在老六要害处,老六故作夸张的一咧嘴,媳妇噗嗤笑了出来。

伤势不重,加上记者们都采访完了,不需要再在医院里配合,他们第四天头上就出院了。一结账,两口子傻眼了。“妈蛋,医药费这么贵,就这么几天都五千多了。再住几天这一万块还不够呢。”老六嘟囔着收拾东西。临床的大妈好奇的问:“你们不是英雄吗?我看那些来慰问的领导啥的说要全力救治负责到底,不让英雄受委屈吗?你们还愁钱不够?”老六媳妇义愤填膺的说:“那些货就喜欢对着摄像机说片汤话儿!都承担医药费,那就是谁也不承担。信他们的话,连年都得过错啊。”大妈的女儿一直在摆弄手机,听到这话抬起头:“你们咋不把这件事儿发到网上?一募捐,那钱海了去了!”老六感兴趣的问:“募捐?咋个意思?”大妈奇怪的看看女儿:“就是,你说的是啥意思啊?”大妈女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你看,网上好多这样的例子,被媒体曝光后都引来网友的热情捐款。”老六媳妇疑惑的说:“这又不是地震啥的,咋就能要捐款呢?再说人家好好的会把钱给咱?”大妈女儿看看吴老六的伤:“那倒也不一定,你看你俩没有固定工作对吧,为了制止劫匪罪行,勇救乘客,自己都负伤了,后半辈子的生活都没有着落,深感前路迷茫未来晦暗。这么一写,我觉得有戏。”老六乐了:“咋还就后半辈子没有着落了呢?你看我和媳妇还年轻着呢,我这又不缺胳膊不少腿的,痊愈出院,咋就前路迷茫未来晦暗了呢?”女孩急了:“那样说效果好啊,才会引起大家的同情啊——”吴老六打断她:“姑娘姑娘,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这人吧,不喜欢别人同情我。再说我一大老爷们儿,好好的,要别人同情啥呢?”老六媳妇也点头:“就是,那要是说假话,骗来的钱,花的多不得劲儿啊。”大妈女儿叹口气儿:“好吧,当我嘴抽风,我啥也没说,你们啥也没听到。”大妈倒很感兴趣:“孩子,那我的病你能不能放在网上募捐一下?”女人叹口气:“妈,您这退休老干部国家全管了你还募捐啥啊,找不自在么?”大妈咳嗽几声小声嘟囔:“那谁也和钱没仇不是。”老六和媳妇办好住院手续,拿着不多的行李出门的时候,大妈女儿对他们说:“你俩是好人。”吴老六乐了,好人?啥叫好人?她要知道我是搞传销被遣送回来的,估计肯定不会这么说了。这年头,好人有时候听起来像是一种讽刺。

刚走出医院门,老六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对,是我。公安局?什么事情啊?我在医院门口,出院了。哦,好吧。”挂了电话,他脸色阴郁。老六媳妇担心的问:“公安局找咱啥事儿?”老六摇摇头:“就说让原地等着,不说啥事。”媳妇忧心忡忡:“不是还是你传销——”老六打断她:“你瞎说啥呢?!”俩人心神忐忑的站在门口望着南来北往的车流发呆。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医院门口。一个警察跳下来:“吴老六?”吴老六忐忑不安的点点头,警察把后车门打开,一条狗跳了下来,摇头摆尾的跑向老六媳妇。老六媳妇惊喜的把它搂在怀里:“大黑?!”警察拿出一张单子:“来,签个字,领走吧。”吴老六这才想起来那天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喊谁的狗,他迷迷糊糊的说是我的,看来警队把狗暂时收养了。警察收好单子跳上车,摇下玻璃:“七联疫苗已经打过了,你们就别再打了。”老六媳妇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警车已经启动。老六媳妇牵着大黑往汽车站走,还没走两步,警车又停在路边,警察对他们说:“你们带着狗不方便,来,我送你们去汽车站吧。”老六和老六媳妇感动不已。一上车,坐在后面的小警察就开始对他们诉苦:“哎呀,大哥大嫂,你家这狗太能吃了!自从它来了,警队食堂再也没有剩饭了。我们有个女警员,小静姐,特别有爱心,说要给它买包子吃,结果,两天不到,光吃包子,一百多块钱全花完了。”老六媳妇过意不去,尴尬的骂着大黑:“你这个吃货!”大黑耷拉着脑袋趴在老六媳妇脚边。吴老六倒是很得意:“你别看它能吃,那天咬劫匪可厉害着呢,好家伙,咬着就不松,有个家伙筋都咬断了。”开车的警察纠正他:“是大静脉。那家伙现在还在ICU,估计够呛能活下去。”吴老六忐忑的问:“那个鼻子被抠豁的秃子没死吧?”开车的警察想了一下:“没,不过好像疯了,天天闹。”吴老六和媳妇对视一眼。老六媳妇嘟囔一句:“比小朝鲜还惨。”小警察好奇的问:“小朝鲜是谁?”

车到汽车站,警察和他们告别后离去。老六和老刘媳妇带着大黑坐开往镇上的巴士。巴士司机说啥也不拉:“不拉不拉。我管你是缉毒英雄还是领导干部,不行就是不行。狗就是狗,万一咬人了咋办?乘客要是在我的车上被咬了,我就得负责。好家伙,现在这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啥的,我能受得了?”老六和媳妇苦苦哀求,好说歹说连塞烟带买水的,又给大黑嘴上套上一个大口罩,司机才算是勉强同意让他们上车:“你抱紧它啊,不能让它乱动。”老六看着窗外的田野若有所思。老刘媳妇安慰着被口罩勒的焦躁不安的大黑,大黑对于口罩很不满意,可架不住老六媳妇一顿威逼利诱,只好消停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老六媳妇问老六:“咱们回去开个小店吧?做饭、卖货,弄啥都行。”老六不屑的说:“开馆子做饭?就你那水平,大黑吃还行。”老六媳妇不服气:“我做饭咋了?饿着你渴着你了?”老六没作声,沉吟了半天,才说:“我还是想去北海,那来钱快。”老六媳妇大声说:“啥?你还要去搞传——“老六伸手捂着她的嘴。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们,他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凑到媳妇耳边咬牙切齿的说:“妈蛋你就不能小声点儿?”老六媳妇嘴被捂的很疼,使劲儿的挣扎着,好容易挣脱出来。大黑疑惑的看着他俩。

下了车,两个人的矛盾彻底爆发。老六媳妇哽咽着说:“吴老六!你给我听好了,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跟你,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我跟你,你打工漂泊的时候我跟你,你山沟喂狗的时候我跟你,我图的不是你的钱,而是你是个正派人。可是你变了!”吴老六不耐烦的看着她,掏出一根烟,在手里磕着:“我哪里变了?我哪里不正派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吸毒四不****,就连打牌都没打过五毛钱一把的。我怎么就变了?”老六媳妇似乎没听到,坐在路边田埂上,望着几头牛在玉米地里啃着被犁碎了的玉米秸秆,默默的流着泪,嘴里絮絮叨叨。声音太低,大黑听不清楚什么,它只看到亮晶晶的眼泪从老六媳妇的眼角滑落,地上的枯草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儿,一只蚂蚱跳了过来,好奇的看着那些水珠儿。

大黑记得,以前他们也吵架,但老六媳妇总是噼里啪啦一顿狂轰滥炸,老六默默的抽烟不吭声儿。如今似乎反了过来,老六媳妇默不出声,吴老六乌拉乌拉扯个没完:“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和孩子们好吗?多挣点钱有啥坏处?为啥去北海,北海来钱快啊!我特么喂一辈子狗,也不能给你买套房子,也不能让咱的孩子在城里上学,也不能让咱爸咱妈像城里人一样体面的过活。”老六媳妇反驳道:“我不求乞这些,我爸妈也不在乎这些。”吴老六吐了个烟圈儿,幽幽的说:“可我在乎!静雯,我是个男人,我也虚荣,我也想享受,我也想我的老婆漂漂亮亮我的孩子快快乐乐。你知道吗,在深圳八卦岭那间工厂里,大家都说你是厂花,都说我配不上你,连我都觉得没什么希望。可是你选择了我,还说服了你爸妈接受我,跟着我回来,跟着我吃苦受罪,跟着我四处漂泊,跟着我喂狗,一喂就是八年。八年啊,我们几乎与世隔绝,曾经美艳娇嫩的你,手粗糙了,脸粗糙了,脾气也变的急躁了,但我知道,这都是为我。看着你在和一群狗打交道,你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吗?这么好的女人,跟着我干这活儿,我不能让她这辈子就这么抓瞎了啊!”他说的很激动。老六媳妇听着,流着泪。大黑凑过来舔着老六媳妇的手,卧在她的脚边,老六媳妇的眼泪打湿了它的鼻尖。泪水,咸的。

吴老六叹口气:“静雯,你知道吗?今年我已经三十六了,老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这三十大几了,一事无成,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我有时就在想,老天爷是不是瞎了啊,我吴老六不违法乱纪不坑蒙拐骗,能吃苦能耐劳,我为啥就发不了财?我为啥就不能时来运转?这辈子真的就这样狗一样活着,被当狗熊一样看笑话吗?这是为什么?我不服气,我不甘心啊!”他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胸口,脸憋的通红。老六媳妇转过来看着他:“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有鼻子有眼,我看得到你心里难受。虽然日子苦点儿,虽然偶尔想到以前的那些姐妹们都比我过的好我也挺羡慕,但我不后悔。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图的就是个心安理得,就是个踏踏实实。我不反对你挣钱,可我反对你再去搞传销,那都是骗人的!”吴老六拿出一根烟接上还剩一点点的烟头:“你啊,被警察洗脑洗傻了。那么好的项目,咋会是骗人的?那么多人了,难道都是傻子?你还记得那个豁牙子不?人家现在在深圳两套房,有自己公司,开四十几万的车,他两年前还是个卖驴肉火烧的。这些钱,他卖几辈子火烧都赚不回来。”老六媳妇反对的说:“那都是骗人的!这你也信——”老六急了,站了起来:“一说你就说我这也信那也信,活生生的例子,眼见为实,我为啥不信呢?要是和你一样死脑筋,大黑都能听得懂人话了!”老六媳妇气的直哆嗦,大黑也生气了汪汪叫了两声:“我早就懂人话了好不好?!”吴老六继续抱怨:“以前我都听你的,可是结果呢?现在我终于有一次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你却又拦着我。讲课的老师不说了么,那个娃哈哈的老板,宗啥后的,搞创业的时候被家人反对,他哭的眼泪汪汪的。还有那个马云,一开始不也是被当作忽悠么?人人都看得出来的那不叫机会,幸运永远站在少数人的这边。”老六媳妇没想到个把月没见,少言寡语的吴老六这么能说,一时竟被噎在那里。吴老六一看奏效了,见好就收,带着媳妇回到村子里。四邻八里的少不得又围着一顿评点,说吴老六英雄的也有,打趣说他运气好的也有,背地里指指点点的也有,但吴老六和媳妇没心计较这些,呵呵笑着进了老宅子。大黑在人群里钻行,好容易才挤到院子里。

一个年轻人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帮着老六两口子打点这打点那。老六媳妇过意不去的说:“听风,好了,我们俩收拾的过来。”看老六有些疑惑,老六媳妇解释说:“这是东头老谢家的儿子,这阵子你不在家,他没少过来帮我。”老六哦了一声。谢听风过来对吴老六说:“六哥,估计你不记得我了,我知道你。”老六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啊,你是那个鼻涕虫。”老六媳妇赶紧制止:“老六!你胡说啥呢?”没想到谢听风一点也不生气,嘿嘿笑着:“六哥,我不是鼻涕虫,我是跟屁虫。鼻涕虫是我哥,谢观海。”老六和媳妇哈哈大笑起来,谢听风也笑着摆弄院子里的卫星电视接收器:“六哥,你回来就好,嫂子没在村里住过,一个人可不容易了,你回来得好好照顾她。嫂子是好人,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我要找媳妇就找嫂子这样的。”老六看看媳妇,媳妇脸红了:“你看这狗屁孩子,想媳妇都想疯了。”吴老六接了一句:“哎呀,可惜你嫂子没有妹子,要不然准介绍给你。”老六媳妇随手甩过来一个拖布,吴老六跳着躲开:“没有妹妹你打你爸妈去,打我干啥?”谢听风羞赧的低下头,埋头收拾天线。大黑好奇的过来听热闹,被吴老六一脚蹬开:“去去去,忙着呢!”

山村的秋夜有些凉。蛐蛐儿在墙角叫着,时断时续。吴老六的鼾声吵得大黑很难睡着,只好躲到院子里。突然一个黑影从墙头跳了下来,几步蹭到窗户边儿,伸头往里面看。突然他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蹭他,低头一看,一只大狗正看着他。黑影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大黑慢慢的跟着他,看他翻墙而过。这个人就是白天的谢听风,虽然大黑不知道他来干嘛,但既然走了,也就算了,毕竟这家伙白天给过大黑一根大骨头。吃人嘴短,没办法啊。只要他不为为非作歹,大黑也就懒得追究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大黑倍感困惑。老六媳妇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出来了,手里只背着一个背包。看到大黑跑过来,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大黑乖乖的跟在她的身后,出门沿着山路蜿蜒而去。拐角处,一个影子蹦了出来,大黑警惕的站住,呜呜的警告着。老六媳妇示意它闭嘴,眼前的人正是谢听风。

谢听风焦急的说:“嫂子,你真要走啊?”老六媳妇点点头:“我得离开一阵,老六他还执迷着要去北海,我怕他再把我押这儿。”谢听风忧虑的说:“我看专门的新闻节目了,受传销欺骗的人很难彻底摆脱,我担心你走了六哥更没人管了。”老六媳妇摇摇头:“哎!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咱们走吧。听风,谢谢你啊,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在这等我。”谢听风摆摆手:“嫂子你客气了。车在山脚下,咱们走过去吧。狗也跟着吗?”老六媳妇摸摸大黑的头:“大黑,回家吧,回家陪着老六。”大黑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远,犹豫着是回去还是跟上。但很快,它就听到了吴老六的脚步声。它决定迅速的追上老六媳妇。在外人面前,它或许会护着吴老六,但在老六媳妇面前,大黑认为老六也算外人。它赶到的时候,老六媳妇正在拼命的从谢听风的怀里挣扎出来,谢听风使劲搂住她:“静雯嫂,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每天不见你都睡不着,看着你的笑,闻着你的香,那才叫幸福。你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渴望睡在你身边的人是我。静雯,我想死你了。”他拼命的抱住老六媳妇。大黑觉得这场面很眼熟,嗯,上回那个是小朝鲜。怎么男人都是这个德行?它毫不客气的扑上去,撕扯着谢听风的裤子。谢听风吓了一跳,赶紧松开,老六媳妇喘着气:”听风你别乱了!我就把你当我的弟弟看,你想多了。”谢听风并不沮丧:“静雯,我知道你把我当作你的弟弟,可我始终把你当作我的梦中情人,每次你抄起什么打我的时候我最幸福。所以我故意说错话做错事,为的就是让你多打我几下,为的就是能多接触一下你。”老六媳妇傻了。她本来和谢听风说好,让他把她送到城里去。离家出走的老六媳妇本来就有些精神恍惚,还遇到谢听风这么表白,更蒙圈了。她刚要说话,吴老六冒了出来,哈哈笑着鼓掌:“好一对郎情妾意啊!我说大半夜怎么没人了,原来在这里呢,怎么着,私奔道上就忍不住了,要来场野战?”

后来的事大黑就记不清了,先是谢听风和吴老六打,吴老六伤没好,打不过谢听风,大黑蹦着跳着警告谢听风住手并咬住了他的裤脚,老六媳妇哭着求他们住手,谢听风气恨不已的走了,然后吴老六又和媳妇吵,当他打媳妇第二个耳光的时候,大黑又咬住了吴老六的裤脚。急眼了的吴老六一脚把大黑踹下山坡,恶狠狠的扑向媳妇,啪啪啪啪的扇她耳光:“让你私奔,私奔啊?让你偷小白脸!你的小白脸怎么滚蛋了,怎么不来帮你?”老六媳妇一边否认一边东躲西闪,但还是被打的鼻青脸肿。老六越打越起劲儿,下手越来越重,掐住媳妇的脖子:“你这个偷人的贱货,我掐死你!”媳妇剧烈的咳嗽着,呼吸越来越弱。大黑恶狠狠的扑了上来,咬住吴老六的屁股蛋子,狠狠的一甩,老六一个踉跄摔倒,一脑袋撞在石头上。世界清净了。

不,没清净。

老六媳妇呼天抢地的跑来抱住吴老六,惊恐的用袖子擦着他后脑勺上的鲜血。像是发疯一样,老六媳妇突然摸起一块石头砸向大黑。大黑猝不及防,没闪开,头被砸破了,后腿被一块石头砸中几乎要断掉。它惨叫着退开,老六媳妇的石头依然不依不饶的飞了过来:“你这个死狗!你这个死狗!你咬伤了小朝鲜,你咬伤了小谢,你咬伤了老六,你怎么见谁咬谁?我们倒霉就是从你开始的,你这个死狗、贱狗、扫把星狗!”大黑呆住了,它忘了腿伤和头上的血。它不知道究竟是吴老六的脑袋撞石头了还是老六媳妇的脑袋被撞了,为什么这个它救下来的女人这么恨它,各种匪夷所思的脏话铺天盖地的从她嘴里涌出来。大黑被这些话和不断飞来的石头打败了,它沮丧的落荒而逃:原来他们认为,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于我啊!

“人是最靠不住的,你以为他们是你的全世界,其实你只是他们的一个玩具,一个宠物,一个看门工具,仅此而已。”这是三儿在目睹一次捉奸成功后原配和男人一起痛打小三时说过的一句话。大黑一直以为这是三儿愤世嫉俗胡乱说的,直到今天,它才明白原来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什么救命之恩,什么忠心耿耿,什么舍身护主,屁,大黑啊大黑,你就是一条狗而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回去看看也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切都会变,人会,狗会,就连山川河流都会变。你看到的新东西,也许会和你从前看到的很不一样。”它又想起三儿在得知它要找老六媳妇的想法后的劝告。黑格格啊黑格格,为什么你猜的那么准呢?老六媳妇手里的石头疯了似的不断飞来,大黑越退越远,终于听不到老六媳妇恶毒的咒骂声了。它卧了下来,看着天空的星星。山村的夜空,似乎比城市里的低了很多,月亮就挂在山头上,若是一个大个子,或许伸手就能摘下月亮来。大黑觉得,三儿一定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星空。

月亮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三儿坐在屋顶上,对面是百十只坐的齐齐整整的猫。偶尔有车灯照过,猫眼宛若一个个小手电。三儿突然想起大黑第一次看到银色霓虹灯时说的那句话:“这咋这么像猫眼睛呢?”想到这里,它得意不已,对面的猫群纳闷的看着自己的老大,不知道这回它的笼子里装着什么老鼠。

经过这十几天的闹腾,三儿和它的猫军团成功的把此前门庭若市的杀猫宰狗一条街变成了门可罗雀的乌衣巷——接连不断的报警事件让警察们在各个饭馆间疲于奔命,大多都是食客和饭馆老板因为菜肴受到污染——时不时的冒出一些毛发或者一只死老鼠——赔偿谈不拢后报的警。尽管警察们苦口婆心的反复劝说吃野猫野狗是不安全的,但争吵的双方更在意警察帮谁说话。新闻记者来了几天后选择了销声匿迹:天天这样,新闻也成了俗套了,根本没人看。每家饭馆的伙计和服务员也是受害者,这些发了疯的猫们逮不着老板,就找他们捣乱,赶的松了不当回事,真要围起来打会遭到它们的殊死搏斗,每家店都有那么几个挂彩的,连附近的诊所都涨价了:狂犬疫苗380元,更可气的是这还要限量,来的晚的就不给打疫苗了。要命的问题还在于谁也不知道狂犬疫苗对于猫们制造出来的伤口是否有效。诊所的大夫也不确定会不会得上鼠疫。消息传开,无论是店里的伙计还是那些爱吃狗肉猫肉的食客们都心惊肉跳。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凄惨,芙蓉镇上有几个大饭店的老板开始危机公关,他们请来了几个所谓的生物学专家来这里开研讨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工作,会议结束后鼓捣出一个“野生动物营养价值更高、安全性更好”的论调来,饭店老板们如获至宝,大肆宣传广而告之。但让这些专家们尴尬的是,就在他们的研讨会庆功宴上,几只猫又叼着活老鼠优哉游哉的出现了。一番大乱之后,专家们落荒而逃。有个记者看着这情景,忍不住感慨:“人高一尺,猫高一丈啊。这群猫,是汪星人派来拯救地球上的同类的吗?”

随着复仇活动的持续,复仇军团也越来越庞大,也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比如一些极端的猫粹主义分子,开始以复仇为名,大肆破坏、泄愤,就连不吃猫狗的正常人家也不放过,对无辜的鸡鸭大肆屠杀,还俨然以救世主自居挑衅狗们,引来各界不满。三儿教训了几个,但发现这股歪风难以清除,就连一贯温顺的小白猫,也渐渐的变得暴戾起来。再加上一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们认为加入复仇军团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抢劫偷盗,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为乐,全然忘记了复仇军团成立的初衷。这一切,都让三儿忧心忡忡。它觉得是时候做一个决定了。

左思右想之后,它在这样一个月朗星疏的晚上,召开了复仇军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代表大会,宣布复仇军团的第一阶段目标即“全力报复杀猫吃猫的人、全面遏制杀猫吃猫现象”已经实现,第二阶段目标“完全杜绝杀猫吃猫现象,彻底实现人猫和谐共处”还不具备实现条件,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也为了给这些杀猫吃猫族反省和改过的时间,复仇军团暂时宣告解散,何时重新成立时间待定。它一说完,猫群一片哗然。除了当初的猫笼七贤(就是和三儿一起装死逃出来的几只)没有表示反对外,大多数成员表示不理解:复仇形势一片大好,敌人风声鹳唳谈猫色变,就应该趁胜追击巩固胜利才对,怎么能见好就收大搞绥靖呢?

“这不是把大好河山拱手送人了吗?”一只短尾巴灰猫义愤填膺的吼着。“该不是有人贿赂了首脑吧?你倒是被招安了,衣食无忧,兄弟们怎么办?”几只癞皮猫冷笑着说,引来不少猫众的共鸣:“就是就是,首脑一定是被招安了。它只顾自己的私利,不考虑军团的利益,背叛了军团,这样的首脑,不配领导复仇军团!”怒火在猫群中燃烧起来,迅速的蔓延开来。三儿看到这阵势,暗自惊心:没想到,这股力量已经强大的自己完全无法控制了,一旦失去约束,必将产生巨大的反力将理性反噬。它沉吟了一下,朗声说道:“说我被招安的可以闭嘴了,我黑格格纵横江湖数年,从来不屑与人类为伍,更不会做出出卖猫群的事。我知道,大家都认为现在的局势很好,应该再进一步,彻底打垮杀猫吃猫的群体。曾经,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大家有没有考虑过这么一个问题,所有的人都杀猫吃猫吗?”猫群一片沉寂。有窃窃私语响起:“不是,我的前主人就不吃。”“对啊,好像全国吃猫肉的也就那么一些人。”“据说外国人都不吃。”三儿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大家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对抗我们的队伍里,我们还能抵挡的住吗?大家都看见人类是怎么灭鼠的了,可以想象同样的事情如果落到我们身上,我们还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全身而退。”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沉重,像块石头一样砸的猫群默然不语。断尾巴灰猫不服气的说:“那又怎样,我们可以号召更多的猫加入啊,我们的力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几只猫也跟着兴奋起来:“对啊,天底下的猫多了去了。”三儿看着它们,又看看猫群:“我相信大家有不少都是或曾经在人类家庭生活过,部分家庭对猫还是很好的。你们觉得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宠物猫们,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几只猫的提议,而加入反抗自己主人的义军吗?会加入到我们队伍中来吗?”猫群又开始窃窃私语。断尾巴灰猫哑然,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三儿趁势说服它们:“大家都抓过老鼠,都知道对付老鼠要讲究策略,一味猛追效果并不好。对于这么杀猫吃猫的人,我们也要讲究些策略。只有让他们自己反思,才能从源头杜绝这种罪恶思想。如果一味的用强,靠给他们制造恐慌来施压,只会让他们更团结更疯狂的对付我们。眼下军团里的有些成员的行为已经有些过分了,对无辜的鸡鸭也实施恐怖袭击,对普通人家也实施骚扰,这已经远远背离复仇军团成立的初衷了。过犹不及,一旦让他们找到对付我们的借口,那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

有些猫开始觉得三儿说的对。“首脑,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不舍得军团就这么解散啊!我们好容易有了自己的组织,是复仇军团让我们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如今这么一解散,我们又孤苦无依了。”一只瘸了一只腿的老白猫伤感的说,引来不少母猫的共鸣。“对啊,首脑,我们不舍得走,不舍得你。”一只波斯猫心潮澎湃的喊着。三儿笑了笑,示意大家安静:“我和你们一样,也为我们的复仇军团感到自豪。曾经,我们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宰割,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把我们剥皮剔骨做成一锅汤肉。现在,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对我们忌惮三分,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杀猫,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吃猫肉。这种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的骄傲,我一样有。但是,我不认为是复仇军团让我们强大,真正让我们强大的,是我们的内心,是这里!(它拍着自己胸膛)”。猫群看着它。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的说:“老鼠的数量多不多?它们为什么没有复仇军团?鸡鸭的数量多不多?它们为什么没有复仇军团?在从屠宰间的笼子里逃出来的那个早上,我们只有几只猫,远没有的大家现在看到的复仇军团的雄壮,但是我们去复仇了,也成功了。铁脸,花旗,肥肥,小白,你们还记得吧?”被点名的几只猫热血沸腾的喊着:“记得!”“怎么能忘呢?”三儿点点头:“对,不能忘。我相信,我们能做到的,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做到。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有了强大的内心,就算只有一只猫,也是一支可怕的复仇军团。大家明白吗?”猫群轰然答应:“明白!”三儿看着眼前那一百多双幽幽的眼睛,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复。

基本意向达成一致,后面的事就顺利的多了。大家拥抱、告别,分头离开。很多猫跑过来感谢三儿,三儿和它们击掌为誓言,约定他年再战。猫笼七贤的其它猫也要走了,它们围在三儿的周围,感谢它的救命之恩。三儿望着这几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不要谢我。没有你们的配合,我自己也完不成那个任务。救你们,其实也是救我自己。大家以后各自小心。”铁脸问三儿:“老大,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三儿沉吟了一下:“想办法回杭州。那才是我的地盘。你们呢?”铁脸它们笑了笑:“老大,我说了你别笑话我们。我们打算去上海,我们要做上海滩最有名的野猫别动队。”三儿一怔:“抓老鼠吗?上海老鼠好像不多啊。”肥肥和小白笑的前仰后合。花旗摆弄着鼻梁上捡来的一副太阳镜,慢条斯理的说:“老大,我们是向你学习,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老鼠嘛,抓,当然得抓!”三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简单的说:“那祝你们成功。”花旗看着其他几只猫,抬起左前爪:“一起来。刺客联盟,一击必成。惩恶扬善,举国扬名。”

三儿看着它们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意识到须臾之间,百十只猫已经全部走了,屋顶上显得空荡荡的。它莫名的感到一阵疲惫。从开始复仇起到现在,大半个月时间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松开了。它跳下屋顶,沿着窗台走。房间里的电视机开着,传来夜间新闻的声音。它习惯性的扫了一眼,却呆住了:那不是大黑吗?镜头里,吴老六正在接受媒体采访,老六媳妇坐在她旁边,大黑屁股上缠着纱布,趴在老六媳妇脚边,对扫过来的镜头爱理不理。吴老六正在费劲脑汁的组织自己的词语:“其实也没啥,劫匪嘛,肯定不是好人,……我的狗很勇敢,大黑,来,表演一个虎扑。(大黑理都不理他,吴老六自我解嘲)嗯,可能是受伤后比较虚弱,平时很听话的。”三儿看的惊诧不已:大黑都还能成英雄了?这哪跟哪啊?它刚要把脸贴到玻璃上听个究竟,忽然觉得脊梁一疼,一股麻木感蔓延开来,顿时天旋地转,瘫倒在窗台上。

“老板,这东西还真管用!”一个声音说。

“那当然,专门用来抓黄鼠狼的,对付猫还不是小菜?”另一个声音得意的说。

院子里灯光打开,两个人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正是老皮和张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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